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电影在伊朗并不真正存在”
——穆罕默德·拉索罗夫
来源 /《每日镜报》(Der Tagesspiegel),德国
翻译 / 李虹霓
编辑 / 白鸥
伊朗导演拉索罗夫的电影《无邪》获得了2020年柏林电影节金熊奖,但是他被禁止旅行。以下是一段通过Skype进行的关于伊朗审查制度和抗议的通话。采访来自克里斯蒂娜·佩茨。
第70届柏林电影节:导演穆罕默德·拉索罗夫的空椅子。照片:DPA/布里塔·派德森。
在星期五的柏林电影节新闻发布会上,他名字标签后面的椅子仍然空着:47岁的穆罕默德·拉索罗夫被禁止旅行。在2019年9月的时候,他被判处一年的有期徒刑,但并未执行。现在他获得了第70届柏林电影节的金熊奖,他的女儿拉南·拉索罗夫代他领奖。她说,她既感到非常快乐又觉得难过,因为她的父亲不能出现这里。大厅里的人们都站起来鼓掌。
与贾法·帕纳西(金熊奖《出租车》,2015)一样,拉索罗夫在2010也被判处6年有期徒刑,这一判决也没有执行。当他在2017在戛纳首映完电影《谎言》后回国后,他的护照被吊销了。2013年他在戛纳展示的《手稿不会燃烧》,也是在非常艰难的条件下制作的。在颁奖典礼的前几天,我们在Skype上进行了一次德黑兰和柏林之间的采访,翻译马苏梅·拉希吉来自巴黎。
第70届柏林国际电影节视频出席发布会
Q
拉索罗夫先生,您是个勇敢的人。一部讲述独裁国家无法自由选择的电影,会给您带来多大的风险?
(拉索罗夫)不只是我,这部电影里的每个人都承担着巨大的风险。我的制片人 Kaveh Farnam 和 Farzad Pak,我的摄影师,我的剪辑师,我的女演员和男演员们,都知道这一点。
然而,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面对伊朗电影的现状发出一个强烈的声音。参与这个项目的所有人在此之前都已经决定不再接受这种现状并且说“不”,就像《无邪》中的角色那样。他们对命令说“不”,对道德上无法支持的东西说“不”。我们的电影也是一个反对审查制度的声明。
Q
您已被依法判处有期徒刑,不能旅行,但您拍电影有没有获得许可呢?
当然我现在没有官方的拍摄许可证,但没有任何职业禁令,就像所有的极权系统一样里面存在着漏洞。我认为继续去做我的工作是我的一项基本权利,并且我正在行使它。电子技术对于抵抗这种控制也非常有帮助。
穆罕默德·拉索罗夫,47岁,在2002年以《奔向黎明》首次亮相。照片:IMAGO IMAGES/UPI PHOTO
Q
“漏洞”,那具体指的是什么?
这部电影由四部短片组成。我们登记了四部电影制作人的四部作品,他们恰好都是我的助理导演。就短片而言,审查制度尚未十分严密。这部电影发生在四个完全不同的地方,它们是在不同的时间制作的。这有点棘手:在剪辑一部影片的时候,下一部才开始拍摄。
不过多亏了我的助理导演们,这部片子的效果很好,尤其是在德黑兰拍摄的那一部分中,我本人不被允许出现在片场。当我们在山区、乡村和室内拍摄的时候,我会在那里。但是我不在德黑兰的现场拍摄名单上,并且确保自己是“隐形”状态。如果这样也不行,我们会提前尽可能仔细地研究这些场次。
Q
这部影片的主角是年轻的士兵们,这是关于他们的道德困境的。所有的伊朗人都必须服兵役吗?
服兵役是义务,必须服两年。我之所以对服兵役感兴趣,是因为这是一个人一生中自由意志和道德认同遭到破坏的时期。军队时期就是为了剥夺年轻人的选择自由。
《无邪》剧照
Q
士兵们必须执行死刑。
比起死刑,我更关心的是服从命令。法律是用来干什么的?它的目的是让人类共同生活地更加公平和谐。但是,如果它们造成暴力和不公平呢?我们还必须继续遵守它么?
