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刚刚,韩国作家韩江获得2024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奖理由:她“用强烈的诗意散文直面历史创伤,揭露人类生命的脆弱”。
1999年,她凭借短篇小说《童佛》拿到韩国小说文学奖。此后,她先后出版了《植物妻子》(2000)、《玄鹿》(2005)、《素食者》(2007)。2010年之后,她的作品包括《少年来了》(2014)、《白》(2016),新作《不要告别》于2021年出版。
2013年,《收获》杂志编辑吴越在韩国采访了韩江,收录在《必须写下我们》一书中,中国作家网特推送此篇文章,助大家了解这位作家。
韩江
吴越:你是如何登上文坛的?
韩江:上世纪九十年代是独裁和军部统治结束的时期,从那时开始,在韩国文学界,讲宏观的、社会性的作品没有市场了,作家和读者都更注重探索内心的、个人的东西。1993年我发表《红锚》登上文坛,算是从“作家揭露社会”的强迫症中解放出来的第一代作家。当时出了不少年轻作家。
吴越:1988年汉城奥运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韩江:我当时正在补习班里复读呢,窗子旁边在传递圣火。我当时心情可想而知是不好的。
《少年来了》
韩江 著;尹嘉玄 译
漫游者文化,2018-01
吴越:你的父亲也是一位作家,你如何看待文二代的身份?
韩江:我开始发表作品时只有二十多岁,当时很不愿意别人说我是谁的女儿。我自己更是能不提就不提。现在我从事创作也有二十多年了,能够坦然道出自己是谁,父亲是谁了。这是一件很有感情、很有人情味、很棒的事实。其实,到目前为止,我觉得最幸运的事情就是父亲是一位作家,我因此得以在小时候就看了很多的书,拿到什么书都津津有味地读下去。看书是我童年唯一的乐趣。
吴越:你如何看待父辈们、上一代作家的作品?
韩江:可以说两代人写的小说完全不一样。主题不重合,类型也不一致,关心的事情也不一样。不过我并没有刻意区分作家的代际,因为我觉得只要是和国内作家在一起写作,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玄鹿》
韩江 著;金莲顺 译
吉林出版集团,2013-07
吴越:《玄鹿》之美丽和伤感给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这个传说是韩国本土的吗?
韩江:这个故事可能是来自中国的。我最初看到它是从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想象中的动物》这本书中。书中写到这只鹿为了想要从地下来到地上,见到阳光,就向人们交出了它的蹄子和牙齿,保证不会伤害人,但是它一来到地上,就融化了。化了之后变为一摊泪水,这是我加上去的。二十多岁时,我读到了这个故事,二十五岁时,我想写一个煤矿题材的故事,当时就想要把这个传说放进去,二十八岁,写成了《玄鹿》。
吴越:评论家说你拯救了“故事”,你是怎样做到的?
韩江:我写《玄鹿》时也写到了煤矿生活,也写了人们的痛苦。我两个都想兼顾,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自己的故事。这个故事虽然关于煤矿,但其实里面的人物义仙、仁英,还有后面的摄影家,他们生活在地下,想寻找光明。所以题目取为“玄鹿”,在韩国是黑鹿的意思。我们人本身就是玄鹿,都想从黑暗的地方出去寻找光明。
吴越:你怎么看待小说中的爱情关系?
韩江:男女爱情是人类的基本条件。男女之间也是可以存在友谊的,以平静的心态是可以保持友谊的。不过,我写小说并不是讨论爱情,而是讨论“人是什么”这个主题。人的感情是很复合的东西。我就是想要把复合的感情细腻地表现出来。这个小说里的人物都是有比较迫切的孤独、怜悯、情感,他们分享着彼此经历的不同。
吴越:你所探讨的“人是什么”这个主题,有没有心得和我们分享?
韩江:我的写作主题,从大的方面来看确实就是“人是什么”,现在我也不断在思考这个主题,每次写小说时都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写《玄鹿》时我就想,人是什么,人就是和玄鹿一样的存在吗?我写第二个长篇《你那冰冷的手》时,我对自己提出的问题:人是什么?人的脸是什么?人的脸是不是假面,人是不是生活在假面中所以才会孤独。我写第三部长篇小说《素食主义者》时,思考的是人能不能完全地去除暴力,能不能在去除暴力的状态下生存下去。我现在写第六个长篇小说《少年来了》也是问这个问题。
吴越:怎么会想起来写《素食主义者》这样一个“妻子”的形象?
韩江:《素食主义者》的灵感来自韩国作家李箱的笔记中的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我认为只有人,才是(真正的)植物。”我常常莫名地联想起这句话。在此之前,我写过一个短篇小说《植物妻子》,写到一个女人会逐渐变成植物,这是我至今为止最用心去写的一个短篇小说。后来我重读自己的这篇小说,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感觉,一定要再好好写一下这个形象。于是,果真接下去写成了一个长篇《素食主义者》。
《素食者》
韩江 著;胡椒筒 译
四川文艺出版社,2021-09
吴越:写长篇是证明自己还是内心真正的需要?
韩江:内心需要。我喜欢写长篇,一般每写一篇需要一年到三年的时间。我觉得我的人生属于小说。我对自己的能力没有负担感。写第一部长篇《玄鹿》是比较困难的,搜集资料很辛苦,但也第一次学到了在理想和现实之间保持平衡的经验。写长篇的苦恼是在经济方面影响比较大。短篇一般一个月内可以完成,对生活没有影响,但是写长篇的时候,收入无着,最困难的是自己沉浸于其中,最后写完了还得出来,这个过程让人感觉到累。哪怕写到第六个长篇了,也还是一样,感觉每天的写作同时也是和生活在做斗争。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要和人们沟通。我只能最大限度地保证自己的写作和生活。
吴越:你参加过爱荷华写作营,在各国作家交流时,你觉得自己代表了韩国文学的哪个方面?
韩江:我是1998年参加美国爱荷华写作计划的,当时与我同期的好像没有中国作家,有来自十八个国家的二十位作家。我没觉得我是代表韩国去交流的,在和别国作家打交道时,我的感觉就是,搞文学的人都是非常相似的,比起不同点,共同点更多。我好像只不过是跑过去确认了一下我们有这么多相似点而已。
文章来源:
《必须写下我们——被写作改变的人生》
吴越 著
四川人民出版社,202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