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张存
临海紫阳街
车到临海,空旷的站台,秋风拂面,满眼新奇。同来的崔雨兄,亦是久别重逢,欢喜莫名。
打车到紫阳街。途中见临海博物馆,一眼而过。
紫阳街是为纪念道教始祖、紫阳真人张伯端而得名。“巾山双峰映秀色,紫阳千佛留卬迹”,实至名归,大饱眼福。从兴善门进入古街,转角的“紫阳茶楼”活色生香,格外亲切。似乎早就等着我这过客,饮上一杯热茶。初秋的紫阳街,如诗仪画,怡情入味,很是迷人。
相传皇华真人得道升天时,掉落的头巾化作巾山,从此成了临海的标志。山临水,城抱山,山有双峰、塔林,似在诉说临海的前世今生。旧时,坐船归来游子,一见此山,就知家不远了。
紫阳街两旁,两层的旧宅,多成店铺。各种美食糕点,应有尽有,琳琅满目。门板竖叠在墙角,依旧是当初的模样,有着岁月的年轮和包浆。光滑的石板,经千年的人来人往,见过多少的沧海桑田,如一位老者,有着坚硬的脊梁宽厚的胸襟。我的脚步轻盈,松弛感油然而生。我踅进一家古玩店,老者从躺椅上起身招呼。老人姓娄,八十初度,慈眉善目,他在这条街开店有二十年了。一本《临海的传奇》递到我手上,以还有余温。这是老人的著作,我阅读几页,字里行间,都有老人对家乡的挚爱。老人谦和地笑着,在我看来,他也是传奇。他用笔,将记忆中的美好重现,成为永恒。我带着美好,拍下了这家店和这位老人。
这里有很多的坊墙和过街楼。我所见的就有悟真、奉山、顺政、迎仙、清河、迎春、永靖等几处,都是很吉祥的,可能也和道家有关。这些石坊墙,古为今用,成了防火的隔离墙。题写的字浑厚朴拙,该是出自名家之手。临海旧为台州底之地,藏龙卧虎,一门出过四进士,也不足为怪。
长廊边,有一方残柱倚着,藤蔓间立有石碑。走近细看,原来是五凤坊遗址,为万历十九年(1591)举人吴执御、彭世焕、庄如春、章应科、徐子瑜立。1941年日寇入侵临海,先遭火烧,后为炸毁。读着碑文,心有戚戚,如梗在喉,又不知向谁诉说。幸好生在这样的和平时代,幸好炸毁的不是国人的士气,幸好自己能遇见,使我对岁月静好有了一种敬畏和感恩。敬畏的是台州人的“硬气”。独特的地域气氛,铸就了他们刚烈、倔强、执着、厚重、朴实的性格。
辛景发动军民筑城抵抗孙恩;任旭拒不出仕但敢于直斥官吏;南宋杜浒千里单骑追随文天祥,不离不弃;方孝孺和王叔英在明初的“靖难之役”中不向朱棣低头,取义成仁;陈函辉则拥立鲁王朱以海留国,起义兵抗清;柔石刚烈执著,坚持真理决不苟且……山的硬气、海的大气、水的灵气、读书人的士气,共同构建了台州人的气质和秉性。鲁迅先生称之为“台州式硬气”。这硬气,是纯正风气、大刚志气、浩然正气。
我见到柔石和方孝孺的名字时,嘀咕了一句:这不是宁海人吗?崔兄为我答疑说,宁海以前属于台州。我孤陋寡闻,又长了见识。我知道了自己的无知,这也是收获。
1922年,一位24岁的年轻人来到台州临海。他毕业于北大,经校长蒋梦麟介绍,先是到浙江省立第一师范任教,受新文化运动的影响,已经发表了一些现代文学作品,结识了叶圣陶、俞平伯等好友,与他们一起创办了《诗》月刊。受浙江省立第六师范校长(今台州中学)郑鹤春邀请,来此工作。他先在北大认识郑的岳父王侠仙,由王介绍给郑。1922年3月28日作散文《匆匆》,4月11日《时事新报·文学旬到》发表。他就是一代文宗朱自清。我在来临海途中,刚好读到他《背影》的故事。到这里才知,名篇《匆匆》是在临海完稿的。“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在千门万户的世界里的我,只有匆匆罢了,只有徘徊罢了。除匆匆外,除徘徊外,还剩些什么痕迹呢?……”我至今都能一字不落的背诵全文,可见有多喜欢。展厅的电视频幕上,循环播放着《匆匆》,我伫立良久。这位“硬来硬到底,麦来不吃米”的文士,却写出如此行云流水,柔美多情的文字,令人敬佩不已。我似乎仰头,方能见他如炬的双眸。在“六师”教书时,朱自清亲手栽种的一株紫藤花,已不知芳踪。台州中学师生将文学社团命名为“紫藤花文学社”。匆匆而去,背影长留,这是最好的纪念。
紫阳街边有紫阳桥碑,我在旁留影。“紫阳桥边景,悟真坊下人”,倒也恰切。
