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工:三星堆宝藏坑中,藏着古蜀国的“出川密码”

撰稿 | 张漫

编辑 | 陈其飞、李柯薪


三星堆宝藏坑的布局与北斗星阵有关?这里出土的神秘金杖,其实并非“权杖”,而是象征着盟约的卷轴?蜀王曾率众翻越蜀道、北上出川?三星堆遗址里,到底还藏着多少“文明密码”?


10月22日上午,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馆员、暨南大学客座教授、著名考古学家卜工来到成都考古中心,以“三星堆宝藏坑的考古学观察”为题举办学术讲座,围绕宝藏坑的遗迹结构、主题结构等核心问题,并结合典型元素举例,分享了他的独到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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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工教授接受采访 摄 | 王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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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藏坑表现出古蜀先民“天人合一”观念


卜工回忆道,2019年3月,他曾在金沙讲坛分享古蜀文明的研究。那时,三星堆遗址还只有两座宝藏坑的资料,“三星堆再发掘后,热度不断升温,各种假说纷至沓来,研究理念五花八门,古蜀文明已然成为当今中国考古最热门的话题之一。”


如今,三星堆遗址共发掘宝藏坑八座。卜工以其中六座距今3000年左右的宝藏坑为重点考古观察对象。这些宝藏坑排列有序、成双结对,两两相配的特点十分明显。他认为,其坑位布局按北斗星阵进行,反映出“天人感应、天人合一、君权神授”的思想观念。这其中,也透露出古蜀时期不同制度的交织辉映,瘗埋、典藏、祭祀、天文、套件等制度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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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工教授沙龙分享中展示的示意图


卜工推测,这六座宝藏坑是统一规划、分步完成,按照一号坑、四号坑、三号坑、七号坑、八号坑和二号坑的顺序,一笔连下来,北斗星阵的模样就跃然纸上。只是一号坑、四号坑组成的“斗柄”已经残损,而三号坑、七号坑、八号坑、二号坑则显然是“斗身”形状,这四座坑恰好年代相同。


关于北斗星阵的构成,古代天文学家认为由瑶光、开阳、玉衡三颗星辰组成“斗柄”,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四颗星辰构成“斗身”。卜工推测,在一号坑的西侧,或许原本还存其他坑位或标志性建筑,代表着北斗星阵中的瑶光。


无独有偶,北斗星阵的图案在中国古代其他遗址中也有体现。卜工介绍,在河南省巩义双槐树遗址等地,也曾发现以陶罐摆放的“北斗九星”图案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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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杖或是与盟约相关的“金箔卷轴”


三星堆一号坑出土的文物之一金杖,许多人并不陌生。它全长约1.42米,表面饰以鱼、鸟、人面等图案,精致细节透露着古人的巧思,也指引人们隔着数千年时光,回望那个时代的精神世界。对于这一金杖蕴含的意义,人们一直众说纷纭。


卜工介绍,虽然发掘报告称此器为“杖”,又演绎为“权杖”,其实它既无杖头又无秉持部分,是金皮木心,由整张金箔卷包而成。这种能卷能舒的功能特点与字画卷轴完全相同,因而称其为“金箔卷轴”更名副其实。而金箔上錾刻的那幅令人费解的图案,则藏着解读这一文物的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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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工教授在沙龙后接受采访 摄 | 李柯薪


“很多研究认为,图案中的鱼、鸟象征着鱼凫王,箭是与蜀王结盟的矢族(商王朝时期建立的古老诸侯国)。据宝藏坑年代和相关资料,这种认识有一定合理性。”卜工认为,一号坑的主题为“践行盟约”,而这份盟约的内容,或许正是古蜀国史诗级别的历史壮举——出川援周,“否则便不会錾刻于金箔之上,不会施以蜀王监制的标记,图中精湛工艺应出自古蜀宫廷,图中内容当与秘密结盟有关,而卷轴正是保护此图不受损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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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坑有主题,步步留印记”

