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节气 | 寒露:秋风微凉诉委曲

这些天,万里无云,露滴残荷入眼帘,好一派秋色,人们纷纷登高望远,赏菊品茗,正是天凉好个秋。

寒露时节,人们会感到白天秋燥,夜晚秋寒,早晚温差较大,全国农田正忙于秋收,庆祝一年丰硕收获。诗人也吟诗作对,咏寒露季的名篇佳作数不胜数。且看唐人元稹咏寒露的佳篇:

寒露惊秋晚,

朝看菊渐黄。

千家风扫叶,

万里雁随阳。

这首诗描绘了寒露时节秋天的景象。面对如此美好的景色,京剧舞台上也是佳作频出,试介绍两出应节优秀传统京剧《碧玉簪》和《范进中举》。

《碧玉簪》:洞房秋夜暗神伤

1924年,程派艺术创始人程砚秋在两位文人编剧罗瘿公和金仲荪的帮助下,根据婺剧传统剧目《三盖衣》,改编而成程派戏《碧玉簪》,故事正发生在秋天。这出戏由程砚秋自己导演、自己设计唱腔。那年,他才20岁,且老师罗瘿公刚刚逝世,因此许多程砚秋的粉丝都担心这一新创剧目的演出效果。但这位年轻的旦角艺术家没有让大家失望,无论是主题开掘还是艺术呈现,这出戏都是上乘之作,故一炮而红。

《碧玉簪》的故事内容是:明代礼部尚书张瑞华有女玉贞,许配给了同乡赵启贤。玉贞表兄陆少庄因早先求婚于她而被拒,心中不忿,暗自买通媒婆,于婚前以巧言骗得玉贞碧玉簪一只,并伪造一封情书,乘玉贞新婚之夜偷放于洞房中。赵启贤果然中计,疑玉贞有外遇,怒而离开洞房,日后时加辱骂,玉贞忧郁成疾。玉贞归宁,丫鬟小蕙把情形告知张母,正值张瑞华返家,亲去赵府质问,乃真相大白,陆畏罪而死,启贤向玉贞悔过赔礼,夫妻重归于好。

张玉贞这位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无端遭受种种的诬陷和苦难,清白女子反而成了轻佻妇人。她由婚前的喜悦到婚后的悲苦,最后甚至产生了轻生的念头,这心理逻辑一系列的变化,都是通过程砚秋新创作的唱腔来揭示的,业内外人士无不对这位年轻的旦角艺术家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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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秋《碧玉簪》

在该剧中,程砚秋在三个重点场次,即“梳妆”“洞房”和“病房”中,分别设计了“西皮摇板”“西皮慢板”“南梆子”和“二黄慢板”四种板式。

“梳妆”一场,这位千金小姐无忧无虑,睡到自然醒,还恋被贪床,好一派慵懒形状。在这一场,张玉贞演唱了一段“西皮”唱段,唱得舒缓、娇羞、俏皮、玲珑,把这个少女悠然自得、享尽生活的美境,描画得如情景重现。

“洞房”一场是该剧的重点,张玉贞洞房花烛,本想郎才女貌,新郎官定有几分温存,哪料想这个浑身浸透着大男子主义的、呆头鹅似的赵启贤,中了陆少庄的小奸计,在洞房之夜,他居然不与新娘交谈一语,还扶几坐眠,真是可恨可气到了极点。赵启贤这一反应,弄得新娘子疑窦丛生、坐卧不宁,这时程砚秋设计了两段“南梆子”唱腔,揭示张玉贞复杂的心路历程。“南梆子”这种板式,传统老戏一般只用一个,而程砚秋在“洞房”一折用了两个,大小各一,形成一个小型唱段的高潮。第一个,用了三个排比句式“莫不是”——莫不是这个?莫不是那个?最后是“难以猜详?”唱腔简洁直叙,表现了新娘子满腹的疑惑。接着,张玉贞看到赵启贤和衣坐睡,善良的她还考虑到秋风寒凉,恐丈夫受寒。这时,程砚秋运用了第二段“南梆子”,唱腔速度加快,在“我不免取衣衫与他盖定”这一句,用了一个反复出现的长拖腔来表现张玉贞的犹豫和迟疑:怕丈夫受风寒可又怕惊醒他,受到他的奚落和辱骂。思来想去,张玉贞还是怕丈夫冻病了,三次迟疑,最终还是给丈夫盖上衣服。这段唱腔委婉幽咽、高低错落、若断若续、强弱分明,准确地表现了张玉贞的踌躇和矛盾心理。