记忆中,临海有两大特产:泥水匠和海苔饼。当年台州府城墙、紫阳老街进行保护修复时,黄大树出场了。1978年,30岁的黄大树曾参与宁波天童寺的修复,之后他组建古建筑修复团队,对国家200多处重点文物进行修复。修旧如旧,重放异彩。而今78岁的黄大树,匠心不改,依然在这条路上,坚定地走着,不曾停歇。他对工艺的虔诚之心,点燃了希望的灯火,璨灿夺目。
我在西门的一家店铺,买了几枚海苔饼,带回去给家人分享。穿过鼓楼的“古寿台楼”,向东而行,就是东湖。此湖开凿于北宋年间,经台州郡守钱暄疏浚,拓建而成湖,并辟为园村,自然人文交相辉映。清代文人俞樾有语云:杭州有西湖,台州有东湖,东湖之胜,小西湖边。并不为过。
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归,印迹留心间,挥之不去。重回临海火车站,一辆动车呼啸而过。那个当初的青年,还在吗?“晨露轻盈,清风在握,半月入怀”,踏上归途的列车,我有点想临海的夜色了。
韩岭老街
十多年前,与崔雨兄去鄞州沙村,途经一古村落,便是韩岭。那里有条千年老街,十分繁华。画家沙耆在那里住了十六年。创作了“韩岭春色”等诸多油画,已成绝唱。从车窗望向东钱湖,大得惊人,和老它辉映成趣,印象深刻。
甲辰早春,与女儿去韩岭。她读旅游专业,似乎有了用武之地。韩岭以“市”得名已有千载。1048年,王安石治鄞重建湖界时,韩岭已成逢五、十的定期集市。史浩的诗中,即有“中有村墟号韩岭,渔歌樵斧声相参”的句子,可见当年的热闹景象。女儿早就做足功课。她说不打无准备的仗。
我俩选择绿色出行,带了水、纸中和相机。她挂相机,我背双肩包,这场说走就走的近郊行,就这样愉快的开始了。
车到站,穿过人行道,韩岭古村就到了。人浪翻腾。我们在人群间穿梭,飘过臭豆腐的味道和店主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老街上的房子,重新修葺过,干净而不乏古意。路过鉴湖桥,那里有很多人在拍照。几个半大的女孩子,穿着汉服款款而过,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我用残破的镜子,照完美的青春”。这是我几十年前看到的句子,而今想起依然怦然心动。青春是不用作任何修饰的东西,纯真而美好。
在一座老宅前,有金雅妹的钢像。她是宁波第一位留洋的女学生,后来创办了护士学校。我同女儿讲,旅游是一门杂学,包罗万象。而文史知识应该是必备的。她停下来拍照,我就知道她听进去了。其实,我的知识储存也很有限。行千里路,读万卷书,这是使人快乐的事。何乐而不为呢。“腹有诗书气自华”,我喜欢这样的金句,提神养气,给人力量。
韩岭老街,分前街和后街,深宅大院,高高的围墙,雕梁画栋,诉说着当年的繁华。
见到墙上一丛翠绿的木莲。我指给女儿看:喏,这是木莲。用来做木莲冻的。她用相机拍了好多照片,黑的墙,绿的叶,生机盎然,古朴悠远,富有情趣。
在一处老宅前经过时,门眉“桂馥蘭馨”四字隐约可见。坐在门前的老人,云淡风轻,脸上透着恬静。
我和女儿就这样闲散地走着、看着、听着、闻着,感受季节的美好。
不久前,曾去史美章老师家拜访。他是沙耆的忘年交。史老师以前在韩岭信用社工作,收藏了沙耆的油画,其中“钱湖晚霞”尤为中意。沙耆就是照着他的摄影作品创作的。暖气的灯光,斑驳的老宅,钱湖水波粼粼,晚霞映红了湖面,宁静而悠远。史老师讲起沙耆的过往,面泛红光,两眼放光。只有深厚情谊的人,才会如此地情不自禁。
我在韩岭老街,错过了油包和松花。女儿说,留点给下次吧。我们就坐上了拥挤的公交。女儿脖子上挂着相机,手腕上挂着外套,手上拿着手机,安静地坐在车的台阶上。我想给她拿张纸,可腾不出手。她是否在回想韩岭老街的点滴,不得而知。我却是开心的,不仅仅是老街给我带来的欢欣,有女儿在一起的时光,就是最好。父女俩的默契,有时就只要一个眼神,就全然懂得。
过了几日,见到诗人、导演陈云其给一位朋友的赠书中,写有于韩岭家中字样,才知他也住在韩岭。这地方,果然是有故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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