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海军大连舰,是南部战区海军首艘055型万吨级大型驱逐舰,综合战力位居世界前列,被称为我国自主研制的现役“最强战舰”。自2022年起,孟令云已经在该舰指控专业的战位上服役近两年时间。2023年,大连舰远赴西太平洋海域展开训练,其间不断遭遇外舰外机的滋扰。
记者: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
孟令云:当时感觉各种信息全都在刷屏。你就看到你的海图态势上全是飞机,周围都是舰船。
记者:那种应急的情况下会有不断的指令、信息都要汇聚到你这?
孟令云:对。
记者:那个时候怎么样能够清晰地把它理清楚,然后反馈出去?
孟令云:首先心理素质,你自己要稳住,你什么都不要管,第一时间报告,第一时间处理。
记者:但是那怎么做到呢?
孟令云:这个可能就是常年累月积累下来的,一直练一直练,慢慢地就形成了。
越是在紧急态势之下,越要求上传下达的精准高效,如果出现任何一个失误,都将直接影响到舰艇指挥员的行动决策指挥。
记者:如果说时间的延误或者是一些瑕疵不准确,会带来什么?
孟令云:如果实战影响作战效果。比如说上级他来的报是你0900出击,结果你的报文是091几报告的,或者0几报告的。
记者:错一个字母,或者一个数字?
孟令云:对,就是很致命,一分一秒可能都会影响很多东西。
孟令云:会有这种航母上的战斗机,针对我们的模拟俯冲、模拟攻击,你不敢保证它每一次都是模拟攻击。如果是真实的,我们要第一时间反应,迅速回击。
记者:如果在那个状态下,突然转为了真实攻击。你知道在船上意味着什么吗?
孟令云:就是生死,就是生死较量。
记者:你内心做过这样的心理准备吗?
孟令云:当时有很直观的感受,大家在起降平台的时候还说,有没有可能明天这个时候就看不到这个海了,大家就开玩笑说,有可能最后跟你一起看夕阳,就这么说的。
记者:那个时候心里其实也是很悲壮的。
孟令云:对,还觉得自己挺厉害的。感觉这个任务是派我们去。
记者:当时是要有这样的一种预备、准备状况的。
孟令云:对,有这种预备,我们的国土一寸也不能让。我们也不希望有战争,但是我们必须为战争准备。
作为一名来自大连的90后女兵,孟令云已经有着8年军龄。2014年,专科毕业后她弃笔从戎。
记者:为什么会选择参军这条路?
孟令云:这个应该就是从小向往的,我比较喜欢警察、军人这种职业。
记者:那时候对军人的理解是什么样的?
孟令云:那个时候觉得,就是为了当兵、为了保家卫国。
孟令云最先入伍的是火箭军,第一年,她在部队机关担任话务员,第二年,她主动申请到前线成为一名导弹操作手。
记者:其实刚开始那个岗位应该是相对来讲平稳一点的。
孟令云:刚开始的岗位,就是在我心里的形容,一个就是穿得干干净净的,穿着高跟鞋,每天拿个小包上班,话务员就是这样的,第二岗位在陕西渭南黄土什么的这种感觉,摸爬滚打,不像那种天天坐在办公室里。不一样,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记者:但是对很多女孩子来讲,其实有一个稳定的生活工作,可能是更大多数人的一种选择。
孟令云:但是我感觉这种生活更适合我一点,更有意义一点,就是更像当兵的。
在西北大漠摸爬滚打,除了条件艰苦之外,孟令云还面临专业技术上的挑战。
孟令云:因为我是文科生,它整个导弹的电路图都要会,它有上千个电路图,我学起来很困难。
记者:有时候隔行如隔山的。
孟令云:对,我中午从来没有睡过觉,跑电路图。你不单单要自己会,你还要在大课上给所有人讲,因为这个专业就是这样的。你要给别的专业讲,这个电路图从哪到哪怎么样怎么样的。当时你自己觉得你自己会了,但是你讲的时候,又觉得没有那么多东西能讲,知识很匮乏。
记者:那时候着急吗?
