忆往昔峥嵘岁月:“一定要把三线建设好!”

三线建设,作为一个特定的历史概念已深深留在一代人的记忆里。老一辈本着“靠山、分散、隐蔽、进洞”的原则建设三线基地的艰苦岁月、在三线基地创造的不朽功勋以及孕育而成的“三线精神,都被镌刻在了历史的长卷上。


今年,是三线建设60周年,本期请跟随航小科一起,再次感受那段充满热血和信念的峥嵘岁月。




一定要把三线建设好!”




为建设三线基地,我父亲于1971年年初来到湖南。当年一起来的都是父亲在北京的领导和同事,是各行各业的精兵强将。他们千里迢迢,陆续从北京来到湖南。


当年的战友、同事,打起背包上三线,又并肩战斗在一起,组建068基地(现航天科工湖南航天)筹建处。他们的使命就是用最短的时间,在人烟稀少的大山里建成一座工厂,为祖国的国防事业开辟一片新天地。


1971年秋,父亲安顿好了,便回老家接我们。他告诉我们,那里山清水秀,有子弟学校。当教师的母亲听说有学校,可以继续从事自己心爱的教育事业,便欣然同意,随即带着我和还在襁褓中的妹妹,跟随父亲一路南下。


住了几天,我发现除了仅有的几座小楼,这里四周都是荒山野岭和正在施工的工地。妈妈的心凉了半截,这哪是山清水秀?哪有学校?孩子上学都是个问题,厂里离县城还有30多里地,没有车根本出不去。


我们是第一批搬来的,之后其他家属陆续也来了,都是我们在北京时的熟人。大家在一起生活,他乡遇故知,妈妈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我们从此开启了在三线的生活。


初到三线,生活非常清苦。因为家属区没盖好,我们一家5口住在一间屋里,吃的米面和菜是单位配给的。生活物资车每两周进一趟城,拉回的物资有限,根本不够吃。


大人们忙得顾不上管我们,我们没地方去,附近的山岭就是我们的乐土。春天山上百花盛开,我们吸花蜜;秋天捡松树球、拾干草。地上捡根草绳,我们就能玩跳绳;画上格子,我们就能玩跳房子。打沙包、抓石子、抓猪拐……孩子们不懂苦,因为我们有自己的欢乐。


工地上整天尘土飞扬、机器声轰鸣,长长的铁哨声后,就是震耳欲聋的爆破声,整个基地热火朝天。那时,父亲是办公室的机要员,通信不发达,上传下达的文件要及时到基地指挥部去取和送。家属区到指挥部有60多公里,路不好,风尘仆仆,来回要大半天。


那时,学校没建好,母亲就在工厂的行政科工作。她还要干体力活:抬水管子、卸营具、打扫卫生……哪里需要就到哪里,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不分白天黑夜。


大人们也想家,想他们的父母。因为南方北方相隔太远,交通不便,到湖南后,父母很多年也没回过老家。1976年姥爷病危,母亲辗转几天才到家,也没见到最后一面。后来每当说起这件事时,妈妈都会伤心落泪。


平时,基地的人对外联系全靠往来信件,因保密要求,信件上只写湖南长沙71支局507信箱,不能暴露地址。1974年,妈妈的同学到长沙开会,想拜访我们,但不知道具体地址,根本找不到我们,最后只能带着遗憾回去。


在那艰苦的岁月里,老一辈三线建设者虽然吃苦受累,但从不抱怨、不退缩,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把三线建设好!”正是凭着这个信念,068基地才有了日新月异的变化。


1981年,我参加了工作,有幸成为一名航天员工。清晨上班,每当听到基地特有的旋律——广播传出的军号声,我都会为之振奋。人们满怀激情,在各自岗位上辛勤工作,技术人员不断开发新产品,虽经历困难和挫折,但最终取得了不少成果。