“病房”一场,演唱了一大段“二黄慢板”“无端巧计将人来陷”,如泣如诉,悲怆凄凉,将张玉贞痛不欲生的内心世界挖掘得淋漓尽致。然而,剧作者一个反转,张玉贞的绝境竟然被归来的父亲三下五除二破解了。坏人作茧自缚,得到了应有的下场。下面还有一个令人拍手称快的“豹尾”:呆傻的赵启贤,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为了求得妻子的原谅,居然想到要学习负荆请罪的廉颇,手持一根荆杖,找妻子赔罪来了。但他那拙嘴笨腮,居然让大家以为他要来行凶打妻子,因而又被岳父用这根荆杖把他痛打了一顿。他跪求妻子向大家说明他是冤枉的,这时张玉贞缓慢却有力地反问道:“当初你可曾听过我申诉冤枉吗?”一句话,揭露了在古代封建社会中妇女地位的低下。尽管张玉贞已经是礼部尚书一品大员的千金,却没有一点话语权,而自以为是的赵启贤,尽管与张家门第相差甚远,却敢肆无忌惮地欺负官员女儿,说明封建社会男女地位的不公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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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霏《碧玉簪》

戏曲《碧玉簪》的故事,无情地嘲讽了封建社会的三纲五常。这出戏是程砚秋大师的代表作之一,程派的第二代、第三代也经常演出这一优秀剧目。最近,李世济弟子刘桂娟在上海天蟾戏院演出该剧,获得沪申观众的热烈欢迎。北京京剧院的优秀程派青年演员沙霏等演出的该剧,同样受到赞扬。

《范进中举》:书生困窘乃发狂

再介绍一出老生的好戏《范进中举》。这出戏和寒露节又有什么关系呢?原来考举人,也就是所谓的秋闱,正是在秋天的九月十五之前放榜。也就是说,范进中举后的疯癫,应该就发生在寒露时节。

京剧《范进中举》是著名文学家汪曾祺先生根据清代吴敬梓所作讽刺小说《儒林外史》改编而成的。由四大须生之一、奚派艺术创始人奚啸伯首演,立即获得广大京剧爱好者的盛赞和喜爱,和奚啸伯的另一佳作《白帝城》,同时成为奚派的代表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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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啸伯《范进中举》

这出戏的故事非常新颖奇特,和普通传统京剧相比,人物塑造、情节构建、主题开掘都有很大的创新。该剧把时光移到明代,穷秀才范进多次考试未中。这次,又到考期,范进又要去应试;但因生计艰难,缺少盘费,是再次赴考还是放弃这次机会?辗转反侧,心如火煎,幸得同学及乡邻资助,勉强成行。而后,范进因家庭贫寒,受尽众考生的嘲弄讽刺。考试归途中,范进又多次听得落举的谎报,心情十分颓丧,几至绝望。当他回到家中,突然得知中了第七名亚元,一时兴奋过度,竟成疯癫,胡言乱语,可笑复可怜,后经其岳父左右两掌,痛击其两颊,才令他猛醒过来。

写尽封建社会读书人所受科举考试荼毒的京剧《范进中举》,重唱重做,但主要以唱为主,充分发挥奚派唱腔苍凉细腻的特点。该剧唱段包括“二黄”和“西皮”的许多重要板式,其中有两个最重要的唱段。一段是又到了省里考举人的日期,想去赴考的范进只因为囊中羞涩,仅缺少三两纹银路费,就去不成。他只能眼巴巴地在大街上看那些赶考的秀才,或坐船或骑马,一个个从他眼前经过,令他羡慕不已。这段唱文辞优美,极富诗意,且把范进当时的心情揭示得惟妙惟肖。先是一段“二黄碰板”:“秋风落叶飘不定”,再转“二黄原板”:“在街头愁煞老书生,河边人语舟争渡,道途尘飞马不停,举目纷纷来和往,都是赶考应试人,唯有我范进家中困,立不安来坐不宁,我要走,走不成,囊中无有三两银……”文人带有诗韵的词句,正适合唱腔有洞箫之美的奚派演唱。奚啸伯的嗓子不是那种高门大嗓、直冲霄汉的刚劲之音,而是带有一种苍凉哀怨的音色,所以特别适合这种有书卷气的人物,唱腔多运用曲折跌宕一波三折的疙瘩腔,更展示出范进的愁思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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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国《范进中举》

而最后一段展现范进疯癫以后,快速的西皮唱腔:“另立文体八十股,句句对仗平仄要调,考得你昼夜把心血耗,考得你大好青春等闲抛……年年考,月月考,活活考死你这命一条。”范进一连唱了多个“考”,既让观众领略了奚派唱腔的音域虽低、力度不竭,腔虽平淡,却充满了音韵之美,从而感人肺腑,扣人心弦,全面地展示奚啸伯先生在艺术上守正创新的意识,也更进一步揭示了《儒林外史》作者吴敬梓对封建科举制度深入骨髓的痛恨。

京剧《范进中举》是奚派的代表剧目。目前,奚派优秀传人张建国、张建峰、张军强等都擅演此剧,但又风格迥异。他们在塑造范进这个典型人物以及演绎奚派唱腔上,既有前辈们的风范,同时又在创新的路上,迈开各自不同的鲜明步伐。

来源:北京晚报·五色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