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青岛|迁校复校,历尽波折——追溯国立山大从离开青岛,到回到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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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岛全媒体首席记者 张文艳
国庆期间,中国海洋大学鱼山校区正门,教学楼上的红旗飘扬。校园里,建筑肃穆,古木参天,它们是岁月的见证者,亦是守护者,正默默守护着代代学子的青春记忆与情怀。
百年大学,筚路蓝缕,追溯继续。
国立山东大学,在1936年到1937年,再一次经历了严峻的考验,直到1946年复校,才得以再续辉煌。那么,在这段漫长的岁月里,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波折与变迁?半岛全媒体记者深入探究山东大学百年校史的记载,并聆听在校师生的讲述,揭开这段曲折历史的神秘面纱。
离开青岛 时局吃紧,难容安静的书桌
十月的青岛,秋高气爽。十月的海大门前,花开正艳。
当浓郁的节日氛围席卷热闹的鱼山路时,那摆放着1924-2024字样的花盆,显得更为绚烂。百年的历程,漫长,更是历尽风霜。自1930年到1936年,从国立青大到国立山大,这所高校闯过了一道道难关。只是,时局似乎给了它更大的挑战。
“我在青岛读书三年,逢寒假暑假必如期回江阴老家享些天伦之乐,寒假且不说,暑假人们想来青岛避暑还怕没办法,我却一放假就回乡就热,都笑我不会享福”,1934年考入国立山大的徐中玉,提到他入山大读书的场景,“我没有学过游泳,只会赤着双脚到浴场沙滩上去泡泡海水,看一会别人的快乐样子,好像自己也过到了瘾。崂山却去过两次,有次环游了三天。丹山也去过。此外便只有湛山、四方和沧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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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校园生活,给徐中玉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令人留恋的青岛景色,也成为他日后再回山大教学的重要原因。然而,时局再也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
通过《山东大学百年史》我们可以了解到,彼时,国立山东大学学生不断爆发反帝爱国运动。作为校长,赵太侔唯恐搅乱教学秩序,招惹事端,两次开除进步学生,引起了学生和多数教职工的极大不满。再加上山东军阀韩复榘为了夺取山东大学,自1936年1月起,借故将省对山大协款每月减为15000元(原为每月30000元),给学校制造经济困难。困境中,1936年3月,赵太侔被迫向教育部提出辞职,教育部于28日复电慰留无效。赵太侔在离校之前,于3月13日主持了最后一次校务会议,推举张怡荪、陈之霖、张逸樵三人为校务委员会常务委员,临时主持校务。6月27日,教育部训令,赵太侔辞职照准,暂由校务委员会常务委员代理校务。
1936年7月9日,教育部下令由林济青来校代理校长。教学科研工作虽然照常进行,但学校已出现由盛变衰的迹象。
1937年7月7日,七七事变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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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青岛那天是很容易记的,刚好是卢沟桥事变那天。从南方各大都市到那儿避暑的刚刚都快来全了,顶迟的几班也都在那几天懒懒地登路了。这又忙着回南,回到:汉口,牯岭,莫干山,上海。因为青岛的确是没有租界的……我到青岛的那天,也是青岛人士向外逃难的第一天……”
端木蕻良的《青岛之夜》记录了那天的场景。