1989年,我们陆续离开三线,整体搬迁至长沙。我们把所有用品及设备打包搬运、装车,运送到长沙。因为没有高速路,国道路况又不好,搬运车凌晨出发,有时晚上才能到。整个基地就这样被“拉”到长沙,才有了现在梅溪湖畔的湖南航天大院。


时过境迁,我们这些在三线长大的孩子见证了湖南航天从无到有、从弱小到壮大的发展全过程。如今,每当我看到满头白发、步履蹒跚的前辈们走在院里,就会想起他们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


前辈们将最美好的年华献给了三线,他们慢慢变老,有的人已经离世。听到前辈离世的消息,我一定会去悼念、送别。大家为了一个使命,在一起度过大半生,这是怎样的感情!

(常虹)



石头店那些年



石头店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虽说名字带“店”字,但它可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石头店位于湖北省宜昌市远安县和当阳县的交界处,无论到哪个县都要花费不少时间。作为三线子弟,我曾在那里生活了15年。


我的父亲于1971年3月转业到066基地险峰厂(现航天科工九院险峰公司),在机动保障部当管道工,工厂所在地就是石头店。工厂所有水管、暖气管以及水泵房、锅炉房等都是父亲和他的同事用双手一点一点铺起来、盖起来的,对于这些物件的性能、状况,父亲可以说比谁都清楚。


在石头店,工厂好几个水井都建在当地村庄周围,不但能满足自己工厂的用水需求,也能给周边老乡提供便利。


那时,工厂职工的工作、生活用水都需要管道工,父亲很热心,每天找他办事的人络绎不绝。水管爆了需要维修、家里需要安装热水器、下水道堵了需要通一下……不管是上班还是休息,只要大家找到父亲,他二话不说,都会全力以赴帮大家解决。因此,父亲在工厂的人缘很不错,走到哪里都有人跟他主动打招呼。


随着时间的流逝,工厂以前的水管因被腐蚀而老化,“跑冒滴漏”的现象时有发生,水泵房故障率也随之攀升,不知道哪个地方就冒泡了,哪个地方水龙头就爆了。父亲和他的同事们就像是救火队员,四处救急。


有一次,临近下班,可水泵房的水阀突然爆开,水泵房一下子如水漫金山,值班人员打来电话告知紧急情况。大家都很为难:如果关闭阀门停水检修,正赶上下班时间,职工们马上要回家做饭,一点准备也没有;不停的话,不但会造成水资源严重浪费,还会泡坏水泵房的设备。


当时,父亲的想法很简单,决不能让厂里的职工饿着肚子上班,必须保障大家的生活用水。于是,他找来扳手,先将水阀暂时稳住,自己就在一边盯着,先保证大家的吃饭问题不受影响,待他们吃完晚饭后再关闭阀门、开展后续维修。那天,父亲很晚才回家。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随着时间流逝,工厂水管、供暖设备故障率越来越高,上班时间对于父亲来说已经远远不够处理问题。有时候,他刚回家端起饭碗,就有人打电话来说家里水管坏了需要紧急修理,父亲都是随叫随到,及时为大家解决。


每每回忆起在石头店的那段岁月,我的内心都五味杂陈。那时,父亲太辛苦、太劳累了,我还没有能力为他分担,也不懂得体贴他。作为组长和党员,父亲时时冲锋在前,带头抬钢管、扛水泥板、搬设备,累了就搬个椅子打个盹。因为体力消耗大,他后来时常感到心慌气短,但从不抱怨。他将自己的精力和热情全部奉献给了三线建设,他无悔于自己的青春,也无悔于自己的人生。

(段开芹)



我在车间练就的本事




我于1979年在061基地812所(现航天科工十院812所)参加工作,回想起那些青春岁月,我依然激动不已、难以忘怀。


刚参加工作时,我被分配在金工车间做钳工。一起分配到金工车间钳工班的共7人,同期参加工作的学徒中数我年龄最小。那时,恰逢所里饮用水净化站建设进入安装阶段,我们几个学徒的技能终于派上大用处了。


