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五花鹿
来源|武志红
ID|wzhxlx
最近,以苏敏为原型的电影《出走的决心》,以及两档脱口秀节目,都讨论了很多女性的困境和觉醒。
看这些作品,我都深切感受到:困境太多太窒息,女性出走,没那么简单。
当脱口秀演员唐香玉再次讲到她被催婚的遭遇时,马伊琍点评道:希望看到你是如何走出困境的,如果能见到你走出来,你会给大家更多激励。
而对此,唐香玉很真诚地回复:
我也是觉得我应该有更大的视野
但我好像被困住了
我觉得女性
不应该被困在这些事上
所以我现在在努力地打破它
这一刻,“希望女性出走”和“女性实际很难出走”,形成了一个僵住的局面。
我能理解点评老师的心情,同样作为女性,她们期待唐香玉能走出来,陪着更多女性一起超越困境。
但同时,作为一名咨询师,作为一名女性,我非常能理解“她暂时走不出来”。
因为走出来,真的不容易。
甚至可以说,很多女性的一生,是被持续困住的一生。
也因此,我想写这篇文章,和大家一起去看看:
女性出走,有多难?难在哪?
女性被困在哪里,又如何解困?
01
女性成长
不亚于一部困兽出笼斗争史
这部斗争史,都是由一个个煎熬辛苦的事件构成。
很多人了解到苏敏,是从她56岁离家自驾游开始。
但她的困境,贯穿了整个前半生。
首先,是受困于原生家庭。
作为长姐,苏敏从小就要照顾三个弟弟;
成年后,因为要供弟弟读书,她不得不放弃大学梦,辍学打工;
后来,弟弟开了家具厂,她白白帮忙了两年,一分钱都没拿……
如此照顾,并没有让她获得更多的看见和爱。
弟弟们从不感激她,虽然妈妈曾和她说过“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肯定会更宝贝你”,但真正遇到问题,她永远都是向着弟弟们。
这是很多女孩的原生家庭缩影:
被规训要无私为家庭奉献,但眼前这个家,不会在她困难时为她考虑,甚至不会因为她的牺牲而愧疚。
她,其实并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那怎么办?
到了年龄,周围人的催婚,加上对家的渴望,结婚变成了很多女孩自然而然的一个选择。
但它也常常成了,女孩要面对的第二个大困境。
苏敏也曾以为结婚了,就能摆脱劳累的生活,但事实上,婚姻给她带来了更大的劫难。
丈夫婚内实行AA制,从不分担家务和家庭支出,日常处处打压她。
而她为家庭日夜操劳,每个月收入一千多块,要拿一半给女儿花销。
从小无私奉献给原生家庭,长大后为婚后家庭劳心劳累,这样压抑的日子活久了,她患上了中度抑郁,并开始自伤。
她说,我在手腕划了两道,在胸口捅了三刀。
她说,在捅的时候,没有痛感。
因为人对生活没有盼头的时候,唯一想的就是解脱。
但即便如此痛苦,她也一直没有离婚,因为第三个困境已然到来——
当了母亲后,就会担心:孩子怎么办?
女儿上学了,她担心离婚后,丈夫不给女儿抚养费;
女儿到适婚年龄时,她担心离婚后,女儿不好找对象;
女儿生了双胞胎后,她担心丈夫会连累女儿,所以即便女儿劝她,她也没有主动提出要和丈夫分开。
直到把外孙送去幼儿园的第二天,她拿着攒了很久的1万多块钱,买了各种装备,把车变成一个移动的小家,开始了自驾游。
那一刻,她好像才真正能回归自我。
02
做自己之后,就算出走成功了吗?
自我意识的觉醒,一般是在痛苦之下发生。
但觉醒之后,现实的痛击并没有消失。
出走几年后,苏敏看到了更多可能性,也越来越意识到,短暂的分离无法真正解决两人关系的难题。
于是,她终于提出了离婚。
但新的困境又来了:丈夫不配合,反复拖延,最后还提出要50万作为离婚条件。
直到今年7月,也是在苏敏出走的第四年,通过调解和律师的帮助,她给丈夫16万,完成了离婚。
她说,我自由了,我不用担惊受怕,不用怕他道德绑架我,也不用害怕他什么时候提出离婚,分走我账号的一半所有权。
她说:“16万买我一个自由”
而此时,她已然60岁。
这样就结束了吗?
现实和关系困境处理好了,还有创伤疗愈的困境。
《出走的决心》上映,苏敏去看了两遍,都看哭了,尤其是在女主角捅自己胸口那一段。
她说,现在回过头看,一切都过去了,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发现这段经历,对于我、我女儿的伤害,早已刻到骨子里。
后来主演咏梅和苏敏对话,再次聊到亲密关系,咏梅问她还相信爱情吗?