当时,学生们已经放暑假,徐中玉回到了家乡。暑假过后,他坚持回到青岛,“那时北方已极紧张,战火立刻会蔓延出来。家人亲友多劝我等等再说,我认为不要紧,反正有很多同学在一起”。然而,没有料到的是,徐中玉这一去就是八年,直到1946年的夏天,他才得以回家看见亲人,而且还带回了妻子和儿女。
其实,国立山东大学原本定于9月23日开学、10月1日上课,不过,教育部于8月12日下发通知,要求延期开学。
回到学校的学生没有课上。徐中玉立刻参加了有三四十位同学自愿组成的抗日救亡宣传队。后来才知道他们绝大多数是“民先”队员,有些早已是党员。“为了准备下乡宣传,我们清早就一起跑步,唱抗日救亡歌曲,午、晚排练《放下你的鞭子》《张家店》等街头剧,不知谁想起我曾跟洪深教授学排过《寄生草》,竟要我当导演,其实我什么也不会。还是吴綪、胡家珍(唐棣华)等几位女同学能干,能演能唱能调动指挥,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我只能写点宣传短稿,口头讲讲。我像走进了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新生活,心情非常愉快”。
1937年9月的青岛,市政府限制各报社的号外,却无法阻止泛滥的谣言,恐慌情绪在流动的人群中弥漫。警报此起彼伏,平时霓虹灯闪烁的中山路,大多店铺歇业,仅有几家小食店、布店、杂货店勉强开着门,物价骤涨。眼看校园岌岌可虑,返回国立山东大学的学生一同向山东省政府发出求救信,恳请将学校迁离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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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是在这年的9月,国立山大土木工程学系教授、主任,同时兼任北宁铁路局总工程师的张倬甫,为了阻止、延缓侵华日军进犯华北,利用专业知识策划组织了破坏铁路行动,颠覆了满载日军一个师团的列车,为抗战做出了重大贡献。被捕后,他宁死不屈,是年的9月20日壮烈牺牲。得到消息后,师生们无不眼泪双流……
11月13日,国立山东大学随校南下的师生们出发了,就在这一天,学者吴宓乘船抵达青岛,到达中国旅行社时,美丽的城市上空盘旋着日本战机。
“惜不日将沦战区矣!”吴宓慨叹。
曲折历程 颠沛流离,无奈最终暂行停办
“我们带着无可奈何的心情,咽着满眼泪水,踏进胶济铁路的车厢,走了,我们喊:青岛,我们再见了!我们一定要再见啊!”
1937年11月13日离开青岛的那个下午,徐中玉和同学们感慨万千。
迁校,是一个非常复杂而又苦难重重的历程。因战事波及到了山东,学校被迫由青岛迁往安庆,不久又迁至四川万县。图书、仪器、案卷等分三批运出。未能运出的财产,日军占领青岛后,将全部校舍作为海军司令部,除占用家具外,其余图书、仪器、家具等物,全部被焚毁。
1937年毕业的化学系学生汪志馨留校任助教,见证了迁校的艰辛历程,“这年夏天山大撤离青岛时,我一直在校包装仪器及化学药品,准备南迁”。漂泊在海上的日子,师生们心如浮萍,不知航向在哪里。他们要做的,就是保护好校产,“还记得在三峡上驶时,看见我校的几只运货木船,其中一只失去控制,直奔下流,所幸不久在一个弯道停住,没有损失。在万县我们开始开箱检查运来的仪器和药品,我和郭质良在由木箱中取出各种药品时被一个破瓶刺伤,出血不止,取出那件破瓶时发现是氰化钾。当时我们两人无法知道是否已经有氰化钾进人我们的血管,那时既没有医生可问,也没有其他的解救办法。结果两人决定步行十几里山路到城内痛饮一番。几个小时后,两人都没有任何中毒现象,深夜步行十几里山路回校”。如死里逃生一般,彼时的他们,纯粹而笃定。
就读于工学院土木系的李百炼,与二七级同学14人,在1937年的夏天,由耿式之先生领导去杭州进行测量实习,恰逢七七事变发生,被迫提前结束了实习。外地同学回了老家,少数人回到了青岛。