安装水管时我们两人一组抬管子;安装栏杆时我们手工锯管子、钢筋;制作安装沉淀池金属构件时我们几个轮流抡大锤。在没有任何机械设备的情况下,我们硬是靠双手将6毫米厚的钢板拼接制作成直径6米、高约4米的“大漏斗”。


经过数月艰苦努力,我们完成了净化站全部管道、栏杆和金属构件的制作安装。此后,净化站连续使用了30多年,为812所发展作出了贡献。


能参与净化站的建设,小小年纪就能经历艰苦创业,是我至今仍然引以为豪的一件事。


为适应新形势要求,812所在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进行民品的开发研究,数字地震仪静电记录照相示波器光学零件的试生产便是其中的重点项目。我因此被选派到贵阳学习光学零件冷加工工艺。


我的师父是1956年就参加工作的老师傅。在学习期间,我白天仔细观察、认真操作,虚心向老师傅们学习,勤学苦练,晚上认真做好学习笔记,同时查阅相关技术资料,刻苦学习光学零件冷加工方面的理论知识。


经过为期3个多月的紧张学习,我从对光学冷加工一无所知,进阶到能独立完成光学球面样板的加工。当时,我加工的样板不圆度达到0.3微米以内的精度。


在短时间内学习光学球面加工工艺本就不容易,要学会加工球面样板就更是难上加难。经过不懈努力,在学习期间我配合师父加工的光学球面样板合格率达100%。与此同时,我还学会了加工光学球面光胶板、潜望镜,并初步掌握了光学零件冷加工的工艺流程。


这一系列成绩受到老师傅们的高度赞扬和所领导及同事们的好评,也为我之后独当一面、开展特种零件加工工艺研究工作打下了坚实技术基础。


回到812所后,我尚在学徒期间就被任命为1室光学冷加工班班长,带领全班参加了数字地震仪静电记录照相示波器光学零件的试生产工作。


回望自己这几十年工作之路,这些在车间练就的本事贯穿了我职业生涯的始终,我永远难以忘记那些在车间度过的岁月。

(陈科)



曾经繁忙的打字室



1969年10月,066基地(现航天科工九院)第一批打字员上岗,1999年,基地不再设立打字员岗位。30年的春秋更替,前后有20多位年轻姑娘将青春年华绽放在鄂西山区那方小小的天地之间。


在艰苦的三线建设时期,打字室里几个打字员同时噼里啪啦地打字,从一个侧面彰显了三线单位的活力,透露出一种蓬勃向上的气势。


打字室使用的上海双鸽牌中文机械打字机是当时国内最好的品牌。打字机由机架、字盘、滚筒、画线器等部件组成。字盘里3000多个倒置的柱状汉字字模黑灰一片。工作时,打字员要在1秒钟之内找到所需字模,并迅速移动打字机字锤,将该字打印到滚筒上面的蜡纸上。


全套动作基本上要在3秒钟之内完成。故而,一个熟练的打字员平均每小时可完成1200到1500字的打字任务,差错率仅在2%左右。一旦出错,则要用专用涂改液在蜡纸上进行涂抹更改。


打字员最怕的是拟稿人临时增删文字,哪怕是一个标点符号都要将前后好几个字全部抹掉,再微调字间距完成增减。好在机关工作人员文风好、责任心强,送到打字室的定稿文件都已工整地誊写在文稿纸上,很少有临时修改增删的情况。