这些问题和汉娜·阿伦特在《反抗“平庸之恶”》中提出的问题是一样的。你自己在责任链中的责任呢?有时候某些人服从只是因为他们不想毁了自己的未来,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英雄。
Q
在不公正的制度下艺术家的责任是什么呢?伊朗存在艺术自由吗?
每个人都有言论自由,艺术家不比其他公民更多。然而很多导演和艺术家们觉得,如果想工作并获得资金,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成为体制的一部分。
革命卫队越来越多地补贴电影和文化,因为他们想将艺术和艺术家用于用于意识形态的目的。这类电影现在是伊朗当代电影的主要组成部分。它们要么是肤浅的喜剧片,要么是政府宣传片。另一方面,独立电影制片人极为有限,而且有可能遭到报复。
《无邪》剧照
Q
您去年因为“危害国家安全”和“煽动颠覆国家”而被判刑,不受欢迎的艺术家们和知识分子被判决的法律依据是什么?
对,和被告的工作没有具体的联系。这个政府没有容忍,没有给对自己的意见和批评留下任何余地。批评某件事的人,立刻就会被归于政府的反对者,刑期可能很高。长久以来,这使这个国家陷入了沉默。但是尽管个人面临的风险很大,仍然有越来越多的人表达自己的异见,行使自己的公民抗命权。
Q
这是否意味着伊朗的氛围已经发生了变化?还有希望吗?
去年11月,人们对油价上涨表示抗议。但是当一月份发生的飞机被意外击落的事件时,遇难者中有很多伊朗人,愤怒的矛头直指伊朗政府的谎言、企图和隐瞒真相。我觉得这很值得注意,这给了我希望: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意继续接受沉默和谎言的文化。
Q
这种希望是您继续留在这个国家的理由吗?很多您的朋友不明白,为什么您2017年的时候回到德黑兰?
伊朗是我的祖国,我爱我的国家和文化。我的爸爸妈妈生活在这里,还有我关心的人。当然我会想要旅行,但为什么我要放弃我留在我的国家的基本权利?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曾经说过,人不能移植一棵树。我的根在伊朗并且会继续留在这。我带着电影参加电影节,然后回家。我为什么要逃走?我没有做错什么。如果有人有不同的看法,并且认为我应该被剥夺我的权利,那么我事先就不会服从地去接受他的工作。
《无邪》剧照
Q
《无邪》的一部分是在乡村拍的,您为什么要展现伊朗风景的美丽呢?
当然我的国家的美丽给了我灵感,但还有其他的原因。在大城市之外,更容易摆脱体制的监控然后拍出这样的电影。我想要展示灰色、病态的德黑兰和自然之美之间的对比。电影第一篇的主人公拥有人们想要的一切,一个家庭、一份工作,他过着富裕的生活。但他的生活是一个牢笼,一种恶性循环。
最后一篇的主人公在乡村过着一种非常简单的生活,但他被宽广、开阔的风景环绕着,他的视野是无拘束的。第二篇的坚持抵抗的主人公,发现自己最后在市郊,在城市的边缘。如果人不想被专制的制度吞没,可能会流落到那里。人们付出了代价,但这种边缘的地方也有它的美丽。
Q
这部电影获得了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州汉堡市的资助。你曾经在汉堡市和德黑兰之间来回往返。和汉堡之间的联系是如何产生的呢?
从2012年开始,我一直和那的一家小制作公司一起工作,我在那里也有一个住所。《无邪》的制作一次又一次的延期,谢天谢地后来又重新给了资金的承诺。
在电影中,我的女儿扮演会说德语的伊朗人,在伊朗的山区探望她的叔叔。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我自己的故事。我女儿生活在汉堡,我和我的家人们分开了。她想知道,什么对我来说更重要,是她还是我的信念。这对我来说很难。我试图用这一篇来回答她的问题并向她解释我的处境。
Q
您的电影在伊朗能观看吗?
我的电影在伊朗并不真正存在,但有些波斯语节目可以通过卫星接收,那些节目里也会放我的电影。有一个黑市,如果感兴趣的话,他们可以找到DVD,或者也可以在网上找到。
-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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