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报新闻首席记者 张稳 记者 张旭 报道
距离再次开庭还有不足48小时,10月9日,杨妞花又一次踏上了去贵州的路。
这条近两千公里的路,杨妞花已经走了无数次,从2021年5月,被拐26年的她通过网络寻亲找到家至今。
去毕节织金,是为了祭奠父母、和老家的亲人团聚;去贵阳,大多数时候是因为一个人,余华英。那个拐卖她的人贩子,曾让年仅5岁的她远离亲人、家乡26年,永远失去了自己的父母。是她口中这辈子最恨的人,也是被她亲手送上法庭的人。
2021年,杨妞花回贵州老家认亲时的画面。
那年和姐姐相认后,杨妞花得知,早在自己被拐后的两年内,亲生父母承受不了打击,接连离世。认亲之后的杨妞花曾在父母的坟前立誓,一定要让人贩子得到严惩。
她决定和人贩子死磕到底。
一年后,杨妞花在当年被拐的事发地贵阳市南明区成功立案。当月,余华英在重庆市大足区被抓获。此后,为了找到更多余华英拐卖儿童的证据,杨妞花配合贵阳警方一起多次走访中间人,挨家挨户地打听,最终确认有11个孩子被余华英拐卖。
杨妞花委托律师将余华英告上法庭。2023年7月14日,她终于等来了余华英受审。庭审现场,时隔28年再次见到余华英,杨妞花泪流不止。
被问及“为什么能抓到人贩子并且把她送上法庭”,杨妞花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因为我父母死了。”
这一场专属于她的“复仇”,终于看到了曙光。
2023年9月18日,贵州省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对余华英拐卖儿童案作出一审判决。(图片来源: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官微)
2023年9月18日,贵州省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对余华英拐卖儿童案作出一审判决,余华英被判处死刑。她当庭上诉。
11月28日,该案在贵州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开庭。庭审中,余华英向受害者们鞠躬道歉,称当时犯错是因为“太年轻”、经济窘迫,并出具了悔过书。杨妞花愤怒地反驳:“我妈妈32岁就躺在坟里了,她不年轻吗?”杨妞花不接受余华英的道歉,希望二审法院维持原判。
2024年年初,贵州省高级人民法院对余华英拐卖儿童案作出二审裁定,以“原判遗漏原审被告人余华英其他拐卖儿童的犯罪事实,部分事实不清楚”为由发回重审。
这一度让杨妞花无法接受。
“(发回重审)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当时)肯定接受不了。我从2021年找到家,一直到后来人贩子被抓到,我等了那么久,就是在等一个结果。”
不过,后来的她倒也释然了。“(重审)肯定是希望能够查出更多的被拐儿童,我没有理由不配合,那我就继续等。”
这一等,又是九个月。
代理律师收到重审出庭通知书。
10月8日,记者从杨妞花的代理律师、河北十力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王文广律师处获悉,余华英拐卖妇女、儿童罪一案将于10月11日10时在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
据王文广律师介绍,除原一审法院认定余华英拐卖11名儿童外,经过补充侦查,检方还指控其涉嫌拐卖其他6名儿童,其中包括其与丈夫王加文拐卖的2名儿童。“另外4个孩子分别来自两个家庭,这两个家庭都被余华英拐卖了两个孩子。”
被拐儿童数量由原先的11名增加至17名。
据悉,这17名儿童分别来自12个家庭,其中有5个家庭均被余华英一次拐走2个孩子,有的孩子被她拐走后中途遗弃。“不止一个家庭被余华英同时拐走了两个孩子,这得有多狠的心呀。其中,有两个孩子,现在生活的地方跟我生活的地方,骑电动车分别只需要10分钟,这种亲情的断裂都是余华英造成的。还有两个孩子,年龄小的被卖掉了,年龄大的直接被遗弃在了游戏厅。”
2023年11月28日,余华英拐卖儿童案在贵州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开庭。(图片来源:贵州省高级人民法院官微)
“目前查明的,余华英涉嫌拐卖的这17名儿童,没有一个是她主动交代的。”这让王文广律师和杨妞花异常气愤,“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会不会有更多的被她拐卖的孩子没有被发现。”
