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上饶】赵丽宏散文:忆婺源(原载《名家笔下的上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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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栏的话


上饶,地处赣浙闽皖四省交界,是上乘丰饶之地,向上富饶之城。上榜“亚洲100热门目的地”,获评“中国优秀旅游城市”“中国最具幸福感城市”等殊荣。王安石赞誉上饶“山水有精神”,释觉范赞叹“江南山水冠天下,上饶山水冠江南”。

上饶文脉“万年长”。上饶是“世界稻作文化发源地”“世界最早陶器发掘地”,理学大师朱熹、铁路之父詹天佑、爱国英雄方志敏等是上饶人的杰出代表。

上饶山水“有精神”。拥有世界自然遗产三清山、龟峰,“世界最佳旅游乡村”婺源篁岭等7个世界级文旅资源;全市3个5A级景区、36个4A级景区。“三清天下秀”、“龟峰天下稀”、“中国最美乡村”婺源、“最美中国符号”篁岭晒秋、“悬崖仙侠世界”望仙谷、“过几天神仙日子”葛仙村、“一梦到徽州”婺女洲、“中国最大淡水湖”鄱阳湖等旅游品牌名扬四方。

上饶创造“活跃跃”。上饶人的血脉里流淌着创新创造的基因,今天的上饶大地,正如方志敏在《可爱的中国》中所预言:“到处是活跃跃的创造,到处是日新月异的变化。”当前正朝着打造“世界级旅游目的地”目标迈进。

为更好地宣传推介上饶丰富资源和厚重文化,反映上饶城乡变迁和上饶人创业精神,上饶文旅微信公众平台特开设【文艺上饶】专栏,重点选发以上饶元素为题材的各类优秀文艺作品,字数3000字以内为主。本栏目暂拟每周一、三、五推出,属公益宣传,文稿来源于社会推荐或作者自荐,有的来源于网络,推送后如有异议,请联系我们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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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婺源,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回来总想为它写点什么,但一直没有写出来。倒不是无话可说,而是舍不得清理藏在记忆中的那种朦胧美妙的感觉。

婺源,从前在我的心中就不是一个生疏的名字,因为,知道婺源出绿茶,“婺绿”,在中国绿茶中也算是很出名的一支。曾经在上海的龙华庙会上看到过来自婺源茶道表演队表演过“农家茶”,穿着蓝印花布衣衫的农家女手执大茶壶,将绿色的汤注入青花瓷碗,古风盎然。所以未到婺源,已经闻到婺源的清香。