或串联古蜀国出川援周历史脉络


“坑坑讲故事、各个有使命,但又彼此呼应、珠联璧合。”卜工介绍,三星堆的宝藏坑大量的珍稀瑰宝令人眼花缭乱,但每坑却只有一件器物最为光彩夺目,从而与其他单位相区别。


如前所述,一号坑的重要器物为“金箔卷轴”,主题为“践行盟约”。而四号坑的主题为“探路先锋”,是“践行盟约”的延续。此坑的重要器物是3个辫发扭头跪坐铜人,用辫发长短组成一个“列器三件套”,表现其身份和组织,即文献中被称为“斥候”的侦察兵。


卜工认为,通过不同宝藏坑的重点器物,以及所代表的主题,可以推测出古蜀王朝出川的时序与进程。比如一号坑的“金箔卷轴”,寓意着古蜀先民践行盟约、决定出川;四号坑的主题是“斥候探路”,即派出人员、勘查路线;三号坑的主题是“裸礼祭仪”,一件青铜顶尊人像文物,或寓意着传令犒赏、鼓舞士气;七号坑出土的龟背网格器,可能是先民出行之前,用以占卜测算运势;八号坑的青铜神坛,则寓意着反复问天、寻求庇护;而二号坑具有总结的性质,重点器物是铜大立人,寓意着蜀王发起“总动员”,即将正式开启全城搬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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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堆铜扭头跪坐人像 摄 | 韩杰


“主题结构能够揭示北斗星阵的内在联系,为三星堆古蜀文明的研究建立起考古学的资料逻辑。”在卜工看来,它们既是祭祀坑中提纲挈领的领军重器,又是画龙点睛的主题概括,更是礼仪制度和决策机制的历史见证。


透过这些宝藏坑的主题及重点器物,卜工推测出的历史图景可能是:“距今3100年前后,三星堆古城为某一重大历史抉择举行多次仪式,古蜀王朝的镇国重器悉数祭出,其规模之庞大、规格之高端,堪称空前绝后。细想下来,还很有些破釜沉舟的诀别意味。考虑到此后,此地辉煌不再的实际情况,故可推断,这些仪式实际上是古蜀王朝决意搬迁的重大举措——他们的去向就是翻越蜀道、北上出川。”


这是古蜀文明的重大转折,也留给历史一串串的谜团。古蜀先民出川之后,去向何方?卜工介绍,陕西省宝鸡市纸坊头、竹园沟、茹家庄发掘出的弓鱼国墓葬,其出土的青铜器与铭文,与三星堆部分文物存在一定相似性,或许可以为这个问题提供线索。


他认为,古蜀王朝出川可能是多种原因叠加所造成,周蜀结盟只是其中之一。据文献记载,公元前1099年,当地发生地震,造成河流改道,此次地震关中地区都有震感,或许也是先民搬迁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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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学观察的要义


三星堆文明,作为中华文明满天星斗中的灿烂星辰,是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真实写照,也留下了巨大的考古价值。在卜工看来,三星堆宝藏首先是考古资料,这是不能遗忘或淡化的前提。古蜀文明意义重大、影响深远,为科技考古、公众考古、文献考古提供了宏大的舞台,而传统考古也迎来新的挑战,亟需深度的、综合的考古学观察。


他表示,考古三星堆,首先应把遗迹结构和器物结构搞清楚、整明白,然后才是与外面的联系性,这是他看待古蜀文明的基本出发点,“面对考古资料,尤其是古蜀文明这样的珍贵资料,一定要先遗存后文献,研之有物;从已知推未知,由近及远;向物质遗存要制度,透物见人、格物见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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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遗址博物馆文保中心工人人员在沙龙现场提问 

摄 | 李柯薪


在卜工看来,考古学观察可以概括为:一个理念,两个结构,三个逻辑,四个抓手。一个理念就是从材料出发,两个结构是遗迹的纵横结构与遗物的组合结构,三个逻辑是指资料逻辑、认识逻辑和历史逻辑。四个抓手就是超级工程、中心聚落、顶级墓葬、特色礼器。这是中华文明起源与国家起源研究的核心内容。


“古蜀宝藏见证的不仅是古蜀人的浪漫情怀,也是长江文明乃至中华文明的风采,并将引导当代研究不断走进历史深处。”卜工说,三星堆宝藏坑整理工作还在继续,后续资料非常值得关注,古蜀文明还有很多课题需要进一步探讨,比如典藏制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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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人 | 达海   总策划 | 严光辉

审校 | 陈其飞 李柯薪   排版设计 | 周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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