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姜晓燕
和父亲一起逛超市。想来,这是近十年来的第一次,因此,我特别兴奋,跟在他后面,甘愿做一条快乐的尾巴。
父亲走路天生就很快,一进超市的门,就把我丢在了后头。我急急地跑上去,为的不是自己掉队,而是怕他在偌大的超市里迷路。他毕竟是六十七岁的人了,平时把自己照顾得很粗糙——他不会自己给自己做饭,他自己给自己洗的衣服很不干净,他书桌旁的垃圾桶里常常能找到他不知什么时候掉的一百块钱。他很幸运,娶了我母亲,在背后一直默默地帮衬他。母亲出门,事先都会把父亲的饭菜做好,还在锅子里保温好;她总是把我父亲的衣衫,清洗得很干净,还折叠整齐放在他的枕头边;她也总是在收拾我父亲那个垃圾桶的时候,异常小心。我见过她把垃圾桶先倒在摊开的报纸上,用扫帚柄把垃圾一点点拨开,分类,仔细检查过之后,没有我父亲丢失的东西后,才敢去倒垃圾。
“爸爸,你走慢一点,等等我。你告诉我,你要买什么?”我追上去问。他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继续径直往前走,也没有搭理我,脾气倔得像个孩子。
他忽然钻进一排货架,搜寻起来。一遍搜寻完后,似乎没有发现他想买的东西后,又折回另一排货架,速度快得惊人。我小跑上去,追上他:“爸爸,超市里都有货物分类的,不用一排排货物地找。你只要告诉我,想买什么就行了,我带你去买。”
他这才停下来,眼睛依旧没有离开货架,对我说:“我想买脸上擦擦的东西。”我睁大了眼睛,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脸上擦擦的东西?”他看我惊讶的样子,补充道:“是的。冬天不是来了嘛,脸上的皮肤很干燥的,买个脸上擦擦的。”我恍然大悟:“你说的是润肤露吧?”他一口回绝:“不是。”我尽力去猜:“不是润肤露,那脸上擦擦的,应该是营养保湿水。”他冒着气,说:“更不对。跟你说,说不清楚。”我吐着舌头说:“你都没有说清楚,还怪我。这超市里哪有卖一种叫‘脸上擦擦’的东西呀?”他收回了气,说:“就是你们女人脸上擦擦的呀,你妈妈用的那种。”我全明白了,说:“那叫‘大宝SOD蜜’。”父亲露出了笑脸,说:“对,‘大宝’。”我拉起他的手,说:“这是护肤品,我们去日用品货架上去找吧。”
到了那儿,我比他先看到了“大宝”蛋白蜜。我抓起一瓶“大宝”,扬起手,对他说:“是这个吗?买到了。”他瞅了一眼,说:“不对。”我叹着气,说:“刚才,你不是说是‘大宝’吗?”他解释道:“我想起来,不是‘大宝’,是跟‘大宝’差不多的雪花膏。”
“雪花膏?”我问道,“雪花膏,是你们年轻时,流行用的吧?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早就被时代淘汰了。你没记错吧?我妈用的真的是雪花膏?”
他想了想,很肯定地对我说:“是雪花膏。前段时间,你妈念叨着,她一个人来超市买的。现在,快用完了,得买新的了。”
我望着他在货架上,目光搜索时的那番认真样。突然,好感慨:每个星期都告诉自己,一定要回家看看父母。但是“看看”,都是匆匆的,浏览的。母亲到底用什么护肤品,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关注过。
我走到父亲身旁,贴着他的面,说:“我妈妈用的雪花膏,是啥样子的?你描述给我听听看。”他用双手比划起来:“是小小的一瓶,瓶子矮矮的,瓶盖是绿色的,瓶身是雪白色的,打开盖子,里面的雪花膏是桂花香的。”
我立刻捕捉到重要信息——“绿色的瓶盖,雪白的瓶身”,在货架上找起来。第一排没有,第二排没有,第三排也没有……
正在这时,他举起了一个打开包装盒的小瓶子,朝我喊:“不用找了,我找到了,就是这个雪花膏!”他的笑容喷发着金桂的气息,声音灿烂。我走过去,定睛一看:原来是这种雪花膏呀!六七十年代的电视剧里,我看到过。盖子真的是绿色的,铁质的;瓶身真的是雪白的,像一朵含苞的白玉兰花。打开盖子,里面是乳白色的膏体,像雪一样白,真的是雪花膏。
他闻了闻,说:“就是这种雪花膏,跟你妈妈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香香的,很好闻。”说完,他把雪花膏放进盒子里,转身去付账了。
我回头看了看货架上的雪花膏,柠檬黄的包装盒上,有一朵白色的菊花,上面写着“润肤香品”,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雅霜”。
从超市回家,母亲在厨房里忙活,她看见我,就对我说:“你去超市帮我买瓶雪花膏回来,我上个月买的那瓶,被你爸爸用完了。”我笑着说:“不用我去了。我爸爸已经给你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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