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有自己偏好的数字，有的人喜欢奇数，有的人钟意偶数。
在中文圈子里，大家则普遍希望避免带“4”的数，欢迎“6”或“8”。
在西方，近20年比较流行的一个说法是“天使数字（Angel numbers）”，它认为日常生活中出现的数字，背后常常有着隐藏的信息，尤其是那些重复的数：111、333、666.....
（“天使数字”，示意图）
比如不经意间抬眼一看，现在正是11:11分，这是啥意思呢？
根据“天使数字”，这是个好兆头，意味着你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只要你保持积极，就会一切顺利。
（“天使数字”的解读）
再比如刚才在购物网站上买了个东西，价格正好是9.99，这又是啥意思呢？
哦~原来预示着“新起点和转变”...
这类“天使数字”玄学如今几乎无处不在，TikTok上搜索“#anglenumbers”，能看到几十万条视频教你某某数字是什么意思，你自己的“天使数字”是什么（其实就是把生日数字加起来）...
（搜索“#anglenumbers”）
每个月，都差不多有50万人向谷歌询问333代表什么（代表拥抱你的创造力和自我表达），444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天使向你传递爱、支持和指导呢）。
卡戴珊家的金小妹经常戴一条项链，上面是222，她的天使数字；
（金小妹项链）
今年水果姐Katy Perry发了新专辑，《143》。
她本人亲口解释，143正是她的“天使数字”...
（水果姐专辑）
细一想，这没什么科学道理，但架不住人们就愿意讨个好彩头。在世界各地，类似的“迷信”想法从古至今都不罕见：
古希腊的毕达哥拉斯认为“数字本身解释了宇宙的真正本质”，所以世界上有所谓“完美数字”，它等于它的所有真因数之和，比如6=1+2+3；
古埃及人认为某些数字是有魔力的，尤其是2、3、4、7和它们的倍数，比如荷鲁斯、奥西里斯和伊西斯的三位一体；
犹太人的迷信则带有宗教色彩：1是唯一的神、7是七天创世、10是十诫...
来到现代，类似的玄学也出现了演变，于是在2005年，“天使数字”应运而生。
但现在，亲手创造出这一体系的人却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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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天使数字”之母叫Doreen Virtue，以前是一名专攻饮食失调的心理治疗师，但在“天使数字”爆火之后转行成了作家和“灵性导师”。
（Doreen Virtue）
1995年，Virtue遭遇了一场汽车劫持，但最终她幸运地逃脱绑匪了，没有受到伤害。经历这次重大创伤后，她开始相信“天使在劫持期间陪伴着她”，让她毫发无损。
她开始找各种经历过怪异、无法解释的事的人交谈，多方访谈后得到一个结论：“这些无法解释的事件远远超出了巧合的范畴，一定是天使帮忙。”
她开始记录她的“超自然”经历，出版了《天使疗愈（Healing With the Angels）》《天使疗法（Angel Therapy）》等书籍。
（《天使疗愈》一书至今仍然有售....）
那时她常常把自己锁在厕所里，一个人静静地冥想，某一天，她收到一个“下载”，说“天使利用收据、电话号码上重复的数字，向人类发送信息”.....
在厕所的地板上，Virtue构建出了“天使数字”的原型。
她把她的想法告诉了出版商，后者是个有市场嗅觉的，立刻希望她出一本书。
于是2005年，《天使数字：天使解释111,444和你生命中其他数字的含义》问世，这几乎是一本306页的“字典”，里面列举了从0到999的所有数字背后的含义——
想知道1000以上的？请看2008年出版的续集《天使数字101》......
（原版《天使数字》）
瞥一眼时钟，现在是7:08分？
“神告诉你你走在正确道路上，将收获丰厚的回报，”Virtue写道。
买东西的收据正好是77块？恭喜你，“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你都走在正确道路上”。
在无神论者看来，这本书简直就是一无是处的“吉祥话大合集”，但当时它卖得特别好，以至于Virtue一跃成了“新时代”导师，畅销书作家，
日程排得满满当当，不是飞欧洲给人开讲座，就是跑美国给人签名，她当年的报道至今还能搜到。
（注：上段的“新时代”指的并不是“新的时代”，而是New Age运动，一场从70年代开始在西方盛行的灵性运动。范围很广，质量则良莠不齐，近年来盛行的吸引力法则，当下的力量...都被视为New Age的一种。粗略地讲，New Age可以算是西方人对东方古老哲学的一种再挖掘，不过这话题就太深了。）
（2013年关于Virtue的报道）
接下来几年内，Virtue继续出版了50多本书，做了各种塔罗牌，其著作被翻译成38种语言，远销世界各地，她上了美国知名主持人欧普拉的节目，还是两次。
“我被当成摇滚明星一般对待，我和丈夫乘头等舱环游世界，台下座无虚席，挤满观众。”Virtue回忆道。
（欧普拉的节目视频没找到，不过的确有报道介绍她“上过欧普拉节目”）
但为什么Virtue现在后悔了呢？
Virtue坚称，当时她是真心相信自己从天使那里接收到了信息，也觉得自己教给学生的东西是真的，但她并不是没有过怀疑：
“我那会儿认识一个人，她母亲快死了，数字444对她而言是一个宽慰，她以为这预示着她母亲会活下来，但她并没有。自认为有天使看顾可能是不错的心理安慰，可要是仅凭这点就认为，‘哦，我不用采取行动，因为天使会替我干活’，或者‘天使告诉我都会好的’——我觉得这就是虚假的希望。”
有时候，Virtue会以“天使数字”为依据，告诉学生离开他们的配偶、辞职，或者搬去秘鲁成为治疗师，总之就很随机。
“现在想想，根本就是愚蠢，幻想。我在厕所地板上发明了这些，某种程度上还挺合适的，因为它们只配冲进马桶。”Virtue说。
（数字的各种含义）
但在当时，Virtue毕竟是真心实意地相信着“天使数字”，她时常用自己发明的体系指导自己，做出让现在的她无比后悔的决定。比如，她结过5次婚，因为数字告诉她，你要追随你的心，追随你的梦想，遇到一个男人就马上结婚，也许这一次会有所不同......
