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磅 | 揭秘印“最强硬贸易谈判家”谈判策略，其对全球贸易格局有何影响？

三月初，阿布扎比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印度贸易主管皮尤什·戈亚尔（Piyush Goyal）穿着一件崭新的白衬衫，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他周围都是世界顶级贸易外交官，他们担心戈亚尔会毁掉大家数月来为恢复全球贸易体系秩序而做出的努力。

“我需要被保护，我该怎么办?”在世界贸易组织(WTO)第13届部长级会议上，戈亚尔隔着一个布满假植物和绿色植物的路障对几名记者开玩笑说。“他们都在抱怨我，”他开玩笑说，此前他曾在国际贸易机构闭门会议上让全球顶级谈判代表陷入恐慌。

戈亚尔的表演天赋和谈判技巧使他成为印度的武器，印度试图摆脱殖民历史的阴影，与中美一起成为全球超级大国。本报记者采访了印度现任官员和贸易顾问以及与坐在他对面的谈判代表，以了解印度在世界舞台上咄咄逼人的谈判风格。

本周，拒绝接受本文采访的戈亚尔将把注意力转向与欧盟的双边谈判。此前，由于印度和欧盟的春季选举，双边谈判被搁置。这位担任印商工部长的贸易主管还将在今年秋天晚些时候重启与英国工党政府的谈判。

但一些人认为，如果印度在与西方伙伴和世贸组织的谈判中不采取更温和立场，那么其激进的做法可能会适得其反。特朗普在上周的竞选活动中表示：“印度非常强硬”，他还将印度称为贸易中的“大施虐者”。

自特朗普破坏世贸组织争端解决机制、疫情导致供应链碎片化和保护主义日益加剧以来，世贸组织一直在努力维护冷战后力求贸易自由化和降低消费者价格的体系。印度总理莫迪和戈亚尔在削弱这一体系基础方面发挥了不小作用。随着西方将注意力集中在印太地区，印度正在展示其经济和地缘政治实力，朝着成为世界第三大经济体的方向发展，预计将在本十年末实现这一目标。

世贸组织总干事伊维拉（Ngozi Okonjo-Iweala）在该组织3月部长级会议前对商界领袖发表讲话时警告说:“最大的风险在于体系本身。”“我们正处于一个拐点，我们是会继续拥有一个相对开放、一体化的全球经济，还是会走向一个日益分散和分裂的经济？”

威尔逊中心（Wilson Center）全球研究员、世贸组织前首席发言人基思·罗克韦尔(Keith Rockwell)表示，印度“迫切希望”长期以来在成员国共识基础上运作的世贸组织，不要变成部分成员拼凑成的小型贸易论坛。世贸组织长期以来一直遵循其160多个成员国的共识原则。“但这就是它的发展方向，这都是因为他们。”

在阿布扎比，戈亚尔像摇滚明星一样迟到了好几天才到达那宽敞的、凉爽的会议中心，他被一群助手围着，印度媒体纷纷拍下他那灿烂的笑容。在随后的日子里，他利用世贸组织在各种问题上达成共识的需要，为印度谋取政治与经济利益。对于大多数谈判代表来说，仅仅维持世贸组织的现状就会被视为成功，但印度贸易主管——戈亚尔不会让他们这么做。

几十年来，印度一直反对达成贸易协议，不愿将其新兴产业让给外国竞争对手。2014 年莫迪上台后，随着印度与澳大利亚、阿联酋和一家小型欧洲集团达成协议，这一情况开始逐渐改变。

印度还与七国集团（G7）展开会谈，其中包括加拿大、英国和欧盟等前殖民和帝国主义强国，它们都看中印度蓬勃发展的经济以及年轻、充满活力的人口。前商务部长、现任印度政府最高公共政策智库“印度转型国家研究所”(NITI Aayog)首席执行官苏布拉马尼亚姆（B.V.R. Subrahmanyam）在九月早些时候于伦敦向投资者表示：“印度正处于经济增长的拐点。”

苏布拉马尼亚姆说：“我们已经来到了解决过去问题的阶段。印度的目标是在 2047年，也就是在印度摆脱英国殖民统治100周年之际成为发达国家。”莫迪在 2022 年印度76 周年独立日当天在新德里红堡城墙上发表演讲时告诉全国人民，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印度人民必须“摆脱奴隶制思维”。他和印度人民党在今年6月赢得了历史性的第三个任期，竞选时承诺要摆脱这种“殖民思维”。

戈亚尔以莫迪贸易主管的身份回归，以实现这一目标。印度政府的一名贸易顾问表示，与总理内阁的其他成员一样，戈亚尔 “对印度希望以何种方式展示自己的态度更加明确”。

即便如此，莫迪的战友布拉马尼亚姆在伦敦告诉投资者，印度仍需要西方的投资来实现其愿景。他表示全球保护主义的加剧对印度的持续增长构成了“挑战”。

但罗克韦尔解释说，印度“不重视开放贸易”。从伦敦到日内瓦，人们纷纷抱怨印度的保护主义——对电动汽车和酒精征收高额关税，晦涩而复杂的监管法规，对知识产权的消极保护，对金融服务数据流动的严格限制，对外国律师事务所的有限准入以及大量其他壁垒。罗克韦尔说:“人们现在开始特别点名印度。“但印度会改变他们的看法吗?目前我还没有看到他们会这么做的任何迹象。”