“1937年10月,全校师生、教职工结队西上,而少数进步学生仍留在青岛,结成团体,参加了51军的抗日救国部队。西上队伍到了济南仍有序不乱,准备转车去南京,不料济南首次空袭,未见敌机临空,而人已显惊慌,街上发现大量退下来的抗战部队,听到了前线的炮声,市面秩序混乱。我们抢上了火车,到了南京。正逢政府西迁重庆,车船调动频繁。学校决定随火车去芜湖转船去安庆,学生队伍始终是有组织地行动。到了安庆,先驱人员已将校址布置妥当,因时局紧张,而未能开课。在空袭干扰下,难以安定下来,接着南京吃紧,不几天又通知即迁武汉。学校搬来的全部物资,只有留在安庆。接着南京失守,武汉则成了逃难人会集之地。月余后,学校乃宣布迁四川万县复课。由于交通不便,在宜昌又逗留了一个多月。1938年春节后才到了万县,校址为阗洞子,距城约5公里,一座巨商的住宅。因图书仪器一时难以运到,虽开学,也无法上课。土木二七级同学剩下了8人,前途渺茫,无意读书。不久教育部指令山大合并到国立中央大学,即刻准备起身去重庆,1938年3月转读中大,因迁校沿途耽误了半年,故于1938年夏毕业。国立山东大学因战争而中途停顿,十分遗憾”。
图书馆工作人员曲继皋,目睹了内迁中图书遭受的损失。所有图书和仪器等分成了三批:第一批装火车西运,第二批由水路运南京,第三批是同工作人员一起走的。第一批257箱运至西安,旋又转运万县。第二批837箱运至浦口,因南京失陷,全部丢失。第三批16箱图书是万幸的,先运至汉口,转运万县,及时运到。虽然仅仅上课几天,就被教育部电令解散,图书还是安全地移交给了中央图书馆。“另组山东大学校产保管委员会,迁往江中白沙,我被留在该会负责清理图书,抗战胜利前的山东大学图书馆,就是这样结束的。中央图书馆接管我馆的图书,知道战后一定要复校,图书必须归还,因此并未掺入排架内,而是单独放在一处,他们派李鼎芳和一位查某前来按册点收,我馆是由我移交的,后来复校时,还是由我前去接收的,因为单独存放,接收极为顺利”。因此,国立山大图书馆的书籍幸运地留下了一部分,成为复校后的重要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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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在万县开课后,1938年2月20日,林济青写信给教育部:“颇为清静,周围旷阔,尚堪发展,经于二月十四日复课,即将注册选课事宜,办理就绪,并已正式上班……”一路的辗转终于落定了。
然而,仅仅几天后,教育部下令“将国立山东大学暂行停办”。学生大部分转入国立中央大学,个别转入其他大学,在校职工造册送部,另行分配工作。是年6月,教育部下令解除林济青国立山东大学代理校长职务。至此,国立山东大学告一段落。
众望所归 青岛复校,步入正轨
秋日的八大关,游人如织。
荣成路19号,漆黑的铁门内,一栋别墅显得错落而静谧。两层加阁楼,花岗岩墙体,宽敞的庭院里,沧桑老树,掩映在绿意与黄墙中,又充满了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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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周钟岐的故居,大理石挂牌上,刻着他的信息:1892年出生于山东单县,物理学家和教育家。1933年任国立山东大学教授、工学院院长,1946年任国立山东大学总务长兼复校委员会主任。
复校委员会主任的职务,让周钟岐在国立山大的校史中,绽放异彩。
话说国立山大在1938年停办后,令教育界不胜惋惜。复校的呼声也因而此起彼伏。毕竟,当初说的是“暂行停办”,也就是说随时可能再复校。1938年4月14日,教育部颁发的《国立山东大学校产保管办法》就明确表示,“各暂接机关,应负切实保管之责,使用后所有消耗损失,应于将来山东大学恢复时偿还”。
希望的火苗,一直存在于国立山大师生们的心目中。尤其是保管处的工作人员,更是尽职尽责,盼望有一天能够将校产再次交到国立山大手中。
而散落在各地的校友们,更是没有气馁,他们多方奔走,成立同学会,联络感情,增进互相合作,谋求母校的复兴。
1945年9月27日,成都校友汤腾汉、丁山、曾省、闻宥、宋君复、汪志馨等27人自动组成“国立山东大学校友会复校促进委员会”,他们奔走呼号,呈请朱家骅部长,设置复校委员会,仍由杨振声、赵太侔两先生负责领导。与此同时,山东青年协会请示教育部,也要求恢复国立山东大学,造福青年,裨益国家。不久后,保管处主任黄龙先给国民政府教育部发电文,请求全数发还前缴国立山大的印信、契据、文册等。10月4日,山东省复员建设协进会请示朱家骅部长,要求迅速让国立山大复校并在济南增设师范及农医法学院。
复校的议程终于提了上来,那么校长由谁来担任呢?
