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这里是因为民国渣女系列被后台催更的阿舒。
这个系列有点难写,因为我其实并不是完全的“翻案”。人性无比复杂,更何况是这些大半个世纪都顶着“骂名”的黑莲花们,我企图理解她们,但并不等于我认同她们。那为什么要写呢?因为我欣赏她们所拥有的强大内核,欣赏她们不内耗,不被传统道德的束缚,一切遵从自己的内心,她们这一辈子,没能成为好女人,但她们毫不在乎。
我想,如果我们能从她们的故事里吸取一点什么,那就是这股子什么也不在乎的劲儿。
呼声很高的候选名单中有佘爱珍,当然,这个系列少不了佘爱珍,上海滩鼎鼎大名的“白相人嫂嫂”。
我们领略佘爱珍的“风光”,是在胡兰成的《今生今世》里。《良时燕婉》一章的主角是佘爱珍。这是胡兰成唯一不曾征服过的女人,在佘爱珍面前,他过去所有的撩妹经验都不值一提,但他不能不写,忍不住炫耀的心情。
胡兰成的女朋友名单里,最有名的是张爱玲,人们对佘爱珍这个名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有些陌生的。
但在沦陷的上海,提起吴太太,上海滩都要微微震颤。吴先生是鼎鼎大名76号的吴四宝,当时曾经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当小孩在母亲怀里啼哭,只要母亲说一声‘吴四宝来了’,孩子就立刻沉默。”
佘爱珍晚年曾经对朱天文姊妹说的,要死在胡兰成后面,因为“我先死了,你们老师可怜呀。师母是滚过刀板来的,什么场面没经过。”
她比胡兰成大六岁,见的世面,也大很多。
1941年春,佘爱珍到愚园路与极司非尔路路口的百乐门理发厅美发,在关卡检查时,因为佘爱珍的保镖不愿交出手枪,与数十名租界巡捕发生冲突而引发枪战,司机和保镖均当场死亡,佘爱珍本人则毫发未损。
陪母亲去百乐理发厅洗头发的作家树棻见证了这一幕,他在《上海的最后旧梦》的《静安寺枪声》一章里追记了这件事。上世纪70年代,树棻老师的母亲到东京旅行,宴会中见到佘爱珍,这时候已由吴太太变成了胡太太:
到东京时,当地那家留园饭店的业主盛毓度(盛宣怀外甥)在自家饭店中为她设宴洗尘。座中有一位胡太太是母亲未曾谋面的。经主人介绍后才想起是佘爱珍……据母亲后来告诉我,佘爱珍长身玉立,皮肤白皙,虽已年近花甲,但风韵犹存,在席间谈笑风生,很善交际。据说在东京也经营着一家餐馆,在当地华侨中还颇有名气。
这样恐怖的吴四宝,却在1942年被一碗面条毒死了,他的讣告里连本名都不敢写,只写“吴云甫”,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商人。
吴四宝讣告
胡兰成说自己立刻赶往参加追悼会,在现场,吴太太向他哭诉,他说,有朝一日,一定要帮吴先生报仇。
我看到那里时简直大笑,胡兰成实在自不量力,以他当时的级别,完全没有任何能力为吴四宝报仇,而他居然说自己日后果然帮忙铲除了李士群,只能评价一句:臭不要脸。
实际上是,当时的佘爱珍另有男友。
这个男友,就是我们今天推文的主角。
胡兰成也必须承认,这个男朋友是存在的,因为他写《今生今世》的时候,当事人都没有死,他无法忽略这一段,于是只好这样写——
那时吴太太也有个男朋友,是在重庆系银行做事的。常买衣料送吴太太,他上写字间落写字间,行动都打电话报告,三日两朝来吴公馆。那人是有太太的,那太太也是爱珍的女友,明知是不可能的,连握手都没有过,吴太太却也心喜,一种私情,仿佛只是晨起梳妆好了,自己身上的一股香气。她就索性只是糊里糊涂游玩过日子,南京镇江她都去玩了。
一句模糊的“重庆系银行做事”,让人产生此人不过是个银行职员,靠一点忠心耿耿和不入流的小礼物暂时抚慰吴太太新丧的悲痛而已。
但其实,这位男朋友并不是普通的职员。