杨妞花说,她甚至都没有想到,还会有这么多的孩子是余华英参与拐卖了,但是一直没有透露出来的。“我自己都震惊了,我就想,人可以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吗?甚至在一审时,她还在说判得太重了。二审时,她专门写了三页纸,在法庭上从头念到尾,说各种她的不容易,她是怎么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走上了这条路,恳求我们的原谅。现在再回过头去看,余华英在二审时的道歉也不是诚心的。”
杨妞花说,其实早在二审开庭之前,云南警方就一直在追查余华英的丈夫王加文,并于去年下半年将其抓获。在王加文身上又牵扯出几名被拐儿童,有余华英的参与。
2024年9月19日,王加文涉嫌脱逃罪、拐卖儿童罪一案在云南省丽江市古城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据检方指控,王加文和余华英曾分别于2002年在大理、于2003年在丽江将两个孩子拐卖至邯郸。庭审中,王加文表示认罪。庭审结束后,审判长宣布休庭,择期宣判。
当时,杨妞花想去庭审现场旁听,但最终没有成行。“我没去的原因,就是不愿意再去面对,但余华英这边我是一定会去的。”
杨妞花和代理律师在法院外。
每次开庭,杨妞花总会坚持到庭审现场。
一开始,她觉得自己作为受害者,作为原告,应该当场见证。后来随着受害者的增多,每次开庭的时候都会有很多家长联系她,他们觉得杨妞花在庭上,能够说出很多他们想说的话,因为他们不是原告,只能旁听。“每一次我都觉得应该去,而且我一定会坚持到底。”
不仅如此,每次案子开庭,她也会希望记者能到现场采访,因为只有如此,才能让那些从全国各地赶去的寻亲者们有更大的关注度。
同时,杨妞花告诉记者,这次开庭她依然追加了民事赔偿。“一审宣判的结果是赔偿我3万元,民事赔偿方面我希望能够再提高。她没钱可以不赔,我们不是为了得到钱,但是我们的家庭遭受到这么大的伤害,她赔偿3万元,我觉得说不过去。她可以没有,但是金额一定要上涨,也会对其他的人贩子产生震慑作用。”
时隔近一年的时间,又将再次见到余华英,杨妞花觉得已经跟她无话可说,同时也不会接受她的道歉。“如果她这次再道歉的话,我一定会和她说,道歉可以,去给我父母道歉。”
对于最终的判决结果,杨妞花希望能够维持原判。“没有到最后一刻,我都不敢放松,她一天不被判刑,我就一天不会踏实。”
王文广律师表示,拐卖儿童数量的增加,应该不会对判决结果产生影响。“毕竟一审的量刑已经是最高刑期了,但还要看法院的最终判决,大概率还是会维持原判。”
王文广律师称,该案的最终的目的,不仅仅是让余华英受到严惩,更多的是希望通过这些热点案件,让更多的人关注到被拐家庭和被拐群体,增加他们寻亲成功的概率,让他们看到希望,也希望让更多的被拐的人能够有勇气站出来。
一家四口的照片一直摆放在杨妞花床头。
其实,在去年一审宣判之后,杨妞花就曾告诉记者,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想回归自己的生活,好好工作。没想到又等待了将近一年,这多少也有些打乱了她的计划。
这九个月,让她等得异常煎熬,尤其是在开庭前的这几天。“我会不断地回想起之前的经历,折磨得我根本就睡不着,前天晚上甚至一夜没睡,昨天刚躺床上睡了一小会儿,就梦见我父母了,我已经有一年多没有梦见过他们了。真的喘不过来气,在梦里都喘不过来气,我就盼着赶紧开庭。”
杨妞花在家里和孩子在一起。
除此之外,这大半年的时间,她比去年更忙了。
配合相关部门的取证,参加活动,出了自己的书,还开了新书分享会,忙店里的生意,陪姐姐过生日,回贵州老家祭奠父母……自然,助人寻亲这件事,她更是一直没有放松。被拐26年,是杨妞花不断寻亲、找家的26年,也是她从一个被拐者、寻亲者,到一个帮助别人找家的志愿者的26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反正就觉得每天都停不下来的那种。”
杨妞花此前参加自己的新书分享会。
杨妞花说,等这次庭审结束之后,她会和姐姐一起回老家看看,也会专门去该案中其他的受害者家中走一走。“因为所有的家长们都把我当成了他们的孩子,多次邀请,我一直没有时间去。这次我想通过我的视频,把他们的孩子被拐走之后的情况展现出来。我想告诉所有人,大家看到的这17个人,不是冷冰冰的数字,是一个个家庭挥之不去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