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诗人贺敬之先生二十年前赠予一幅“求知善读”的字,我裱在框里,挂在办公室。这四个字如同一座高耸的路标,指引着我前行的方向。
年近天命,感觉自己这几十年兜兜转转,转转兜兜,还是没有大的作为。儿时的作家梦虽板结干裂,却依然若隐若现。刚毅而木讷的我,被划过心头的分针秒针刺得隐隐作痛,才惊觉时间是世上最无情的东西。
小时候家里穷,书是奢侈品。常常去姑姑家串门,她心肠软,不时偷偷塞点零花钱给我。那钱用手帕层层裹着,揉搓得皱巴巴。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捋得平展展地夹在字典里,约莫攒到十元钱,就悄悄地揣着去镇上买书。现在每次回乡,我都要专程去看姑姑,悄悄塞给她红包,感恩在那段生计艰难的岁月里让我咀嚼到了书香的滋味。
有一次,姑姑好奇地问我:“你在北京做什么工作?”我回应道:“是办杂志的。”年迈的姑姑有点耳聋,听成了“耍杂技的。”她惊叹道:“你什么时候学的?耍杂技挺危险的,你得注意安全!”我寻思得用通俗的语言才能跟她说明白,就贴在她耳边,摆摆手大声地纠正:“不是耍杂技,是卖报纸、卖杂志。”姑姑一副豁然贯通的表情,连连称赞:“不简单,一个人在北京靠收报纸收废品,还能挣大钱。不简单!”听那言辞里透着满满的语重心长,我一时语塞。
京城米贵,的确居之不易。20世纪90年代初,我只身一人,背井离乡,来京追梦,囫囵吞枣地读了几年书,却发现有比文学更为紧迫的事情——一日三餐。那时,我的饥饿感常常像五颜六色的花瓣散落在路上,失败和崩溃犹如无可抵御的风暴,随时都会席卷而来,但我总是找到理由坚持下去。我不断地去投简历,不断地去打工。很多个黑夜无暇用来慨叹今古,对月伤怀。时光就在成堆的信封誊写、文稿校对中悄然而逝。抄写一个信封伍分钱,一天抄写八百个左右便精疲力竭,然后揉着肿胀的眼睛和手腕沉沉睡去——现实告诉我:单调重复的文字抄录虽然没有所谓的文采与创意,却关系这个月的馒头、小菜与房租。
困难就是这样,不是你磨死它,就是它难死你。就在我辗转煎熬与困难死磕时,偶然结识了在学生食堂工作的老乡孙爱荣师傅,他知我境遇后,时常会多塞几个馒头,那是山穷水尽时的“救命粮”。感谢那些馒头,更感谢孙师傅。多年后,他离开食堂转到学校后勤工作,逢年过节我常去看他,就像拜望一位亲人,亦是故地重游,在物是人非的校园里徜徉,带着些许感慨,回味那些刻骨铭心的经历。
世上最无价值的温柔,就是男人的无能为力。与女友乙君相遇相知相伴的寥寥数月里,捉襟见肘,入不敷出。在冰冷的房租、辗转的谋生与旧衣冷饭的磋磨里,海誓山盟就像翩翩起舞的蝴蝶,几番美丽的盘旋之后便杳无踪迹。她短暂地出现与无声离去,让我一度意志消沉。从当时的锥心之痛到后来的相逢一笑,我明白,这是命运送给我的另外一份厚礼——它不仅让我懂得没有面包的爱情难以持久,更让我明白失去的另外一个名字叫“开始”。曲终人散能够依靠的,唯有自己。
生活的艰辛,充满了太多的起落。所幸的是我仍然站立在这里。时代在变,阅读方式在变,信息传播形式在变,无论怎么变,我对文字的这份痴迷没有变。或许正是这份执念,让我一步步,一步步走到了今日。转过头来,那些曾经在泥泞中挣扎的不堪,已被岁月雕刻成了回望中的“风景”。我并不奢望未来是一片坦途,但我依旧“痴迷如故”。其实,未来和过去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息息相通。当然,过去的已被固化,无法更改,未来包含更多的可能。
一位哲人说过,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没有失恋过,难以领悟爱情的真谛;没有疼痛过,难以理解生命的真意。这些领悟不断地沉淀,让我更加冷静与达观地面对生活的平凡与琐屑。完整意义的人生,势必伴随着痛苦。
“求知善读”,唯有多读书,方能让自己即便在经历“水深火热”之后,依然有底气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