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培力:艺术是一次拔牙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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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现场(格雷/图)

在北京中央商务区鳞次栉比的高楼之间,泰康美术馆秋季大展的黑底白字公告牌格外醒目:“张培力2011.4.27——长期”,标题取自艺术家张培力本人的身份证有效期,它提示着这场展览与创作者的个人身份和个体经验有关。

张培力1957年生于杭州,1984年毕业于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作为中国最具国际影响力的当代艺术家之一,他的头衔包括但不限于“中国录像艺术之父”、“85新潮”代表人物、“最早进入威尼斯双年展的中国艺术家”……这次展览是对他40年创作生涯的梳理和回顾。

进入一号展厅,首先要穿过一道门帘装置——《关于肺、胆囊、胆总管、动脉血管、肺动脉血管、肺结节的数据》,门帘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是根据张培力个人的身体数据编码打印而来的。门帘背后的《密码》是他用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制作的荧光纸本,18位数字在灯光的变化下时隐时现,再加上“内脏”系列中的“玛瑙头颅”,整个展厅将张培力创作中“身体”、“身份”的主题一以贯之。

在筹备展览时,张培力与策展人唐昕达成一致,将自己40年来的作品归纳为两条线索:一条关于个体身份、身体和个人经验——主要围绕“我”、“我是谁”展开;另一条则是“我和他者(外界)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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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官与骨头》2019-2021陶瓷、树脂、洞石、玛瑙、大理石(格雷/图)

创作于1988年的《30×30》在展厅一角滚动播放着,它是中国第一件录像艺术作品,首播于1988年召开的“中国现代艺术创作研讨会”(中国当代艺术史上著名的“黄山会议”)。当时,百余名全国各地的中青年艺术家和理论家齐聚黄山,展示和交流各自的探索性的新作,也为来年即将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中国现代艺术展遴选作品。张培力在展示新作时,搬来一台彩色电视,播放他的《30×30》。

这件作品的内容很简单:艺术家戴着橡胶手套坐在镜头前,把一面30厘米×30厘米的玻璃反复打碎再粘合,一直持续180分钟——这是当时一盒录像带能持续录制的最长时间。为了让播放顺利进行,张培力原本计划把所有观众都关在房间里,把门反锁,直到放完再把门打开,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勇气”把门锁上。实际上,录像刚刚播放几分钟就有人提出抗议,还有人建议直接快进到结尾,当然也有人赞赏这种新的创作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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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1987布面油画(格雷/图)

《30×30》的首播在这种争议声中草草结束,彼时,电视正成为一种新的娱乐方式走进千家万户,张培力用这件作品挑战了观众的期待和耐心,并提出疑问:假如艺术家要用电视这种新的媒介进行创作,就只能给大家提供娱乐吗?

张培力推崇那些对“当下”思考和发声的艺术品,这也是他的创作理念。生长于医生家庭的他曾把艺术比作一项医疗事业,“这种医疗不是配配药方而已,而是拔牙手术。艺术也许无法解决任何社会问题,但它多少应该干预社会生活,至少应当去解决属于自身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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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体的水的总量》2019人造水晶(格雷/图)

手套是张培力创作中频繁使用的意象,这与他的父母从事医疗工作和他儿时生病的记忆有关。新作《器官与骨头》和“内脏”系列更直观地展示了他对医学的特殊感情——用陶瓷、树脂、玛瑙和大理石雕塑而成的骨骼和内脏器官被放置在展台上,观众仿佛置身于医学院的人体标本间。用张培力自己的话说,这些作品提出了“我是谁”的问题,“然后用科技把自己解剖了。”

值得一提的是本次展览打破了线性的时间顺序,把不同时期不同媒介的作品按照一定的线索来排布,呈现出彼此有别又相互关联的七个板块。

在最后一个展厅,“内脏”系列(其中“头颅”在第一展厅),用玛瑙制成的心脏、肺、肾脏等器官在渐变光的展台上犹如“圣物”一般庄重,而当它们与《30%肥肉,70%瘦肉》并置,就产生巨大的冲突感—— 一面很神圣,一面是油腻;这正契合了张培力创作的特点—— 一边建立,一边打破,在确切中掺杂一些不确定。对张培力而言,生活中的平滑和连续只是一种“幻觉”,而他不想一直活在幻觉里。

南方人物周刊特约撰稿 格雷

责编 杨静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