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岁的她,亚洲第一位诺贝尔文学奖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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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4岁的韩国作家韩江成为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亚洲女作家,作品包括《素食者》、《少年来了》和《不做告别》。

02韩江的获奖作品《素食者》聚焦韩国近现代史的伤痛,以强烈的诗意散文直面历史创伤,揭示人类生命的脆弱。

03除此之外,韩江的其他作品也受到关注,如《少年来了》和《不做告别》,分别讲述了光州事件和济州岛事件后的女性命运。

04韩江的作品已被翻译成全世界30多种语言出版,受到了国际文坛的认可。

05尽管成名,韩江仍面临现实的苦恼,如收入无着和手指关节疼痛,但她表示将继续写作,探索人类相互关爱和生命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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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获得诺奖的电话打来时,54岁的作家韩江刚和儿子吃完晚饭。这本是一个非常平静的夜晚,她没有工作,只读了一点书,然后准备散步。韩国时间10月10日晚上8点,她接到了电话,她被授予2024年诺贝尔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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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是获得诺奖的第一位韩国作家,也是自1901年以来,第一位获得该奖项的亚洲女作家。在诺贝尔委员会的电话采访里,韩江声音轻柔,语调和缓,一如阅读她的文字带来的感受,叙事节奏冷静。她的第一反应是“非常惊讶”,家人也吓了一跳,确定获奖后,她更是低调至极,“我想挂电话,和儿子喝点茶,静静地祝贺。”


韩江至今出版了7本长篇小说,国内读者更多是从《素食者》一书熟知这位韩国作家。《素食者》写作于2004年,在韩国卖出了超一百万册的畅销神话,并且走出韩国,2016年获得国际布克奖,2021年中文再版后,连续几周霸榜豆瓣“小说一周热门榜”。


瑞典文学院在给韩江的授奖词中,对她的创作主题有一个精准的提炼,“用强烈的诗意散文直面历史创伤,揭示人类生命的脆弱”,无法不提及韩江另外两本重要作品,《少年来了》与《不做告别》,她以文字叩问韩国近现代史的伤痛——1980年光州民主化运动和1948年济州四·三事件背景下,关于个体的选择,那些弥漫其中的暴力与人性,伤痛与尊严,良心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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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数不多的采访里,韩江极少聊个人生活,更多讲述写作。而当我们回顾韩江三十年的写作生涯,与之呼应的是,千禧年后,在韩国影视综艺潮流之后,韩国文学终于踏上国际化之路,伴随着女性主义思潮,一批女性作家开始写作,作品被翻译出海,进入国际文坛。其中一位代表人物就是韩江。


“我们能否忍受一个暴力和美丽混淆的世界?”这是韩江对于暴力与人性的追问,也是她写作的开始。如果没有答案,那就先读小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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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不吃肉,这个世界就会吃掉你。

——摘自《素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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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很多女性作家从自身经验出发不同,韩江的写作始于更多对“人的问题”的追问。


韩江出身于韩国光州,父亲韩胜源是70年代韩国文坛的代表性作家之一。不同于人们对于作家家庭的想象,韩江童年的记忆是困窘。搬到首尔后,她辗转于五所小学就读,“我们经常需要搬家,家里没什么家具。”除了满屋子的书,像一间私人图书馆,书的数量一直在增长,周周有新书,月月有新书,“像是和书一起生活”。


14岁时,韩江想成为一名作家,书写自己的疑问,“我是谁,我能为这个世界做什么,为什么人终有一死,为什么人类会感觉痛苦,作为人类的意义是什么?”她在书里看到作家在同样地探索和质问,“我想加入他们”。一开始是几段几段的话,她开始写诗和日记,有时只有寥寥几个字,到现在也没有停笔。1994年,韩江发表了第一篇短篇小说《红锚》,踏入文坛,她讲述了一对患有身心疾病的兄妹,他们之间微妙的冲突与焦虑,还有痛苦。


大学毕业以后,韩江做了三年的编辑和记者,因为写一篇长篇小说的想法太强烈,她在25岁选择辞职,全心写作。花了三年时间,韩江完成了自己的第一篇长篇小说《玄鹿》,她写了煤矿生活,也写了人们的痛苦。“我们人本身就是玄鹿,都想从黑暗的地方出去寻找光明。”


韩江算是从“作家揭露社会”的强迫症中解放出来的第一代作家。上世纪90年代末,韩国独裁和军部统治结束,韩国文学出现了一次转型,宏大叙事与社会性的作品不再有市场,作家和读者都更“关注人”。这一时期的年轻作家,尤其是女性作家开始崭露头角。


韩江书写亲密关系里的权力不对等与暴力。早期另一篇获奖短篇小说《童佛》是妻子的自述,身为知名电视主播的丈夫与蜗居在家的自由插画师妻子,他们有自己的伤痛与脆弱,也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傍晚时狗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则是以女孩的视角讲述破碎的家庭,酗酒家暴的父亲与出走的母亲。