文件经过拟稿人校对之后就可以油印了。老式手动油印机需预先调制好油墨,再将蜡纸固定到油印机纱网上,然后在一张张文件纸上推动粘有油墨的滚筒,最后完成印制。


1982年,066基地花了3万多元人民币进口一台复印机。从此以后,各种印刷品资料、正式文件、规范图表就不再需要打字油印,大大减少了打字室工作量。


1988年,国产研发的第一代中文电子打字机问世,066基地很快购置了一台,实现了基地打字历史从铅字油墨时代向电子自动化时代的转变。


随着基地各项事业的发展,到了20世纪90年代中期,打字员已不再使用打字工具了,而是用计算机的操作系统进行文字处理。


短短六七年时间,066基地打字室便实现了从机械铅字打字到电子打字机打字,再到计算机打字的发展。这是科技的进步、社会的进步,更是企业飞速发展、不断壮大的结果。


虽然,打字员作为一个职业已经消失,曾经繁忙的打字室也已不复存在,但在066基地的发展历程中,每个平凡的打字员曾经付出的努力、作出的贡献,必将成为那段峥嵘岁月的小小历史印记,也必将成为每一个打字员内心深处的回忆。

(邓春阳)




梦开始的地方





1971年3月,在国家“备战备荒为人民”“好人好马上三线”的号召下,我父亲作为陕西省西安市黄河厂的团干部主动请缨,打起背包,携家带口来到061基地3407厂(现并入航天科工十院航天南海),那年我才两岁。


厂区位于贵州省遵义市湄潭县高台镇。初来这里,人们大都住茅草屋。封闭的地理环境使厂里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社区。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那时厂区和生活区连成一片,内部除了工厂和职工宿舍,所有设施、资源一应俱全:不仅有幼儿园、高中、技校、中专、电大,厂里还有研究所;后勤保障方面有消防队、客运站、银行、商店、粮油站、食堂、冻库、内部菜场、灯光球场、俱乐部、游乐场、足球场、旱冰场、舞厅等。


为了方便员工到市区办事、购物,厂里运输科按每日上午和下午两个工作时段固定发班车,人多的时候还会增加车次,往返于工厂与市区之间。


20世纪80年代末,三线建设带动了周边地区的人气和经济。为了方便出行,当地政府将团泽镇中巴车的终点站延伸至3407厂,取名高台站。90年代初,3407厂职工及周边人群交通出行已不成问题。


支援三线的人都是从天南海北走到一起来的,口音是南腔北调、五花八门,孩子们则清一色地讲普通话。


在那个计划经济的年代,一切都要凭票供应,包括汽水。每天中午,孩子们都拿着汽水票、拎着暖壶去打汽水,无论暖壶有多大,店员都会给我们灌满。那时候汽水的口感绝不亚于现在的饮料。


从高台镇到新蒲镇沿途都是三线建设的单位,年轻人一有时间就相互串门。当时3407厂食堂出锅的馒头、鞋底饼和烤面包在整个061基地都小有名气。每天早上3407厂的子弟到各自的单位上班,很少空着手。我也不例外,或多或少都要给其他厂的同事们带些东西尝尝。当然,每年春节后我也能收获不少从上海探亲回来的同事送的礼物。


厂里的孩子像是在“世外桃源”里长大的,工厂有我们的共同回忆。每天固定时间段,我们都会听到嘹亮的军号声在辽阔的厂区环绕,雄壮高昂、朝气蓬勃,迎来朝阳、送去黄昏。清晨6点,厂里的大喇叭就开始播音,伴随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人们开始吃早饭,骑着自行车奔向厂区、学校……


小时候,我最爱听的就是每周末下午三四点广播室准时响起的“小喇叭开始广播了”的声音,我们常常会听到孙敬修爷爷绘声绘色地讲各种故事,再顽皮、闹腾的孩子立刻变得相当安静、乖巧。这些故事和歌谣使我们明白了什么是真善美,也深深印在了三线子弟的童年记忆中。


厂区水泥路又宽又直,路边的梧桐整齐有序、俊秀挺拔。厂区里,自行车是主要交通工具,每次上班时都能见到由自行车汇成的长龙,好多孩子小小年纪就学会了骑自行车。


虽然厂区现在已物是人非,但我们这些在三线长大的孩子还是会时不时回去看看,那里有我们的青春岁月,是我们梦开始的地方。

(周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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