孟令云:很着急,很上火。我的性格又很要强,每天我感觉把自己逼得很紧。
孟令云感觉到知识储备不足,两年后,孟令云选择退伍,继续到学校深造,给自己充电。2017年,大学本科毕业后,她再次申请入伍,加入向往已久的人民海军。
记者:那时候的憧憬愿望是什么?
孟令云:就是很简单,我能以军人的身份跟着军舰在海上航行。
记者:但是真正进入到海军,上了舰艇,那种心情和自己所期待的一样吗?
孟令云:诗和远方没有那么多,惊涛骇浪可能更多一点。没有那么理想化了,更多的就是责任很重。
记者: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一点?
孟令云:第一次走进我的战位,我班长讲我们这个战位职责是什么的时候,感觉还是挺严峻的。
记者:那他告诉你什么?
孟令云:印象最深刻的,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把自己的专业练好,打仗的时候你才有底气。
记者:怎么理解这句话?
孟令云:时刻在战斗,可能很多人都觉得我们现在当的是和平兵,觉得永远都不会打仗,但是上了船之后发现不是这样的。有各种外国的军舰,那是我第一次见。刚上船的新兵不是很懂,但是我看见班长他们各种操作什么的,形势还是很严峻的,就是很紧张,整个氛围。
加入人民海军后,孟令云服役的第一艘战舰是岳阳舰。岳阳舰是我国自行研制设计生产的054A型多用途导弹护卫舰,是我国海军新一代主力作战舰艇。在岳阳舰上,孟令云成长为一名优秀的舰艇指控兵。
记者:其实女性在这个船上会有更大的考验。
孟令云:对,一开始在学校的时候听教员说,有的人晕船很严重,刚上船的时候,只要船一动就只能抱一个馒头一个救生衣。
记者:为什么这么说,抱一个馒头抱一个救生衣?
孟令云:因为刚上船很不适应,但船又不会说因为你晕船它就不动,只要船一动你就不动了,你就只能抱一个救生衣,东西又吃不下去,只能啃一个馒头,但是对于我来说晕船的症状就是头痛,头很痛,整个人感觉什么都不知道了,就是头疼,我班长就说你要去最晃的地方站好就可以了,它强我更强这种,也是这样克服的。
2022年年初,孟令云随岳阳舰远赴亚丁湾、索马里海域,执行长达6个月的护航任务。
孟令云:因为我当时在的船,它是第二次去护航,他们第一次护航跟现在的形势也是不一样,因为以前其他班长也说,护航还是很轻松的,就不像其他战备任务那么忙,你没事还能去海上溜达,看看风景什么的,也经常可以靠码头走一走。但是我去了之后发现就不是这样子,但是当时有疫情暴发了,一直没有靠过码头,像我们一直在船上。
记者:一直在一个密闭的环境。
孟令云:对,见不到太阳,见不到外面,很局限,可能会容易怒,比较压抑这种。
对孟令云和战友来说,更大的挑战是应对紧急事态的发生。
记者:那个时候也是面临着很多这样的,有可能发生冲突的一些问题。
孟令云:对,是的,像我们正常执行任务,所有的目标都在我们的掌控范围内,但是在亚丁湾的话远离祖国,心理上还是有很多不定的东西,你没有办法确定下面会发生什么。
记者:随机会出现。
孟令云:对,当时红海也是有这种冲突,有船被袭击了,我们也是有这种心理准备。
记者:有时候其实在海面上可能风平浪静,但是有可能底下暗流涌动。
孟令云:对,是这样的,未知的挑战,因为你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记者:其实这6个月的航行对你而言的话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孟令云:应该算是很大的考验,它可能有几个过程,一开始刚到亚丁湾的时候你是比较兴奋,感觉比较新鲜的阶段。到中间很多人开始失眠,睡不着觉,可能有值夜班的人生物钟乱了,失眠这个状态。白天又要精神高度集中,这个过程很难受。到中后期的时候很希望能回家,能回去的一个过程。再到后期任务快结束了,感觉这6个月过得好快,好像自己的整个能力提升了不少,解锁了一个新技能,可以这么长时间航行。
记者:和以前你工作的岳阳舰相比的话,等于说又到一个新的岗位,有什么不同吗?