苏敏笑了一下,然后低下了头,说:可能以前太相信了吧。
在60岁的年纪,她已经不再奢望所谓对的人。
苏敏的前半生,可以说是一段相对漫长的出走史。
但同样的事情,还在年轻女孩身上上演。
唐香玉今年三十岁,光是走出“催婚困境”就很难。
现在她事业有了起色,还是躲不过过年回家,三姨直接带着相亲对象去她家,她只能被堵在里屋里装睡,不敢睁眼。
她在脱口秀上多次强调不要再催婚,但现实是依旧被很多人催婚,她的反抗就像无声的呐喊,从未被听到。
所以,出走,真的很难。
家庭、社会、职场、婚姻、育儿、自我、创伤,每一步都是困境。
也正因如此:承认难,对我们而言很重要。
因为只有承认了,才能蓄力,才能预期到没那么容易,才能体谅一直出走不成功的自己,才能给在艰难困境的自己一些共情和理解。
03
困境在哪?难在哪?
承认出走很难,已经是很大的一个解脱。
下一个困惑也会随之而来:
我们,究竟难在哪?
我们,到底被困在哪?
我认为,心理因素占很大一部分。
难在:女性,内化了很多外界的压迫。
在《女性主义疗法》中提到:
大多数痛苦的根源,是被当事人内化了的压迫。
举个例子。
一般来说,外界伤害了我们,如果我们相信人人平等,那我们会为自己维权,甚至会反击。
但如果从小在一个压迫的环境,周围的人一边伤害我们,一边给我们传递这样的声音:你那么糟糕,活该被打被骂被抛弃。
那年纪小的我们,就很容易纯真地相信:他们说的是对的。
在相信的那一刻,内化就完成了。
一个内化了“我被伤害是我的错”的人, 在遇到暴打时,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是可以反击的,她们甚至觉得这是自己的问题。
压迫,经由受害者的内化,形成了一个坚固不摧的闭环。
这是出走最难的地方。
而解法也在这里。
意识到内化了哪些压迫,我们才能知道,自己被困在哪里。
在我看来,至少有两重压迫,从里外两端,困住了女性们。
对内,是对自我的压迫。
在自我层面,内化了“我天生麻烦遭嫌弃”的压迫。
很多女孩,伴随着大人的失望表情,出生到这个世界。
她会敏锐地感受到“我不受欢迎”。
随后,大人们因为生的是女孩,会把很多不耐烦、挑剔、愤怒,都指向这个孩子:
你知道养你要花多少钱吗?
你一个女的,就该多懂事!
你将来还不是要嫁人的!
顺着这些压迫,女孩内化了一个逻辑:我不好,我很麻烦,所以我才被嫌弃。
而她会怎么做呢?
她们只能抱着求生的本能,开始看父母眼色和需求,无私为家庭奉献自己的劳动力,为大家提供情绪价值,努力做到优秀,让周围的人容得下自己。
但她很难意识到,这些劳动很有价值,这些优秀很不容易。
因为,劳动是她被正常对待的入场券,优秀是她获得平等要做的努力。
并且,当被嫌弃成了人生底色,那女孩们做再多,也会觉得自己不够好,因为总有可以被嫌弃和挑剔的地方。
也因此,这些女孩们即便很不普通,也很难真正地自信。
04
对内,自我压迫
对外,不能上桌
对内,我们内化了“我糟糕和麻烦”;
对外,我们也在压迫中,内化了很多恐吓和暗示。
出走的路被堵住了,因为我们内化了——女的,不能上桌。
在这背后,第一层压迫是,暗示你是女孩,所以你没得选择。
就如同家族聚会,家里男性一张大桌,女人孩子一张小桌。
女人们忙前忙后,把大小桌准备好后,男性入座大桌,开始谈事业谈世界,女性在小桌上,照顾孩子、聊家务事。
并不是说大桌就一定是好的,但是一句“你们女人去那桌”,从一开始就断绝了女性选择的机会。
这种压迫,就是一种身份限制,限制了女孩不能做什么事,没资格做什么事,这种强烈的理所当然的限制,会让女孩们内化成:我天生不配得到什么。
顺着这个内化的信念,她们慢慢地不再去争取。
第二层压迫是,暗示你是女孩,所以你不适合。
有个姐姐和我说,当上公司管理层之后,她细细体会了上桌的累和不容易。
她发现,当管理层并没有那么累,比在家里忙前忙后还要被嫌弃轻松多了。
但累在哪?
累在于上桌之前,他们早已约定俗成地认为:
女孩子再怎么拼,也拼不过男孩子;
女孩子最好的归宿,就是嫁个有钱人……
累在于上桌之后,他们总会虎视眈眈地盯着你:
你就是个女的,能做出什么成绩?