Virtue说：“‘继续前进，你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数字会这么跟我说，但问题是，我并没有。”
2015年，Virtue开车回家，听着收音机，喇叭的沙沙声中传来一个牧师的声音，他在谈论假老师的危害。
在那一刻，Virtue突然意识到她自己好像就是那个假老师：
“我感觉我的良心被刺痛了，我突然想到，他说的人不就是我么？那是第一次，我意识到我可能并没有真正帮到别人。”
（当年的Virtue）
2017年9月，Virtue宣布她已皈依基督教，并和她出版的一切作品断绝关系，包括天使数字。因为圣经明确写过“解读预言是上帝所憎恶的”。
一夜之间，她从受人追捧的导师成为人人厌弃的“叛徒”。
她的学生过去称她为“精神母亲”，但现在感觉被“母亲”所背叛。
她的出版商和她断绝关系，开始给顾客退款；她自己也为她的“数字课”退款。
而由于常年大手大脚的消费习惯，Virtue最终负债累累，至今仍欠着美国国税局200万美元税款。她和丈夫卖掉了房子，离开夏威夷的大牧场，搬去华盛顿一个小房子照顾生病的父母。旧书的所有版税她都收不到，而是直接交给国税局。
“这些事情并没有让我名利双收。这就是个错误，而我仍在处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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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Virtue已经转型成了一个基督教YouTuber，常常在视频和播客中警告人们不要相信“吸引力法则”，“相信美好的事物会到来，它就真的会到来”之类的New Age思想。
她认为这些东西会让人丧失积极进取的动力，滋生不必要的妄想。
很讽刺的是，虽然她现在的想法要务实很多，但忠言毕竟逆耳，反倒没有人愿意听她的话了。
比起当年，她的观众和收入均锐减。据她说，她现在每月能赚1000~2000美元不等，维持生活主要靠的是社保和丈夫......
“现在我一年的收入，仅相当于我在New Age时期一周的收入。”她说。
两年前，她听说“天使数字”在TikTok等平台疯传，于是她制作了一期视频谴责此类想法，批评那些佩戴444项链的人。
（Virtue的视频）
Virtue说：“人们寻找安慰，是因为他们想要以某种神奇的方法解决困难。但从来都没有什么‘神奇的方法’。”
“你必须努力奋斗，必须找份工作，必须对自己的财务负责，必须适时看医生......但这都是人们通常不愿意做的事，他们情愿幻想天使会处理这一切。”
没有比这更务实的建议了，然而，由于反对“天使数字”，她的频道遭到大量“数字信徒”的恶意举报，导致她所有视频的评论均遭禁用。
（评论已被禁用）
时至今日，Virtue仍然时不时地上传视频，探讨New Age、“天使数字”的坏处，但正如前文所说，此类思潮正如火如荼，她的努力收效甚微。
在离开这行多年之后，她以前的一些学生仍然在制作视频，推测她改换信仰的原因，有的说她被“恶魔附身”，有的说她被丈夫控制，还有的说她患上某种精神病......但这都不是真的。
许多网红指出“天使数字”来源于古希腊的数字命理学，想证明它的合理性，即便创造它的女人已经将它贬得一文不值。
又颇为讽刺地，网红们不自觉地用上了基督教经典辩法，即教廷和教皇只是上帝的代理人，不能垄断上帝的解释权——所以就算连Virtue都否认“天使数字”，仍然不能证明它没用......
“这只意味着她当时成为了天使信息的容器，即便她现在放弃了，天使数字仍然有价值。”一位TikTok博主解释道。
（“她只是容器”）
不过由于年代久远，大多数相信“天使数字”的人可能并不知道Virtue本人，也不清楚她的故事。
仍有不少人将它们作为人生指南来用，只需看看Reddit——
时至今日，“天使数字”版已经有6100多名会员，是全Reddit前9%的子版。
（Reddit“天使数字”子版）
有人发了几千字的长篇大论，说在和前任分手后，到处都能看见333...
（Reddit帖子）
有人则到处看到“2121”，想知道网友们作何解读...
（Reddit帖子）
“我总是看到111和444，快把我搞疯了！”
（Reddit帖子）
看这样子，就算Virtue冲到这些人面前，告诉“天使数字”根本没用，大概他们也不会愿意听......
怎么说呢，人生在世难免有感到情况失控，焦虑上头的时候，于是人会发疯一样揪住机会抓任何可能的稻草，哪怕它只能提供一些虚假的掌控感。
某种程度上，“Virtue只是天使数字的容器”这一说法确实是对的，因为就算没有“天使数字”，人们照样会去寻找其他玄学的帮助。
皮质醇和肾上腺素冲上来的时候，人的理智是压根不在线的，这时候也很难要求人冷静下来分析“天使数字”是不是假的。
不过面对焦虑，还是可以想想“有哪些部分是我能掌控的，有哪些是不能的”，然后做好自己能掌控的部分，接受自己不能掌控的部分——“原来我手里还是有那么一两根稻草。”
这个技巧未必100%管用，但至少，应该比“天使数字”靠谱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