婺源地处赣东北,与安徽和浙江交界,历史上曾为“吴楚分源”,是吴国和楚国的交界地,曾属安徽歙县。那次去婺源是取道景德镇,乘飞机到景德镇,再从景德镇坐汽车到婺源。一路上,只见山青水绿,简朴的农舍掩隐在林阴中,山林间炊烟飘绕。这样的风景,使我想起唐诗和宋词,想起古代诗人吟咏过的自然。如“青山行不尽,绿水去何长”,“花染山色里,柳卧水声中”,“闲上山来看野水,忽于水底见青山”。最传神的,还数王维的诗句:“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啼鸟忽临涧,归云时抱峰”。总之,映入眼帘的,都是清新和自然,是带着一种古朴情调的景色。没有不伦不类的高楼,青山脚下的村落都保持着古时的风格,白墙黑瓦,屋脊檐上多有当地特有装饰。而铺在村落之间的石板路,更是让人联想起古人的足迹。古人在千百年前写的诗句,竟然和现代人看到的风景差不多。在婺源,到处可以看到这样没有被破坏被污染的山林田园。婺源的迷人之处,大概正在这里。在喧嚣的都市中,这样的景象连梦中都是不敢奢望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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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公山,在婺源人的心中有特殊的地位。因为,在这座不算太高的小山上,埋葬着朱熹的祖宗。古墓都是差不多的,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山上那片古杉林。这些高数十米的参天大树,经历了无数个大自然的春夏秋冬,也经历了人世间的沧桑变迁。大树曾经被砍伐,在山坡上可以看到残存的树桩。但是更多的古杉活了下来,它们挺立在山巅,挺立在天地之间,为婺源人守护着一方圣地。千年古杉拔立参天,红色的树干数人无法合抱,站在树底下仰望,只见树冠直入云天。天地之间的生命刚强如此,威武如此,坚忍如此,大概很少什么能和这些参天大树相比。看这些古老的大树,使我联想起宋人范宽的《溪山行旅图》,虽然没有范宽画中的巍峨大山,但树的姿态恰如范宽所绘。据说山上的坟墓中埋着的,是朱熹的四世祖,这位南宋大知识分子的祖先,曾经在这里生活。当地人都以此为荣。如果不是后来出了大学者朱熹,他这位老祖宗的坟墓是不会有多少人来过问的。身后的显要,是托了后辈的福,也是一种有趣的现象。山门前的小屋中住着一位看山的老人,姓陈名赣英,他默默地带我们上山,陪来的当地朋友作介绍时,他总是站在一边听着,脸上是一种沉静的表情。我问他,守着这样一座山,是不是很寂寞,他嘿然一笑道:“山上有树,树上有鸟,热闹得很。”他说的“热闹”,当然不是城市人群里的热闹,而是美妙的天籁之声。风从山上掠过时,林涛起伏,每一片古杉的枝叫都会吟哦作声,而树上的鸟鸣,是歌喉永不喑哑的林中合唱队。我们说话的时候,从不远的一棵树上传来一阵鸟叫,仿佛是西洋歌剧中的花腔女高音,穿云破雾,在低沉的林涛上空飞旋,千啼百啭。谁也叫不出这是什么鸟,但那奇妙的鸣唱,令我惊奇。离开文公山时,我的脑海里盘桓着这样一个念头:山上那座石砌的坟墓会逐渐被我淡忘,而山坡上那片古杉林,却将郁郁葱葱地活在记忆中。以后如有机会再看范宽的画,在那些色彩灰暗的画面中,也许会传出在此地感受到的奇妙天籁,那轰鸣不息的林涛,那飞旋啼啭的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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婺源历史上出过不少名人,有古时候流落在民间的皇亲国戚,也有现代文人和政治家。对婺源人来说,这些都是无形的财富,是吸引旅游者的资源。但是更能吸引入的,应该是这里的天光水色,是人和自然在天地间的亲昵和谐。

那天早晨,坐车去虹关古村,汽车沿星江边的公路行驶。因为起得早,地面上的晨雾还没有散尽。地平线上的远山犹如青紫色的剪影,贴在灰蓝色的天上。飘忽的晨雾在大地和远山间弥漫,使晨光中的山影显得神秘迷蒙,似真似幻。而此时的江面波平如镜,水中倒映着天上的霞彩和天边的山影,斑斓多彩,清晰如画。给人的感觉,天地间的光明,不是来自天上,而是来自水中。我想象夜色中的星江,满天繁星洒落在水中,星光闪烁的江面一定更为奇妙。星江不是一条阔大的河,江水大概也不会太深,有的河段可以看到水底的岩石露出江面。旭日跃出东方时,水中的倒影消失了。也许是起了微风,江面泛起一道道细微的波纹。随着太阳升高,我发现水面上出现了极奇怪的景象,每一簇波纹上,都有几丝曲线在晃动,似乎有无形的气流从江底下升起,又像是从空中垂下了无数条丝线,正在把江水往天上拽。原本平心静气的星江,就是被这些无形的丝线牵动,开始心旌摇荡,平静的江面闪起万点粼光。这时,星江变成了一条金光闪耀的飘带,在天地和天空之间起伏,荡漾,飘忽如梦,仿佛随时会和天空融为一体。这是非常奇妙的景象,在其他地方,我再也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江河。