孟令云:在这个舰上可能就是平台更大了、责任更重了,对于我来说就是专业要求也更高了。
2022年年底,作为舰艇指控专业骨干,孟令云从岳阳舰调到大连舰。尽管她专业基础扎实,经验丰富,但万吨级大驱上的诸多新技术和新装备,给她带来了新的挑战。
记者:很多东西都要学,别人在休息的时候,我们可能在忙,来了新兵,我和我们技师就会跟他们说,我们专业很辛苦,可能你的同年兵在玩的时候,你要在忙,在学习,在去做一些事情,就会给他们打个预防针。因为每个人都知道,指控这个专业很辛苦,不会像说其他那种专业,导弹专业很突出。如果有成绩,就是打中、打不中,我们可能就在于平常,各种平凡的小事上。简单点说,你不出问题你保障得很好,可能没有人夸你,但是你出一点问题那就都是你的错。
记者:有时候光环可能给了别人,有了责任反而自己承担。
孟令云:对,就是无声,默默无闻地工作,有这种感觉。
记者:从内心来讲,这么多年的付出值吗?
孟令云:我感觉挺值得的。他们不文绉绉地说我,你在自己的领域里闪闪发光,我觉得首先你把自己的专业学好了之后,很多事情你有底气。第二个我觉得这个专业很被需要。
记者:他们都说对于海军来讲,都有自己一个深蓝的梦想。我不知道在你内心里面对自己未来的一个深蓝梦想会是什么?
孟令云:我希望我能够随着万吨大驱走得更远,有更多的可能。
8年的军旅生涯,孟令云体会着与同龄人不一样的酸甜苦辣,但她十分清楚,这就是一名军人的选择。
孟令云:我的好朋友就说,你要当一辈子兵吗?有什么意思,也不能出去玩也不能干吗的,他们还挺不理解的。
记者:这种声音会对你有影响吗?
孟令云:不太会有影响,就跟我现在跟同龄人比,别人都当妈妈了,我天天被催婚,就是跟外面人相比,可能最大的区别在这里。就像如果说你今天很累了,很难过了,你要是在家的话,你可以去抱一抱爸爸妈妈,但是在这里就不能,可能就是要自己去慢慢消化,还是自己在承受。
记者:就因为有这身军装。
孟令云:对,不一样,你要更坚强一点。
如今,大连舰已经全面形成作战能力,驶向深蓝的航迹愈来愈远,而孟令云在自己的战位上也变得愈加从容和自信。
记者:其实也可能若干年之后再看自己这段军旅生涯,你最想表达的心路历程是什么?
孟令云:我无愧于自己,也感觉无愧于国家对我的培养,在我的人生轨迹上有这段历程,感觉还是很光荣的。因为很多人可能都不知道军舰是什么样子的,我不但知道了看过了,我还在上面发挥了一定的作用,有自己的价值在那里。
记者:至少自己的青春无憾了。
孟令云:对。我的经历可能陈述出来也很平平,但是它在我的人生中就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段经历可能在你的整个人生过程都是影响很久远的,包括你也可以跟你的下一代,下下代去讲述自己这段经历。
记者:你现在怎么理解军人这样的一个职业?
孟令云:我觉得军人不是大家看到的那种,外表光鲜靓丽,更多的可能就是肩上的责任很重,如果我有一天战争来临了,我们要第一时间顶上去,而且要打胜仗。
制片人丨刘斌 王惠东
记者丨古兵
策划丨黄瑛
编导丨王惠东
摄像丨刘洪波 杨帆 高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