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21世纪的流行病吗？

打开聊天APP却不知道该点开哪个对话框，身处熙熙攘攘的街头却感觉“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刷短视频刷到手指僵硬、眼睛酸痛也停不下来……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经历过这样的时刻。正如那个网络热帖“十个孤独的瞬间”所说，从一个人逛超市到一个人做手术，孤独有各种形态。并且随着社交媒体的不断发展，人们的孤独感似乎反而加重了，无怪有人感叹：“孤独是21世纪的流行病”。

然而事实真是如此吗？

现代以前的人，真的比我们更不孤独吗？从古到今，当提到孤独时，人们是在谈论同一种感受，还是在鸡同鸭讲？

没有了解，何谈解决。也许只有全方位地审视和理解孤独这种情感，我们才能从这个黑洞中走出，疗愈自我。

《孤独传》作者、历史学家费伊·邦德·艾伯蒂认为，在19世纪以前，孤独并不存在，它是一种被发明的现代情感。

艾伯蒂旁征博引，梳理了19世纪至今的信件与日记、哲学文本、政治论述、医学文献等，研究了包括西尔维娅•普拉斯、维多利亚女王与弗吉尼亚•伍尔夫等人的经历，并分别探寻青少年、独居者、老年人、无家可归者等不同人群的孤独体验，重现文明之疾的前世今生。

读完此书，评论家金雯惊讶地发现：“我们如此熟悉‘孤独’一词，但不知道它的生命这么短暂。直到19世纪初，人们才开始经常需要表达‘因为没有陪伴而心情低落’这个意思，在此之前，我们可能只在漂流孤岛长久没有人说话的鲁滨孙这里才能看到类似的情感。也就是说，19世纪以来的现代人都如同生活在孤岛上一般岌岌可危。”

也许你会反驳道：描述孤独的语词没有出现，不代表这种情感体验在19世纪前不存在。对此，艾伯蒂的回应是：孤独这种语言的发明，恰恰反映了一种新的情感状态的形成。一个独自隐居、栖居在上帝永存的心灵宇宙之中的中世纪僧侣，与21世纪一个在拥挤的地铁车厢里，茫然地刷新着朋友圈的都市白领，二者体验到的被遗弃感和匮乏感是全然不同的。现在的我们被悬置于自己创造的宇宙之中，自我的确定性和个人的独特性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要。

从宗教的衰落到工业革命，再到数字革命以来社交媒体与线上社区的蓬勃兴起，孤独观念的演变史，也是人类文明的发展史。孤独是一个有多层含义的概念。它有时会成为一个情绪的收纳箱：一种表达快乐缺乏、断裂感、抑郁与疏离，以及社交孤立的简称。

有人说，孤独，是21世纪的“流行病”，这种说法将孤独从个人层面的消极感受提升为集体性的恐慌，一种社会病症。

事实上，孤独不仅是一种个体感受，它还与婚恋、医疗、教育、养老、社会福利等议题息息相关。

为什么孤独会和这些经济政治议题有关？艾伯蒂指出，孤独的成本不菲，这就是它引起政府密切关注的原因。在西方，由于人口老龄化加剧，和孤独相关的健康与社会保险需求不断上涨。尤其是在西方，人们并不怎么关注世界的其他地方，也没有留意孤独是如何随时间推移而变化，或是从不同的角度看孤独会呈现怎样不同的样貌。假设孤独是一种普遍现象，是人类境况的一部分，那就意味着无人需要对此负责，无论社会剥夺是如何普遍。因此，孤独同样也是公共议题。

正如作家文珍所说：“读罢此书，我们发现孤独不光是真实的匮乏，更是由世俗婚恋观、性别刻板印象、阶级年龄差和社交媒体共同豢养的巨大矛盾体。本书通过诸多案例具体而微地刻画出这样一只怪物的面貌，再试图驯服它并与之共处——事实上，每个人都曾感知过那咻咻靠近的鼻息。”

谈到《孤独传》的创作缘起时，作者费伊·邦德·艾伯蒂说：“我也曾亲身感受过孤独，以不同的方式体尝孤独，从一个孩童到青年时期，从一名作家到一名母亲，从为人妻到离婚后。无论我们怎样定义自身所处的生命阶段，我们都终将与孤独为伍。这也为我这本书的书名提供了灵感。孤独应当有一部传记。”

靠买买买来缓解寂寞的“剁手党”注定越买越空虚；寻找人生的另一半，在很多人眼里却是现代社会的爱情骗局。孤独是当下人们普遍的生存感觉，它弥漫于物质繁荣的表层之下，给人自由，又让人焦虑。

那么，有治疗孤独的方法吗？

问题在于：我们是否有选择的余地。并没有一种高效的万全之法，没有一种适合所有人的方式。作为现代社会的困扰之一，孤独在罅隙中悄然滋生，伴随一个社会的形成而生根发芽。每当个人与世界之间存在断裂时，孤独便茂盛生长。

也许这令人沮丧，但我们是无法从孤独中走出来的，它是人类基本的存在状态。

不过，在这个世界上，与我们一同体验孤独的人，远比我们想象中多。孤独的人不可耻，学会与孤独共处，才能度过值得一过的人生。事实上，孤独是一种信号，提醒我们是时候迈出改变的第一步。正如书中提醒我们的：“孤独无分好坏，它不过是一个强烈而永恒地察觉到自我的节点。”

学者刘擎谈论《孤独传》时说道：“害怕孤独的人，大约是害怕自己，因为肤浅而不敢深究自己，或者因为自己过于复杂纠结，而不能明辨自己。承受孤独的能力，是一个人灵魂深度的显现。”

每个人的生命中，暂时性的孤独不可避免——离家去大学读书，换工作，离婚……这些都有可能激发个人的成长，让一个人认清自己究竟想从与他人的关系中获得什么，不想要什么。毕竟，人群之中的孤独，或是和一个心不在焉的人相处，是最糟糕的一种匮乏。

孤独可以是一项人生选择、一种陪伴，而非一片阴影。有时，孤独有其积极意义和教育功用，能为我们留出思考、成长和学习的空间。也许只有在孤独之中，我们才能深刻地意识到自我的边界，而这种对自我的觉察，往往正是疗愈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