那天上午到了虹关古村。村里保存着很多明清古宅,古宅的大门,都以石条为框。上海的“石库门”建筑,名称据说就是来源于此,而上海石库门住宅的门框,和这里的石条门差不多。古村中人丁兴旺,现代的生活正在古老的屋顶下进行。古村居民中多詹姓,据说浙源便是詹天佑的故乡。我们穿过古老曲折幽深的街巷,脚步声在古老的石板路上回荡。而古村在我的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却是村外那棵古老的樟树。这是我见过的最大一棵樟树,树干巍然如岩柱,五六人无法合抱,树上的枝杈像一条条巨蟒在空中游动,擎起头顶绿云一般的巨大树冠。说它的树冠如一片绿云,一点也不夸张,它投在地上的树阴足可供数百人乘凉。这棵古樟,经历了宋、元、明、清,是活着的老古董,自然和有世的沧桑变迁,都曾在它的俯瞰下发生。能在这人口稠密的平原上历经千年而存活至今,并且生长得蓬勃葳蕤,虽高龄而不衰老,这是生命的奇迹。当地有人告诉我,在婺源,能找到很多古樟树,但虹关古村外的这棵樟树,可以称之为樟树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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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起,在婺源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庄。村庄坐落在河边,村里有逶迤的石板路,有经历了几个朝代的老屋。在那些依然人丁兴旺的老宅中,能看到一二百年前的木雕窗栏和门楣,刀工的灵动和精致令人叹为观止。古代人对美的追求,在那些木雕艺术中可窥一斑,他们追求的是艺术和日常生活的融合。

在晓起,吃了一顿难忘的午餐。我们没有上饭店,而是在一个农家宅的院里和当地的村民一起聚餐。正是暮春时节,饭桌摆在一个临河的大露台上,八仙桌,长条凳,青花碗,毛竹筷。盘子里装着的是农家莱,竹笋、青菜、土豆、红烧肉、咸菜鱼、水煮红薯和芋头。杯子里倒的是当地人自酿的桂花陈酒。正午的日光照在湖面上,闪耀着万点金鳞,江对岸的青山倒映在湖中,随湖波漾动。湖光流溢,水声人耳,婺源人的热情和身边的自然一样动人。

那天喝得微醺之后,一个人在湖畔散步。湖滩上,是被湖水磨得溜光的卵石。我发现,在卵石中,有一些青花瓷的碎片,看瓷片上的青色花纹,颇有古意。随手捡起几片,在阳光下欣赏瓷片上的花纹,有山水,有花树,虽只是残片局部,但能感觉那笔墨的自由和灵动。一个盘子的残片底部有字,仔细一看,竟是“雍正年制”。粗粗一算,也是近三百年前的遗物了。

此刻,那几片青花瓷碎片正摊列在我的案头。瓷片上釉彩湿润,青色花纹在灯光里有些迷蒙。记忆中的婺源风光一一涌上心来,和青花碎片上的花纹奇妙地重合,重合一幅幅意韵悠长的国画山水。(原载《名家笔下的上饶》)




作者简介:赵丽宏,第七、十、十一、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民进会员,著名作家,诗人。现任上海作家协会副主席、《上海文学》杂志社名誉社长。著有诗集、散文集、小说等100余部,有18卷文集《赵丽宏文学作品》行世。作品曾获中国新时期优秀散文集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中国好书奖、文津图书奖等奖项。2013年荣获塞尔维亚斯梅德雷沃“金钥匙国际诗歌奖”,2019年获罗马尼亚“米哈伊·爱明内斯库国际诗歌大奖”,同年被选为法国欧洲科学、艺术人文学院院士。有《与象共舞》《顶碗少年》《囚蚁》《晨昏诺日朗》《青鸟》等多篇文章入选中小学语文课本。作品被译为英、法、俄、意、日、韩、阿拉伯、西班牙、保加利亚、塞尔维亚等20余种文字在海外出版。



来源:上饶文旅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