李祖莱,出身小港李家。曾祖父李也亭一箱一担到上海来“学生意”,投靠于南市南码头曹德大槽坊做学徒,后转业于沙船帮而发家。到了李家第三代,李祖莱的父亲李薇庄摆脱了祖业,转向钱庄及地产发展。
薇庄公去世时不过41岁,据说是因为之前从官钱局借给陈其美十万现大洋,本来说好光复成功之后由商界垫款,但后来有人传了闲话,说他谋私利,薇庄公撕去了垫款收据,以李家私款垫还。这件事大概让薇庄公精神压力很大,第二年就郁郁而亡。
李薇庄在日本
孙中山来送了牌匾,一块“子孙永保”,但是怎么个保法?其实还是要靠家族支持。
李薇庄有子女七人,排行都是“祖”字,老大祖韩,老二祖夔,老三祖云——即后来的海上名媛画家李秋君,祖莱是李家的老七,父亲去世时,祖莱不过七八岁。
薇庄公的弟弟李征五,当时是第二代的顶梁柱,他提出,不如挑选出一个有出息的侄子,家族帮扶,以此子来带旺整个家庭。本来要选老大李祖韩,但是征五公不甚合意,认为祖韩的“方家气息”太重,最后选了老二李祖夔。
所谓“方家气息”,指的是薇庄的妻子家族方氏,方家是宁波的大户,以钱庄及房地产业为主,颇有家产,但是作风上属“土财主”一族——这当然是李家的偏见,李祖韩后来成为有名的画家,不过他确实和方家关系很深,曾为中国化学工业社董事长,这个化学工业社在民国工业史上赫赫有名,曾经创造了包括中国人第一支牙膏“三星牌”,而化学工业社的创始人,则是大名鼎鼎的方液仙。
三星牌牙膏
被李家选中的李祖夔走了仕途,在1925年出任上海县知事兼沪海道尹(相当于上海市市长)。但他在北伐胜利之后决心从政界隐退,专心家族企业,担任大众火柴公司董事长和华安银行常务董事。
七兄妹当中,李祖夔一度名气最大。1930年代,李秋君作为上海名媛,报纸上介绍她是“前上海縣長李祖夔氏之令妹秋君女士”。
同一张报纸上还有当时的顾维钧夫人黄蕙兰,她这个穿着不就是现在的新中式吗?果然时尚icon
李祖莱是七兄弟之后最小的一个,他曾经在复旦念了点商科,又进光华大学,但是始终混不到毕业,拿不到文凭。家里让他去舅家钱庄学生意,旧社会进钱庄做事,一定要有师门推荐,这与戏班子一样规矩,否则,即使入了门,也会被众人排斥,出不了头。好在老板是舅家,就给他拜了一个师傅,即方氏最大的一家“安裕”钱庄,钱庄的老板是方季杨,祖莱母亲的亲哥哥。
安裕钱庄董事长方季杨
李祖莱挺喜欢运动的,我在报上见他少年时常参加篮球比赛,但他的儿子李名邺说他青少年时踢球造成骨折,从此右脚微跛。
李祖莱的生活放浪,但他的特长是聪明机灵,能说会道,据说他为人豪爽,出入风月场所与三教九流人物都能称兄道弟。李祖莱在三十岁左右在上海滩名声大振,严春棠的二儿子结婚,他在报纸上排名已经超过了哥哥李祖夔,可见其锋芒。
《申报》的婚礼新闻上,李祖莱的名字排在哥哥李祖夔之上
1941年5月,李祖莱当选中国银行副行长。这个时间节点比较敏感,查一查可以发现,一个月之前,刚刚发生了震惊上海的中行别业血案。这一年三月底,吴四宝率领特工到中行别业抓捕一百多名银行职员和家属。3月23日,伪《中华日报》登载了伪警政部发言人的谈话,威胁重庆方面,如果不停止暗杀活动,将对上海的国民党政府四行工作人员实施同样的处置。
作家程乃珊在其《上海先生》书中记载,其祖父程慕灏先生时任中行上海分行副经理,为营救行员,他在得到总行同意的情况下,聘请与“76号”关系密切的盐业银行襄理李祖莱为中行上海分行副经理,借以从中疏通斡旋。
也就是说,李祖莱当上中行上海分行副经理,是临危受命。
不过,李祖莱当选副行长之后一个月,张伯驹被绑架,孙曜东说幕后指使者是李祖莱,自己动用了周佛海的关系,李祖莱只好放了张伯驹。
李祖莱这个人显然路子很野,因为和76号扯上了关系,他身上的绑架案子很多,除了张伯驹的案子,还有他的表哥方液仙。1940年,方液仙被绑架,家里人认为背后主使是吴四宝,就让李祖莱去说情,但最后还是被撕票。1946年6月5日,佘爱珍以汉奸之名被提审。期间提到方液仙被绑架案,方液仙的太太曾经当庭指控,佘爱珍却拒不承认,此案最终不了了之。
