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母亲，一个长期情绪高昂、活泼快乐的东北双子座来粤打工妹，7月26日凌晨，在市医院急诊被告知有截趾的可能，当时就感觉到她快乐的灵魂飞走了。
不经意的一脚
将自己“踢”成化学烧伤
老母亲还有一年退休，在镇上一家做出口头盔镜片的工厂从事行政岗，就是厂里的“大明白”，啥都管，从镇上的工人联欢活动、上级检查、工厂招工到给老板娘带娃一律包揽。
7月26日上午十点半，为了迎接上级的安全检查，老母亲特意提前去车间和工友交待注意事项。
在和工友聊天的过程中，不知觉间脚踢到了一个东西，继续聊了5分钟之后，老母亲才感觉脚背湿了，当时不疼但就是不得劲儿。
工友一看，踢到的东西竟是氟化氢铵！
工友立刻带老母亲出去把鞋袜脱了，用水冲脚（这时候至少已经过了6分钟），大概冲了10分钟左右，去了当地镇医院，在医院又用水冲了10分钟。然后，老母亲带着医生开的抗生素软膏和止痛药回了家。
到家已经是下午2点，老母亲收拾了一下刚躺下休息就开始疼了，而且是难以忍受的疼，于是马上吃了止痛药。此时，灼伤的脚表面泛白、基底发红，出现了小水疱。
直到下午5点，我闲下来看了眼家族群对话才得知这个“大消息”，仔细问了我爸情况，并让他拍下了下面这张照片。这个时候，灼伤部位的水疱数量和大小都还在增长。
脚上灼伤部位出现水疱丨作者供图
看了图片之后，我感觉情况不妙。当时对于氟化氢铵完全不了解，我只能疯狂借助网络搜索相关信息，查到了很多氟氢酸化学伤害的过程和后果（后来知道氟化氢铵和氟氢酸略有一点不同，但是也很危险），感觉我的老母亲要遭罪了。
我强忍着眼泪去咨询学化工的同事，同时让我妈赶紧再去一趟医院，看看除了抗生素软膏还有没有别的灵丹妙药可以涂一下。
于是，爸妈又去了一趟镇医院，医生反馈这里只有抗生素软膏，没有好转的话建议去市医院就诊。当时我和我爸商量，那就先回家再观察看看，晚上如果实在太疼了就去市医院（年少无知啊）。
皮肤发黑
氟化氢铵有可能腐蚀至骨
6点多我在地铁上继续咨询医生同学，结合他们的建议和我搜集的资料，当时主要结论如下：
1.确定氟化氢铵浓度对预判灼伤程度有决定性作用：从工友那里得知，这瓶氟化氢铵溶液是上一个主管放在这儿的，原本是固体粉末，后来兑了水，也不清楚兑了多少水，所以具体浓度无法得知。
2. 应急处理：应该用大量清水冲洗半个小时以上，并且在去医院的途中最好也用清水冲着，到医院后立刻用中和剂（葡萄糖酸钙等）进行处理。
3. 氟化氢铵具有腐蚀性和化学毒性，一定要重视！严重者甚至会腐蚀骨质，而且在病情进展过程中，伤害程度很难预估。
这时候我让我爸再拍个图片（已经过了8小时），看到老母亲脚上出现皮肤发黑的情况，在地铁上的我瞬间内心崩溃。我立刻告诉我爸一定要去市里医院了，否则不知道老母亲要遭多少罪。
脚上皮肤发黑丨作者供图
晚上，终于在市医院急诊门口见到了老母亲。因为测量体温折腾了好一会儿，快半夜12点的时候，我们前面还排着好几位患者。
本来我不想插队，半夜来急诊的谁都急，但这时我妈又疼又困又累，我插了个空问医生，化学烧伤比较严重的可以先看一下么？急诊医生了解大概的情况后说，需要找烧伤科医生来会诊。
过了15分钟会诊的医生来了，听我说完“氟化氢铵”四个字后，他问了一句：“是什么？我查查。”我内心顿时五味杂陈，原来化学烧伤这么复杂，医生也需要查询处理的方法。
最终，会诊医生建议住院进一步治疗，问起后续治疗方案，医生说目前主要是预防感染，同时观察灼伤程度，然后处理坏死组织再植皮。
当时对住院非常犹豫，跟家里人商量了各种解决办法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先回家，反正在哪都是观察。
每次打针都好像被凌迟
第二天上午，老母亲脚上灼伤部位的水疱汇集成一个，同时局部明显变黑。
水疱汇集成一个丨作者供图
中午的时候，医生朋友推荐了一个更擅长治疗化学烧伤的医院。赶紧收拾行李赶过去，我们在下午四点半见到了这里的医生。医生了解大概经过之后，立马对伤处进行了处理。
伴随着我妈痛苦的叫声，医生把所有的水疱皮去除、坏死的组织剪掉，然后在每寸伤口注射葡萄糖酸钙中和剂，全程连同包扎大概5分钟多一点。
我妈说打针的时候，她感觉好像在被凌迟，因为不是只打一个点，是边打边移动针头（为了让中和剂充分地进入组织，阻止氟离子造成进一步损伤）。
中途也问过能不能先打麻药，医生说打麻药时的疼痛也很明显，而且麻药会影响中和剂吸收，能忍就忍一下，实在不行再打麻药。包扎完之后，明显感觉我妈快乐的灵魂又回来了。