早说过你不行的,非要占个位置;
在这样的压迫下,女孩要么真会觉得自己不适合上桌,要么需要消耗大量的精力还有做到极致优秀,才有可能突破现实和心理上的阻碍,然后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第三层压迫是,暗示你身为女孩,能上桌是品德有问题。
我以前不理解,为什么有些事男性可以做,女性不能做。
周围的人都说,女性不能太贪心,太有野心,否则找不到人嫁。
长大之后,我才知道这背后的压迫是:
女孩子要懂事,不能给这个世界制造麻烦,不能形成竞争,也不能太努力太有想法,不然会威胁到别人轻而易举拿到的资格。
这些人品的规训,一直伴随着女孩们的成长。
这些上桌的舆论风险,就像紧箍咒一样,在每个上桌的瞬间,让女孩感到压力和头疼。
也正因此,这些困境,需要被说出来。
这些压迫,需要被说破,才有机会不被内化。
那如果压迫的内化已经发生了,怎么办?
05
破除内化,从压迫中走出
因为内化了这些压迫,堵住了思想,堵住了出路,所以出走很难。
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人最后出走,不是因为想清楚了,
而是因为太痛苦了,要自救,所以不得不冒险出走几步。
所以出走五部曲,从不管不顾的自救式出走开始。
第一步,相信自己的痛苦和直觉,先走一步。
苏敏曾说过,当面对困境和抑郁,庆幸的是,我在选择继续被伤害,还是选择走出去时,选择了先走一步。
怎么走?去上学,去上班,总之,不要呆在原地。
一方面,外面的世界,人和人之间会有保留一定的体面,并且会有机会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就像脱口秀演员山河说到,自己长得比较胖,总被爸爸说大盆脸,她很生气,但爸爸说:这点承受能力,到社会上怎么办?
山河马上反驳说,社会上没这么说话的,你走在路上的时候,不会有人突然来一句,大盆脸。
另一方面,痛苦有时是在提醒我们救命的,如果持续地感到痛苦,那一定是有压迫和伤害在悄悄发生,只是我们一时半会想不明白。
因此,如果一个地方让你痛苦,走,走,走!
第二步,如果走不好,没关系。
出走会遇到很多声音,有的声音会说:不要重复痛苦,快点走出来。
但事实是,这么多内化的压迫,这么多困境要面对,这么多痛苦要承受,我们没那么快走出来。
而在这个过程中,反复咀嚼、体会、诉说、澄清、想清楚,是常态。
还有的声音会说,你走歪了,你走错了。
但事实是,我们就是出走的新手,我们很陌生,没有人教我们怎么走,就像小婴儿一开始走路,就是会跌跌撞撞,容易出错。
不熟悉的出走有时就像是一本错题集,试错多了,领悟多了,就会慢慢好起来。
第三,怀疑压迫,松动内化。
出走到一定程度,看到的世界多了,会有一些怀疑和松动发生。
有很多朋友和我说过,她们发现“不对劲”,是因为谈了恋爱,看到伴侣们如何被养育,如何去对待他们自己,以及如何在某些部分上,被这个世界善待……
当这样的经验累积多了之后,我们也会像苏敏自驾游接触外界一样,开始产生同样新的思考和松动:
同是作为人来到这个世界上,
别人能够拥有的,为什么我不能?
别人能够自己做主,为什么我不能?
由此,我们就可以开始下一步。
第四,反抗压迫,捍卫自己。
这个阶段,最难,也是最不可避免。
当我们内在发生松动,我们会有很多愤怒,开始不再乖乖被压迫。
而随着觉醒出现,我们也会面临新的挑战。
他们不仅会否定我们的痛苦,还会理所当然地忽略我们反抗的声音。
而且当他们发现,原本懂事听话的我们不再想牺牲时,他们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把我们拉回来。
比如评价我们自私、威胁要断绝关系等。
我们可能会因此陷入内疚不安,以及有种被绑架和胁迫的感觉。
但如果把时间线拉长,我们会发现:他们就这么几招。
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这些威胁和评价的杀伤力,也会越来越低,它们再也恐吓不了你了。
最后,超越压迫,走向自己的生活。
超越压迫,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
但实际上要体验漫长的抑郁、愤怒、反抗、挣扎、愧疚、整合等历程。
女性成长之路,都是几年几年算,十年十年算。
并且在不同的阶段,面对不同的困境,以上五个步骤,可能会重复发生。
但不变的是:继续出走,会有更好的人生。
去澄清那些内化的自我打压,去打破内在对上桌的阻碍,去发展自己。
暂时做不到也没关系。
我们只要慢慢去不再认同压迫,不再自己压迫自己,能站在自己这一边。
就已经,比现在好,好多了。
前路漫漫,带着对自己的共情,我们慢慢来。
愿你我都能相信自己,勇敢走下去♥
(唐香玉在《喜剧之王》总决赛的感言)
作者:五花鹿,存在人本取向心理咨询师,心理作者,专注于情绪困扰、个人成长和关系议题。满腔情愫,都用来追求真实和拥抱未知。公众号:触角和五花鹿。本文经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号:武志红(ID:wzhxlx),微博:@武志红。现于北上广深杭厦门成都苏州南京青岛10个城市开办了武志红心理咨询中心。
内容参考来源:2024年3月澎湃新闻《苏敏,逃离之后》,脱口秀《喜剧之王单口季》《脱口秀与ta的朋友们》,抖音:50岁阿姨自驾游,小红书:唐香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