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内战爆发13年后，数百万叙利亚难民仍流落世界各地。如今，这个饱受战争冲突蹂躏的国家，却成了许多黎巴嫩难民逃离战火的港湾。据联合国难民署10月15日通报，自9月下旬以色列加大对黎巴嫩的袭击以来，已有超过百万人流离失所，其中超过28万人跨越黎叙边境，进入叙利亚。
联合国难民署驻叙利亚代表贡萨洛·巴尔加斯·略萨（Gonzalo Vargas Llosa）近日接受了新京报记者专访。他表示，过去三周，有大批人员从黎巴嫩逃往叙利亚寻求庇护，其中大约70%是过去13年内前往黎巴嫩逃离战火的叙利亚人。对于这些人来说，回国的决定“困难且痛苦”。“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疑问，他们不明白这为什么会发生在他们身上，不明白他们做错了什么要经历这样艰难的境况。”略萨表示，“而他们也有一个共同的、迫切的诉求，那就是停止暴力和轰炸。”
联合国难民署驻叙利亚代表贡萨洛·巴尔加斯·略萨（穿白衣者）与工作人员一起在叙利亚 Jdaidet Yabous 边境口岸，为从黎巴嫩抵达的人们提供支持和帮助。图源：联合国难民署
又一次逃离战火的叙利亚难民
新京报：据联合国难民署的数据，自以色列和黎巴嫩冲突升级以来，已有超过28.3万人被迫从黎巴嫩逃往叙利亚。他们的整体情况如何？
略萨：自9月24日爆发最新的危机以来，过去三周，我们看到大批人员从黎巴嫩逃往叙利亚寻求庇护。这些人可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占70%左右的回国人员，他们是过去13年来因为叙利亚冲突而逃往黎巴嫩并一直留在那里的叙利亚人，大约有超过20万人；另一部分占三分之一左右，大约10万黎巴嫩人来到邻国叙利亚，以逃离战乱寻求庇护。
过去三周我们在边境地区看到的画面非常沉重，不仅是因为有大量的人员从黎巴嫩越境进入叙利亚，而且是因为每个家庭都有各自逃离的悲剧。很多情况下，我们还看到分离的家庭，也就是一部分人逃进了叙利亚，而另一部分人留在了黎巴嫩。我们也看到很多进入叙利亚的人因为（以色列对）黎巴嫩的轰炸而失去了亲人朋友。
而在所有进入叙利亚的数十万人身上都有一个疑问，他们不明白这为什么会发生在他们身上，不明白他们做错了什么要经历这样艰难的境况。
新京报：如你所说，从黎巴嫩逃往叙利亚人中70%实际上是叙利亚难民，这意味着这些人已经多次逃离战争。对这些叙利亚人而言，这场危机意味着什么？
略萨：他们必须做出的决定是极其困难和痛苦的，因为他们此前逃到黎巴嫩寻求安全，现在则必须做出选择，是留在以色列轰炸下的黎巴嫩，还是回到自己的国家——这个国家冲突还没有结束，经济已经被持续13年的战争摧毁。
如今，数十万人做出决定，离开黎巴嫩，返回叙利亚。对于这些回来的人，他们需要两样东西：第一，他们需要安全地回到自己的国家。这是叙利亚政府的责任，需要确保我们在过去三周内看到的情况继续下去。
第二件事也非常重要，那就是他们需要国际社会的支持。他们需要两类支持，一是紧急救济，也就是我们在边境地区提供的救济，包括水、食物、毯子等，因为这里的夜间气温已经开始下降。现在的边境程序非常快速和顺利，所以他们不会在边境待太久，只需要一些最基本的援助。
更重要的是，无论他们去哪里，他们都需要叙利亚各地所有社区的支持。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一瓶水或一包食物，因为如果一切顺利，许多叙利亚人会决定留在国内。但这将需要一个不同的、中期的项目来帮助他们，包括修复他们的房屋、为他们提供民事文件、确保他们有水和食物、能够接受教育和医疗等等。这将需要国际社会更多的投资。
当地时间2024年10月14日，黎巴嫩东部迈斯纳边境口岸附近，黎以冲突加剧，大量黎巴嫩民众流离失所，涌入叙利亚境内避难。图/IC photo
战争对妇女儿童带来毁灭性后果
新京报：有报道称，由于以色列空袭，黎巴嫩和叙利亚之间的一些过境点被切断。随着以色列持续空袭黎巴嫩，人们还可以继续通过这些过境点逃往叙利亚吗？
略萨：在黎巴嫩和叙利亚之间的一个主要过境点马斯纳过境点——距离我这里开车只需要45分钟，以色列10 月 4 日晚轰炸了那条主要道路，这导致没有车辆可以从黎巴嫩进入叙利亚。就在 10 月 3 日的前一天，我们看到成千上万辆车过境。如今这已不可能了，因为轰炸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坑，车辆已无法通行。