1945年11月15日,国民党山东省政府致电国民政府教育部,请求恢复国立山东大学并委任杜光埙为校长,理由是该人系国立山大初创时筹备委员,嗣任教务长5年,在山东省各界极负盛誉,且学识渊博、品德高尚,如任校长则驾轻就熟、易于复校。
然而,教育部并未采纳山东省的意见,而是在1946年1月委派赵太侔为国立山东大学代理校长,2月,正式任命他为校长。原因很简单,赵太侔原来就曾任国立山大校长,成绩斐然,威望也高,关键是他还曾担任国民政府教育部高教司司长、参事等职,对中央和地方情况都比较了解。
山东大学的复校工作在赵太侔的领导下开始正式进行。复校初期,各项工作任务都很艰巨,要办的事情很多,但赵校长却能在百废待举中抓住延聘师资、收复校舍、设置院系、筹划招生等几项主要工作,使复校任务得以顺利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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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资力量是大学的中心力量。从国立青大到之前的国立山大,这所大学引以为傲的就是人才的引进。而学校再次振兴,同样需要人才。赵太侔继续以前的作风,立即通过多种渠道延聘专家、学者到校任教,除聘请原在校工作的教师回来任教外,还聘请了另外一些知名的专家、学者,有的甚至登门聘请。当时先后受聘的学术界著名人士有:朱光潜、舒舍予(老舍)、游国恩、王统照、陆侃如、冯沅君、黄公渚、丁山、赵纪彬、杨向奎、萧涤非、丁西林、杨肇燫、童第周、曾呈奎、王普、郭贻诚、王恒守、李先正、刘遵宪、朱树屏、严效复、杨宗翰、郑成坤、李士伟、沈福彭等。这些专家学者,除朱光潜、游国恩因客观原因未能应聘,舒舍予虽应聘后因赴美未能到校外,其余的都于1946年、1947年先后到校,分别担任各系教授,如此强大的师资阵容,迅速轰动了教育界。
而在校舍的收复方面,周钟岐功劳不小。
学校的校舍,又在战争中沦为兵营,为美军所占用。校舍回归,颇费周折。当时,学校的总务长兼复校委员会主任周钟岐,临时选定了胶州路伪东亚医院旧址作为复校办公处。为了收回校舍,他和校长一起奔走交涉,据理力争。美军态度蛮横,称此地是他们从日军手中得来的“兵营”,“万难让出”。
如此棘手的情况下,周钟岐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妙招。
为了对付蛮不讲理的美军,他与青岛《民言报》编辑商定,用美国合众社访员的名义,发了一则新闻稿:山东大学复校万事就绪,专候美军让出校舍即能上课云云。
先发制人的招数将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迫于公众舆论的压力,也怕受到世界舆论的指责,美军只得将所占用的校舍先交出欧阳路(合江路)一处,复校筹备处立刻迁入办公。后来经过进一步交涉,鱼山路5号、大学3号、武定路29号、德平路40号和42号、绥远路18号、广饶路4号至9号及广西路等处一并交回了学校。
1946年8月初,校方又与美军签订协议,称美军撤离后,大学路原校舍交回。随后确定鱼山路5号为大学本部及文、理两学院院址,武定路及德平路作为先修班之用。大学路3号及欧阳路作为教职员工宿舍。直到青岛解放美军撤离后,原有校舍才得以全部收回。
接下来,一切都步入了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