她的笔触锋利,毫不避讳地呈现暴力与伤痛的复杂性,身为女性所遭受的结构性困境。2000年,韩江写了短篇小说《植物妻子》,她写了一个女人在公寓的阳台上变成了植物,这个“总想往外面走,只要看到阳光就想脱掉衣服”、没有名字的妻子,被生活在一起的丈夫种到了花盆里。后来她继续创作了这个故事,以同样的起点写成了长篇小说《素食者》。


韩江在采访里说,她从不刻意书写女性的困境,而是“如实地描述身为人类的女性。”这并不是私人的感受,而是女性整体的、普遍的生命体验。“我的女性身份和作家身份完全没有冲突,我也不认为作为女性作家存在任何局限,因为这里不存在某种普遍的性别。我认为以女性的身份发声、写作和生活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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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安静地吸了一口气,紧盯着路边“熊熊燃烧”的树木,它们就像无数头站立起的野兽,散发着绿光。她的眼神幽暗而执着,像是在等待着回答,不,更像是在表达抗议。

——摘自《素食者》


从2000年的短篇小说《植物妻子》到2004年的长篇小说《素食者》,对于暴力的质问与人性的探讨始终是韩江写作的母题。


《素食者》描写了一位拒绝遵守饮食规范的女性所经历的暴力后果,不仅来自家庭,也来自她身处的整个社会环境。拒绝吃肉的“生病”的女主人公英惠遭受了同样的困境,以及当我们审视家庭里两代女性,英惠的母亲、姐姐,都身处隐性的压迫与暴力之中。


韩江认为,《素食者》是她写的长篇小说中最具悲剧性的。小说共有三个部分,分别以女主人公英惠的丈夫、姐夫、姐姐的视角切入,而非英惠。这是韩江特意设计的小说结构。


英惠是暴力的承受者,也是“失语者”,她身为叙述者却始终没有声音。没有人知晓英惠的全部真相,韩江留了一段空白,交由读者理解。韩江以冷静的笔触,极富想象力地,写出了英惠的变化,人与系统,身体与植物,更隐形的暴力渗透进生活的毛细血管之中,细腻真切。


她对抗不了任何暴力,只能选择不被改变,变成一株植物,完成最极致的反抗。成为一株植物,她对世界的需要只有阳光、空气和水,再没有人能要求她什么了。


韩江说,“我想通过《素食者》刻画一个誓死不愿加入人类群体的女性。”而一个女人为什么会逐渐变成植物,不惜以自毁的方式,拒绝与抵抗这个世界。这是弱者的反抗,也是不被看见的女性的声音。


在小说的结尾,姐姐仁惠一直守在妹妹身边,“像是在抗议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答案”。这也是韩江给出的回答。韩江说,她思考的是人类的暴力能达到什么程度,人能不能完全地去除暴力,在去除暴力的状态下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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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州,1980 年 5 月春天。省政府礼堂里堆满了用白布覆盖的尸体, 一名少年点着蜡烛试图去除腐烂尸体的气味。少年名叫东浩,今年16岁,正在上初三。 来找儿子的母亲拉着男孩回家。但少年的回应是一根一根地移开母亲的手指。

——摘自《少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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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从未读过韩江,你可以从《少年来了》读起。韩江在采访里多次提到,如果要推荐一本自己的书,她通常会先推荐《少年来了》。


2014年,韩江出版了长篇小说《少年来了》,是对“光州事件”的直接讲述。韩江并非光州事件的亲历者,1980年1月,她们一家从光州搬到了首尔生活,直到少年时期,她第一次看到了光州事件的影像资料,惨烈的现场与恐惧。而给她留下了最深刻印象的是站在人性天平的两个极端的人们,人类的残暴与炮火里排队献血的人。“为什么人们在如此危险时候出来献血?”她始终没有答案。


“很久以后,我意识到,当我要讨论人性的时候,我最终必须穿越5月的光州。”步入40岁以后,韩江说,“我觉得如果不写这本小说,我就去不了任何地方。”这是她写作的初衷,但写作的一年半时间里,情感的浓度太大了,韩江一度写不下去,“每天都能感受到一种压倒性的痛苦”。


在她觉得很难完成这本小说的时候,她读到了5月27日凌晨牺牲的夜校教师朴容俊的日记,日记里写,“上帝,为什么我有良知,它如此刺痛我,我要活下去。”她看到了“东浩”,她想写这样一个性格柔弱的人,他的选择。“这给了我一种跨越生死、连接彼此的奇妙感觉。”


在书的第一章,少年东浩他为惨烈的尸体盖上白布,在他们的头旁盖上白布,点燃蜡烛,故事就这样开始。目睹友人被射杀,加入了反抗,最后留守在都厅的东浩也失去生命。韩江在每一章呼喊“你”,“仿佛他就在面前,通过呼唤让他活着。”他因此来到我们面前。