由于当天医院没有床位了，所以28号才顺利住院。住院之后，医生再次处理了伤处，这回我妈对打针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措不及防地又被“虐”了一回。
同时，医生说伤处趾甲里还有个黑点，要观察看会不会扩大，有扩大趋势的话就要拔趾甲，然后涂了药就再次包扎了。
等到29号拆纱布时，脚局部痛感还是挺强烈，但是这次不用再打中和针，而且观察到趾甲上的黑点也没有变大，不用拔了！医生说，这还算是治疗及时，如果再晚来一点，可能就真的要截趾甚至截肢了。
经过这一番治疗，我妈说除了下地走路有点疼以外，其他都还好，医生建议先不要去碰伤处，也尽量不要下地走。
30号彻底拆下了纱布，继续观察了几天伤处恢复情况，我们就出院了，回家之后继续定期换药湿敷。一个月后，脚上的灼伤处基本恢复，能穿宽松拖鞋下地走路。
总结这次老母亲的受伤就医经验，酸碱灼伤之后如果没有特别的禁忌，要立即用大量清水冲洗伤处，并尽快前往就近的专科或大型医院进行治疗。
另外，这件事也是给广大的化工行业从业人员敲一个警钟，一定要注意防护工作环境中的化学物质伤害，做健康快乐的打工人！
医生点评
王新刚 | 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烧伤科副主任医师
文中作者所描述的情况，是一种特殊类型的化学烧伤，处理不及时或处理不当极易造成较为严重的后果。
目前已知可引起烧伤的化学物质有6000余种，每种化学物质都有各自的特点。除了引起皮肤、黏膜的损伤之外，很多化学物质还可引起不同程度的化学中毒，给临床诊治带来很多挑战。
本文中的化学烧伤是由氟化氢铵溶液接触皮肤引起的。氟化氢铵是氟化氢通过一系列反应制得的，在化工企业、发酵工业、防腐、玻璃蚀刻、陶瓷制造及镁合金等领域有广泛的应用。
氟化氢铵易溶于冷水，呈弱酸性，可分解成有毒氟化物、氮氧化物和氨气体，对皮肤有很强的腐蚀性和化学毒性，一般数分钟即可穿透皮肤全层，严重者甚至会腐蚀骨质，引起剧烈疼痛，甚至危及生命。
因此对于有可能接触氟化氢铵的人来说，掌握一定的急救方法是十分必要的。
1.首先，一旦氟化氢铵溶液接触皮肤，需要快速脱去沾染的衣物，用大量流动水冲洗伤口，一般要求30分钟以上。有的化工车间常备有六氟灵、敌腐特灵等快速冲洗剂，如果能及时获得，也可以使用。
2.至最近的专科医院急诊就诊，主要是评估局部创面情况及全身中毒情况。创面若有水疱，需要彻底去除水疱皮，累及指甲或趾甲需要拔甲治疗，创面用10%葡萄糖酸钙溶液湿敷或者葡萄糖酸钙凝胶外涂，严重者用局部皮下注射2.5%葡萄糖酸钙、动脉或静脉灌注的方式中和氟离子。
如果有条件还要检测血氟值、尿氟值、凝血谱、心肌酶谱及心电图等，以评估氟中毒情况并予相应处理。中毒严重者甚至有呼吸心跳骤停的风险，需要立即抢救。
3.这类化学烧伤会导致不同程度的疼痛，出现早晚与致伤溶液的浓度有一定关系。浓度低的溶液开始引起疼痛的时间较晚，浓度高的溶液可迅速导致局部疼痛。
对待这类疼痛，一般不建议早期使用镇痛措施或麻醉药物，以免掩盖病情、影响医生判断；而疼痛的缓解与否，常作为判断治疗有效的重要指标。
回顾本文作者母亲的氟化氢铵灼伤事件经过，还是有不少值得探讨的地方。
首先，车间内随意摆放剧毒物质，为进出人员带来了安全隐患，应当及时进行妥善处理以免造成更严重的人员伤害。
其次，作者母亲足部接触氟化氢铵溶液后，五分钟左右就感觉到足部不适，可以判断氟化氢铵溶液的浓度不会太低。
工友立刻带作者母亲脱去鞋袜进行水冲洗，这是正确的应急处理措施，但仅仅冲洗10分钟是不够的。尽管后来到镇医院后又冲洗，但效果肯定不及现场冲洗好。
如果此时有条件外用或注射葡萄糖酸钙溶液，可迅速阻断毒性物质的继续吸收，避免创面进行性加深。
最后，氟化氢铵等化学物质灼伤较为少见，部分医院可能缺乏相关诊治经验，而及时有效的处理对于阻止病情的进展非常重要。
因此，一旦出现化学物质灼伤，建议尽快就诊于专科医院或三甲医院的烧伤科。
个人经历分享不构成诊疗建议，不能取代医生对特定患者的个体化判断，如有就诊需要请前往正规医院。
作者：萝岗香菜儿
编辑：香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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