戈亚尔无视这种压力。“戈亚尔和特朗普一样，是个娱乐圈的人物，而且喜欢故意挑衅”，一位曾与这位印度贸易主管谈判多年的前欧盟官员表示，“他喜欢跳崖式谈判，他可以先破坏谈判，然后在最后一刻骑着白马来救场。他已经这样干过好几次了。”

甚至连特朗普的贸易主管罗伯特·莱特希泽（Robert Lighthizer）也因与戈亚尔的谈判无果而感到困惑，他在2023年出版的《贸易无自由》（No Trade is Free）一书中得出结论：“印度就是保护主义国家”，这是“其政治基因的一部分”。

一位自2019年戈亚尔首次担任莫迪政府商工部长以来就一直与他共事的印度官员说，戈亚尔是“最强硬的谈判者”“他不喜欢拐弯抹角，他是实现目标的人”。在他的任期内，印度在 2023-2024年的出口额达到了创纪录的7780亿美元，比前一年略有增长。

一位经常在印度旅行并在印人党内有朋友的英国高级商业代表表示，在贸易谈判中“戈亚尔被视为成功人士”，尽管“他在印人党内的明星地位已经有所下降”。2021年戈亚尔被免去党内财务主管职务，随后被剥夺了关键的铁路权力。截至今年6月，他还是莫迪在印度最高立法机构的代表。

有传言称他将在莫迪新政府中担任财政部长。这位印度贸易顾问表示，“但这并没有发生。”他们说，所有这些都使戈亚尔成为一个有进取心的谈判者，“他从不避讳向业界、向官员、向对方的谈判者表达意见”。

戈亚尔的做法让西方大国处于守势。一位来自西方谈判伙伴的高级官员说，去年贸易谈判期间的一次会议以他“抨击”殖民主义开场，但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谈判策略的一部分。

部长们、官员们和商业游说团体说，印度在与英国和欧盟的谈判中寻求对方的大量让步，而印度提供的回报太少。

据一位与会人士透露，欧盟最高贸易官员萨宾·魏因德 (Sabine Weyand)在本月即将举行谈判前与欧洲议会举行的一次非公开会议上表示：“他们进行谈判是为了说‘我们在谈判’ ，但并不打算在任何方面达成协议。”

相反，印度一直在利用与欧盟和英国持续的碳边境税谈判来施加压力——尽管两者都没有屈服。所谓的欧盟碳边境调整机制（CBAM）将从2026年起对欧盟和2027年起对英国的钢铁、铝和水泥征收碳排放标准低于国内生产商的进口税。

印度贸易顾问表示，印度对 CBAM非常关注，这一点在自由贸易协定谈判内外都进行了表达。曾与戈亚尔共事过的印度高级官员表示，CBAM 和环境问题在印度是敏感问题。印度贸易主管警告说，碳税“将敲响欧洲制造业的丧钟”，并威胁要在世贸组织挑战这些政策，尽管有预测表明到2030年印度燃煤钢铁产量将增加51%。

这位印度高级官员表示，“戈亚尔在印度的红线上直言不讳，这让他看起来是个强硬派。”2024年7月，英国贸易大臣乔纳森·雷诺兹（Jonathan Reynolds）宣布计划于秋季重启与印度的贸易谈判。但印度高级官员表示，如果新当选的工党政府希望重启不具约束力的劳工和环境谈判，该协议将“陷入僵局”。

上述英国高级商务代表表示，2022 年初英印谈判开始后不久，印度就“试图让英国看起来像是阻碍谈判的一方”。2024年7月工党赢得英国大选后，戈亚尔向新政府施加了更大的压力，称与前保守党政府谈判达成的协议“即将结束”。

印度和戈亚尔的噱头对某些人来说已经失去吸引力，其日益强硬的策略也出现了失误。一年前加拿大总理贾斯汀·特鲁多（Justin Trudeau）指控印度政府策划在温哥华的政治暗杀，美国司法部的起诉书证实了这一指控，随后印度与加拿大的贸易谈判破裂。

前欧盟贸易官员表示：“国际贸易界已经看穿了戈亚尔和他的夸夸其谈。我认为，走极端、阻碍谈判并以此为荣，不符合印度的长远利益。”2024年年初，七国集团贸易部长再次承诺努力在今年年底前让世贸组织的上诉机构——最高贸易争端法院重新运作起来。尽管希望渺茫，但对基于规则的全球贸易体系来说，这将是一剂强心剂。

虽然印度表示支持这项工作，但戈亚尔却在适当的时候扮演了搅局者的角色，几乎破坏了今年3月的世贸组织部长级会议。在会上他推翻了一项对数字跨境贸易征税的长期禁令，并阻止了限制印度等国家农业补贴的举措，许多人认为这些举措是不公平的。印度还拒绝支持一项促进发展中国家投资的倡议，英国驻世贸组织大使西蒙·曼利（Simon Manley）后来向本报记者表示，这一决定令人感到羞耻。

曼利同样认为，印度反对永久禁止征收数字关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并认为印度有朝一日可能会利用征收数字关税来为印度国库增加收入的想法是“幻想”。但也有人怀疑，印度的抵制是否是一种更广泛的谈判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