父亲既喜欢与女人浪漫又没有足够的钱,做不了绅士,就另辟途径。他一生中相好的女人都是有夫之妇。
——李祖莱之子,李名邺
胡兰成所说的“重庆系银行做事”的男朋友,就是李祖莱。
因为战后,李祖莱被捕,报上公然说他是“佘爱珍姘夫”。
李祖莱在监狱里写了自白书,这份自白书真的太绝了,值得好好解读。
从这份自白书里也可以看出他和76号诸人的交往时间。
据李祖莱说,他在1938年开始和李士群、吴四宝等人结识,中行血案之后,他担任伪职,是听了宋子文的安排——这么说,他还是个地下工作者!!!——他就在杜月笙的指挥下,和王新衡商量,怎么才能打探76号的秘密。
王新衡是军统,也是杜月笙的好朋友,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名字还和张大千有关,张大千遗嘱有四个见证人,李祖莱、张群、王新衡和律师蔡六乘,你看,这个圈子有多小。
张大千(左)与王新衡(右)及张大千心爱的长臂猿合影
两个人商量了一番,就决定先结交佘爱珍。
他利用自己在盐业银行的工作职务之便,帮佘爱珍存钱。
吴四宝死了之后,佘爱珍说是李士群害的,要李祖莱帮她报仇,精彩的来了,我要把这一段抄下来:
“余即拟借吴妻复仇名义剪除李士群,不惜以世家子弟牺牲清白人格,于吴妻发生苟且关系……不久吴妻果然心悦意服,言听计从……”
太好笑了,好笑到我又返回去找了找李祖莱的照片,是不是够水平吃小白脸这碗饭,嗯,和胡兰成比还是够一点的。
李祖莱(左),胡兰成(右)
可是,李祖莱的儿子李名邺说,父亲曾经被“怪风”吹着,致使嘴微歪,实际上是面部肌肉神经一种病症——我见过类似的病人,三不五时抽搐嘴角,有些怪异。如果属实的话,佘爱珍究竟看上他啥啊?莫不是技术水平高?
李名邺见过一次佘爱珍:
幼时的记忆中,有一次早上大约十时前,祖莱坐车出门上班,我吵着要跟出去。因为父亲不常回家过夜,每当他离开时,幼年的我恋恋不舍,总是吵着要跟出去再原车送回。这一次没有去银行,开到了沪西地区(现在是延安西路、江苏路一带)吴四宝住宅。其时,吴四宝已死,由寡妻佘爱珍接管了流氓头子大旗。这个住宅沿马路围起高墙,墙内是花园,很精致,内设小型喷水池,高墙旁有一条狭长弄堂,容一辆汽车驶到底才是住宅大门。这是一幢中西式老洋房,房子外形本是西式,却改装成中式厅堂,有高高的门槛。我不知道吴四宝生前是否已居此。佘爱珍住二楼,养子女住三楼。当时带我直上二楼,不需通报,直进内房。佘爱珍刚起床,穿着睡袍,随即叫养女玲弟下来,带我到花园去玩,过一阵就回去。
但两个人的关系好像也没有维持很久,李祖莱在自白书里表示,后来我借着她的手干掉了李士群,我就不和她好啦。为了表达我不和她好,我还特意纳了一个妾,然后我们就大闹了一场。
1946年报纸上的佘爱珍照片
1946年,李祖莱被捕,一开始还说自己和“佘爱珍只见过几面”,后来写了自白书,显然是有高人指点,这个高人就是他的律师端木恺。端木恺抓住的点是李祖莱营救过许多人,这一点确实也属实,光是李家的亲戚,李祖莱就找人放出来好几个。最终,他被判处四年徒刑。
但是这个牢饭应该也不难吃,李名邺说父亲在提篮桥就是花钱,怎么舒服怎么来,而且牢饭没吃多久就出来了,1948年12月8日,报上有了李祖莱保释出狱的消息。
但是董桥在《玉堂清玩》里又写了一个关于李祖莱的故事:
还有一篇国威在网页上写的文章,详细写了李祖莱伉俪逸闻,比当年老辈人说的清楚得多,该是李家后人所述。那篇文章裏说,上海钱庄巨子方季扬是李祖莱的亲舅舅,舅舅的儿子方文波跟李祖莱是表兄弟,很要好。方文波到底是旧日海上名公子,在「水玲珑」妓院结识苏州出来的李德英,才十八岁,美艳动人,方公子很快为她赎身,纳为侧室,李德英也很快为方家生了儿子方之模。方文波天生风流,李德英百般忍让,那时候李祖莱常到表兄弟家裏走动,眼看李德英美人憔悴,事事关照,情愫日浓。那是抗战时期,李祖莱是汪伪统治下的中国银行经理,胜利后以汉奸罪下狱。大难当头,李少爷身边红粉都星散,只剩李德英情真义坚,常到狱中探望。李德英与方文波虽然没有婚约,而且只是侧室,方家毕竟担心李德英和李祖莱的交往不利方家钱庄,立刻在上海各报刊登启事宣布方文波与李德英离婚,拨清视听。不久,司法部门几经核查,证实李祖莱并非自愿出任沦陷时期银行职务,准予释放。李祖莱和李德英从此结合,一九四九年移居香港。
纳尼,这个意思是方文波的小老婆后来成了李祖莱的老婆吗?方文波的父亲方季杨,是李祖莱母亲的亲哥哥,两个人的关系亲近到连太太都可以共享吗?离婚启事真的被我找到了,是1945年12月7日和12月8日的《新闻报》,连登两天。
究竟是怎么回事,还好李名邺写了一个大概,原来,李祖莱二十岁不到的时候爱上了一个有钱的寡妇,但是家里不肯,他就和寡妇私奔,当时在钱庄还未满师,这样随便旷工,为行业所不容,不但要“停生意”,而且要被逐出师门。他不敢回家,就躲到四舅方季扬家。
方季杨帮他摆平了这件事,并且让他住在自己家里。这时候,方家的情况是这样的,长子方文波,娶了一个叫徐梅英的大户女子,1931年,徐梅英曾经状告哥哥侵吞家产,后来和解徐梅英的父亲是上海纺织业巨头、面纱大王徐庆云。
徐梅英是正妻,但是没有生育,又抽鸦片,于是方文波又娶了李梅英。次子阿滨,年轻去世,留下寡妻邢氏,结果,李祖莱到了方家,又和寡居的二表嫂邢氏“搞上了”,据李名邺说,“这场不正常的关系,持续很久,直到抗战胜利1948年之后,由大表哥文波的离妾李德英取而代之。”
李德英之所以和方文波分手,是因为看到方文波成天在外面寻花问柳,据说还生了儿子,李德英觉得前途无望,就在1945年和方正式分手,之后和李祖莱在一起,1948年去了香港。
我只能说,李祖莱是来加入方家的。
李祖莱夫妇移居香港之后,一开始在堂兄李祖永的永华公司上班。沈寂曾经在回忆录里提到李祖莱:
第二天上午,我去永华公司上班。走进公司大门,传达室里门卫问我找谁?我说找李祖永。一会儿,李祖莱过来迎接我。他让我在一间房子里坐一会儿,说李祖永正在与人谈话。
之后,大概是因为姐姐李秋君的关系,李祖莱成为张大千在香港事务的委托人,后来,他索性成了张大千的经纪人,专职张大千的书画事宜。
我终于在一张张大千、孟小冬以及和李祖莱夫妇的合影上见到了李德英的真面目,云鬓高堆,确实可以想见年轻时是个美人——
张大千(左一)、孟小冬(左二)、李祖莱(右二)、李德英(右一)
张大千请李祖莱伉俪吃饭的菜单也留存了下来,感觉还是蛮家常的菜式,我一直很想知道那个素烩的味道。
款識:臘月十七日讌祖萊七弟、德英弟媳。
酒蒸家鳧、乾燒魚翅、素燴(魚糕、魚肚、紅蔓青、口蘑、菜心、萵苣、芹菜、麵筋、蘑芋)、蠔油鰒魚、汆牛肚片、大烏參、金鈎白菜、清湯獅子頭、蜜漬山藥。
张大千请李祖莱夫妻吃饭的菜单
张大千直呼李祖莱为“七弟”,李德英为“弟媳”,可见两人的关系亲密。市场上出现的张大千送给李祖莱夫妇的画作,基本上都是精品,比如这件《乔木芳晖》,2018年保利拍卖471.5万。
张大千 乔木芳晖 镜心 设色金笺 1968年作 题识:戊申闰七月,祖莱七弟自香港访予八德园,留一来复,又将归去。写此为念。爰。
2013年,广东崇正拍卖张大千《佳人番犬图》,1035万。
2011年,张大千《嘉藕图》“赠李祖莱夫人李德英”,保利拍卖1322.5万元。
2021年,一幅張大千的《碧峰古寺》以2亿910万港元落槌,那幅畫也是張大千送給李祖萊的。
张大千写给李祖莱的信里,也可见他对于“三小姐”李秋君的深厚感情:
莱弟、弟妹赐鉴:
……自四月初一贱辰前,身体即感不适,屡欲作书奉告,辄以困顿辍笔。三小姐捐帷,八嫂萝侄秘不令知。一日,偶谈及此番港上展出,弟与弟媳如何措施,感其盛况不减二十年前大哥三小姐处置。惜大哥归池壤不及见,而三小姐陷在上海,亦不得闻此消息,良以为憾!八嫂忽喟然曰:“三小姐亦不复可见矣!”兄怪问之?八嫂与萝侄始以见告,惊痛之余,精神恍惚,若有所失!以兄为国之宝一语,乃始自三小姐。兄年五十时,初与八嫂结缡,居祖模康乐新村。一日,三小姐来,执兄手付八嫂手曰:“此国之宝也,我侪当极力保护之!”三小姐诚为兄生平第一知己。自二十二岁于云书大伯府中一见倾佩,订为兄妹。三十年间,饮食衣服疾病医药,无不关切周至,以此亦颇为兄受谤。而三小姐亢爽之情,初无所计,且令心瑞、心沛一二侄女寄名膝下,为之命名,瑞为名玖、沛为名玫,从尊府排名也。似此豪直,求之古之闺彦亦不可得,况在末世平!方兄在大吉岭时,曾寄小诗与大哥三小姐云:“消渴文园一病身”。偶思七十子之徒,于夫子之殁,心丧三年,古无与友朋服丧者,兄将心丧报吾秋君也!呜呼痛矣!……
先数日,得岳军先生函云:“与吾饕飨辄生嗔!”君家兄妹天边远,从此应无诫劝人!今大哥二小姐先后弃我而去,老病一身,真无诫劝人矣。忆在三小姐画室,午夜同煮咖啡,以兄渴疾不能食糖,大哥三小姐亦为之摒而不食;端午节有客馈送洞庭白沙批把,亦相戒不许人回,其爱护之深,可以见美!兄之于三小姐,视之若妹,敬之如师,今与弟通信,犹如见秋君,望宝爱此信,以见我两家交情耳。……
李秋君在1971年去世,终生未婚。
顺便说一句,坤四房被寄予厚望的李祖夔在1949年11月被不法分子冒充军官会干部上门抢劫杀害,这个案件当时被称为“康平路1号凶杀案”,是上海市公安局成立后接手的第一起抢劫杀人刑事案件,经陈毅过问后很快破案。
1986年,76岁的李祖莱去世,死亡原因有好几种说法,其中一种,说他从台湾回香港时,在中环太古广场电梯摔下逝世。
佘爱珍是一个江湖女人,她见过最黑的夜,舐过最冷的血,经历过实实在在的街头暗杀,这样的女人,如果不是时势所逼,是绝对看不上胡兰成的,哪怕他那样肉麻地把头枕到她的膝上,祈求几百块路费,她也可以冷酷地拒绝。但她为什么独独看上了李祖莱呢?是时势所迫还是真的中了美男计?恐怕都不是,佘爱珍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不是吴四宝,不是胡兰成,当然,也不可能是李祖莱。
胡兰成说她“稀里糊涂过日子”,实在是太看轻她,佘爱珍那样明亮的女子,恐怕早就已经把男女之事看的透彻,乱世里讨生活,要看起来稀里糊涂,背地里清清爽爽。
在当时的时代下,选择白相人弟弟一样的李祖莱,有银行背景,可以给她提供多多的利息;李祖莱虽然面孔一般,但比起乡下人胡兰成,总有一些世家风度,可以给她提供多多的情绪价值,反正都是玩,当然没必要选胡兰成。
即便后来在日本,佘爱珍选胡兰成,也不过是老来作伴,顺其自然。那时候张爱玲写了明信片来,胡兰成又荡漾了。佘爱珍一眼看出胡兰成的小心思,立刻说:“你与张小姐是应该在一起的,两人都会写文章,多少好!”胡兰成问爱珍,要是爱玲真的来了,你怎么办?
佘爱珍说:“那时我就与你莎哟那拉!”胡兰成不死心,问她如此不心里难受?她的回答风轻云淡,不难受。她早就看透了这世界上所有的男欢女爱,到了最后,都要尘归尘土归土,所以,她是真的不难受。
难怪侯孝贤对佘爱珍念念不忘,想要拍一部《上海爱珍》,喜欢佘爱珍“的行事风格,简直是又繁复,又华丽,又大方,又世故”。
不过,我想在当时输给李祖莱,胡兰成的心里,总归是有点窝色的吧。其实不必,李祖莱和胡兰成,细细一看,还真是一时瑜亮。
佘爱珍与胡兰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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