现在，一旦他们越过黎巴嫩边境，开车到那个巨大的坑前，就必须背着行李步行通过这个坑。然后，等他们通过这个坑，联合国难民署和叙利亚红新月会就会安排巴士，带他们从那个坑的尽头出发，通过一条5公里的路，随后抵达叙利亚办理移民的地方。
你可以想象，这对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即使他们已经远离了黎巴嫩的暴力和袭击，他们仍然亲眼看到了战争带来的影响，需要步行走过那个巨大的坑。这对许多返回叙利亚的人的心理状态产生了巨大的负面影响，尤其是孩子们。
那是主要的过境点，但也有其他的过境点，在大马士革更北边的地方。我昨天到访了其中一个过境点，那里的入境人流还在继续。在这些过境点附近发生了一些爆炸事件，但过境点本身没有被炸毁。
新京报：你近期多次到访叙利亚和黎巴嫩边境地区，见到了很多难民。能分享一个让你印象最深刻的故事吗？
略萨：在这轮紧急情况发生的初期，有一天傍晚，我到了边境地区，看到一名叙利亚妇女从黎巴嫩越境进入叙利亚，她手上抱着两个死去的小孩。她的孩子死于黎巴嫩境内的暴力。但她是叙利亚人，她的孩子也是叙利亚人，她想把他们埋葬在叙利亚的故乡。对我来说，这个画面将永远留在我的脑海里。这件事也以最深刻、最痛苦的方式说明了一点，那就是这场战争对无辜的妇女儿童造成的毁灭性后果。
新京报：正如你所说，叙利亚是一个饱受战争蹂躏的国家，其本身仍然处于人道主义危机之中。那么，随着越来越多的人逃入叙利亚，叙利亚能处理好这种情况吗？这是否会引发更大的危机？
略萨：我认为叙利亚政府和叙利亚人民正在做正确的事情。叙利亚不仅向想要回国的本国公民开放了边境，还向成千上万的黎巴嫩难民开放了边境。但不仅仅是政府开放了边境，更令人感动的是，成千上万的贫穷的叙利亚家庭打开家门，欢迎回归的叙利亚难民，也欢迎到来的黎巴嫩难民。我认为，这是非凡慷慨的典范，也应是世界的典范。
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些叙利亚家庭极其贫困，除非国际社会迅速提供大量资金来帮助他们，否则他们将无法维持这种慷慨，因为他们实际上一无所有。在过去的几周里，我走访了许多叙利亚家庭，分布在叙利亚各地。实际上，他们没有什么可以与他们接收的黎巴嫩人分享的，因为他们没有东西可以分享。
所以这些家庭唯一能持续（提供帮助）的方式是，快速获得更多的援助。否则，我们将面临巨大的紧急情况，将比我们现在看到的情况更加痛苦。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避免这种情况。
他们的唯一诉求是停止暴力和轰炸
新京报：从更广泛的角度来看，中东正面临流离失所危机。先是加沙，如今是黎巴嫩。如何才能结束这种流离失所的循环？国际社会需要做些什么？
略萨：我认为结束这场危机所需要的不是人道主义援助，它无法解决问题。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是，停止暴力和轰炸。而这只能由国际社会的政治参与者来完成。这不是我们能做的事情，人道主义参与者不是政治参与者。我们只是在处理这场战争的人道主义后果，但唯一能阻止它的是国际社会的政治参与者。
在这里，我想说，过去三周内跨越边境进入叙利亚的数十万叙利亚人和黎巴嫩人中的每一个人，他们唯一的迫切诉求就是，停止暴力和轰炸。我认为这是我们该为那些受害者做的，即尽一切可能实现和平，让和平立即到来。
新京报：最近，以色列军队多次袭击联合国维和部队，造成多人受伤。你对此有何回应？
略萨：正如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先生指出的，这类袭击是不可接受的。联合国难民署本身也遭受了这种暴力事件的侵害，在过去的三周里，我们在黎巴嫩已经失去了两名同事。这是绝对不可接受的。
新京报：从长远来看，联合国难民署将为那些被迫流离失所的人做些什么？
略萨：我认为，对于那些已经返回或决定返回叙利亚的人，以及那些可能在未来决定返回叙利亚的人——因为仍然有数百万叙利亚难民在国外，包括黎巴嫩、约旦等等，我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和叙利亚政府合作，第一确保他们的安全，其次尽一切可能呼吁国际社会提供援助，稳定这群人。因为如果没有我们敦促的国际支持，他们即使想留在这个国家（叙利亚），也无法做出这样的选择。
新京报记者 谢莲
编辑 胡杰 校对 张彦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