韩江描写这段极度惨烈的历史,死亡一直在发生。在书的第五章,一位幸存者说,“不要死,千万不要死。”这是韩江写下的最后一句话。她看到一个数据,当时幸存者自杀率是11%,她意识到一切尚未结束,“这件事情还在持续,他们仍在与死亡抗争,我想描写这个过程。”


“不要死,千万不要死。”这是韩江写下的最后一句话。“我的心里一直抓着‘不要死’写完了这部小说。”这也是韩江的独特风格,她写最极端的暴力,却予以最深的善良。


在最新的长篇《不做告别》里,韩江再度以国家暴力为主题,通过三名女性的视角讲述,数十万生命怎样被历史的海浪所淹没。故事的开始在济州岛事件过去多年后,小说家庆荷因为书写了屠杀而被噩梦纠缠,经历了身体的痛苦——胃痉挛、偏头痛,才能寻回历史真相。韩江书写悲剧,她写得极为克制,“这些疼痛成了一种契机,让我意识到自己拥有身体、拥有有限的生命。”


这两本小说并非历史纪实文学,在韩江的文字里,历史也并非冰冷的数字,而变得极为具体,暴力之于个体身上的痛苦,血淋淋地。韩江始终没有放弃对人类暴力的质问。历史总会过去,但伤痛永远存在,幸存的人们只是带着伤口继续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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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让你看到干净的东西,比起残忍、难过、绝望、肮脏和痛苦,我只想让你先看到干净的东西。

——选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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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获得诺奖,这是偶然也是历史的必然。


在韩江等一批作家爆红之前,韩国文学一直没有出现国际瞩目的大作家,在世界文坛影响很小,而同处东亚的日本与中国早有作家名扬海外。仅从诺贝尔文学奖看,日本迄今已经有三位作家获奖,分别是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和石黑一雄,2012年中国作家莫言也获得了诺奖。


《素食者》是韩江写作第一个十年的代表作,也是她声名远扬海外的第一部作品。这始于2001年韩国政府制定的 “文化输出战略”,韩国文学翻译院培养专业人才进行韩国文学的海外出版,但那时期的韩流输出主要在影视综艺,以及韩国网络文学,而非严肃文学出版。


尽管在韩国国内反响不错,2013年《素食者》中文出版时,引发的更多是争议。这本书里的先锋表达,被当时很多读者批评为无病呻吟,女主人公英惠明明过着正常的生活,却突然“自毁”,行为怪异,就像英惠的丈夫认为,妻子变成了一个疯女人。


2015年,《素食者》卖出了海外版权,翻译成英文后,韩江意外地在海外走红。2016年,她获得了国际布克奖,成为迄今为止亚洲唯一一位布克奖得主。这也是韩国文学第一次正式得到国际文坛的认可,出现在主流大众视野。


直到2021年《素食者》中文再版,时代情绪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来自中国的新的读者给出了截然不同的反馈,这部写作于14年前的小说,反而切中了当下的女性主义思潮,一大批描写女性困境的文学作品掀起潮流,受到广泛关注。


毫无疑问,韩江已然成为韩国最受关注的作家之一,她的作品被翻译成全世界30多种语言出版。去年《不做告别》出版之后,获得法国美第奇外国文学奖和艾米尔•吉美亚洲文学奖。她的作品远不止于女性视角,而是更广阔意义上的历史厚度与公共性。


韩江有自己的写作节奏,她并非高产作家。写作生涯走到第三十个年头,韩江更多时间专注在长篇小说,也写中短篇和诗歌。长篇小说通常需要一到三年。因为手指关节疼痛,韩江没有用电脑,而是手写完成了《素食者》,后来写满一张白纸之前,手腕的疼痛使得她无法动笔了,她用倒握圆珠笔敲打键盘的方式写完了这本书。



 



写作是一段只能自己走的苦旅。韩江写作《素食者》花了三年,《少年来了》用了一年半,《不做告别》从2014年到2021年,她写了七年。“写文章的时候,不能做其他事情。不能动。不能走也不能吃。以最被动的姿势,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


盛名之下,韩江也有现实的苦恼。她坦言,写长篇的时候,收入无着,最困难的是自己沉浸于其中,“最后写完了还得出来,这个过程让人感觉到累。哪怕写到第六个长篇了,也还是一样,感觉每天的写作同时也是和生活在做斗争。”


至于未来的写作,韩江打算写一些温暖美好的故事,她想写一部更个人、更生命的小说,关于人类相互关爱,关于人类感受到生命之美,“想从冬天走进春天”。




参考资料

KBS《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的首次采访:“与文学一起成长……让我们一边喝茶一边静静地庆祝吧”》

KBS《专访韩江:“是带着难以承受的痛苦写的”》

三联生活周刊《专访诺奖得主韩江|这届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韩国女作家》

南方人物周刊《作家韩江为什么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书籍《必须写下我们——被写作改变的人生》文章《专访韩江:“人就是玄鹿,都想从黑暗的地方去寻找光明”》




编辑:Tristan

撰文:Lilei

美术:小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