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之旅 | 为晋祠圣母殿联纠错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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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之旅


这样并不会丢什么面子,显示的是对传统文化和晋祠文物的负责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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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为晋祠圣母殿联纠错始末》

作者 | 山西省社会科学院    马斗全

图片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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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秋,我应好友山西考古研究所所长张庆捷先生之邀,陪甘肃文物考古所所长、敦煌学专家杨雄先生等考察太原天龙山石窟,并顺道参观晋祠。晋祠圣母殿的门联为清代山西名家祁寯藻撰、当代著名书法家费新我1981年重书。那应该是我第一次记住了圣母殿联:


  悬瓮山高碧玉一湾分晋水;

  剪桐泽远慈云千古荫唐村。


不过,我无端对这副联产生了怀疑。直觉告诉我:联被搞错了,“唐村”显然系“唐封”之误。


过后,闲暇时又想起圣母殿联,并且越想越觉得“唐村”错了。后来我在一篇谈传统文化的文章中提到了圣母殿联,说祁寯藻之联被搞错了,“唐村”应为“唐封”。发表于太原什么报刊,已记不清了。那是我第一次大胆提出自己的怀疑,希望有人发表赞成或反对意见,尤其是欲引起有关部门和人员注意,去认真查对一下。可惜并未产生任何影响。


2005年1月26日,我于《中华读书报》发表《谁将雅正救文荒》一文,再次指出:“太原人最引为骄傲的晋祠圣母殿,旧联重镌时,‘唐封’便错作‘唐村’,至今依然错着。”可惜仍然没有引起有关部门和人员注意。拙文是借用海南学者周济夫先生游重修后的琼台书院之诗最后一句为题。周诗感叹书院楹联文字较差、俚俗而缺乏文化品位。2022年冬我于海南小住,即寓于琼台书院所在的琼山区,想起了周济夫诗句,就又想起了晋祠圣母殿联。又是多年过去了,圣母殿联依然错着。想到自己已七十多岁了,再过若干年作古后,若无人再提起圣母殿联之错,岂不永远错下去了吗?实在应该就此问题认真谈谈自己的意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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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纠错不再是“臆度”



第一步当然是查找资料。囿于目力所及,无论书籍资料还是网络资源,惜皆一无所获。推想祁寯藻《䜱䜪亭集》中可能未保留该联,恐真成一桩无法查实的文化公案了。于是只好也只能一述自己认为错了的理由。凭着并无依据的猜测为文,显然违背自己多年来文史研究的原则,无异于一次冒险。但为了我们的传统文化,也为了晋先贤祁寯藻,只好冒险猜测了。


我的理由是,“唐封”错作“唐村”,除“封”“村”两字形近而容易被粗心搞错外,还可能因为“封”字被错当作动词了。有关部门和人员未予理会拙见,也可能是认为“水”为名词,而“封”为动词,所以同为名词的“村”字没有错。此是不知,不但诗词联语中有时动词(还有形容词)常常被名词化,而且此处的“封”,并非动词名词化,而是指封地,乃为名词。


关于“唐封”的用法,兹略举数例。南宋赵昀《昌化县进嘉禾嘉粟赐贾丞相》:“周纪唐封生秀颖,汉歌郊庙产灵芝。”明代陆深《驾入》:“汉畤唐封俱鄙陋,虞书周典共昭回。”卢宁《登潼川郡南楼》:“汉垒重闻表,唐封再戢戈。”温纯《邯郸合族建追远祠志喜》:“从知姬姓本同气,况乃唐封出太原。”张羽《涂宾贤按广》:“按部唐封旧,观风越吏馀。”清代赵翼《祭南海庙礼成二十韵》:“扶胥襟粤会,广利纪唐封。”同“唐封”对仗的是“郊庙”“周典”“汉垒”以及“姬姓”“越吏”“粤会”等,皆名词。就连被后世视为重要历史资料的《帝王世纪》所载“自唐封徙晋阳”,“唐封”也为名词,是说从所封之地,徙于晋阳。早在祁寯藻之前,山西名人陈廷敬《西陂歌八首》之七曾云:“桐圭世及唐封远,到日先看贾至碑。”祁寯藻之“剪桐”“唐封”,实即陈廷敬之“桐圭”“唐封”,均指著名的“剪桐封弟”传说。并且,从联意来看,祁寯藻下联之“唐封”,承开头之“剪桐”,气贯穿而辞顺稳。若作“唐村”,则不知谓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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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村”,除某地有个村子叫唐村外,应该没有别的固定、特定含义了。以天下之大,当然会有不少唐村,所以除地方志外,其他书中很少见,古来诗词联语中则更是罕见。而晋祠为晋国宗祠,圣母殿乃奉祀周成王唐叔虞之母的殿宇,怎么可以用“唐村”?并且,退一步讲,即使晋祠及周边真有个村子叫“唐村”,祁寯藻也绝不会用来代指晋祠山水,更不会用于圣母殿。


以圣母殿之著名,其联大可视为太原文化之脸面。所以“臆度”文还是想再次提请当地有关部门,责成专人仔细查对一下。一是尽量查找祁寯藻原联,一是调查费新我重书之前的旧刻联板、图片或资料有无保存,尤应注意该字处是否残缺只剩右半的“寸”。认真查找、核对后,如果最终证明拙见不谬,“村”确系错字,而予改正,则幸甚焉。


我虽然相信自己的“臆度”理由还算充足,但为谨慎起见,还是同几位文友交流商议,没想到刘小磊先生很快帮我查到了证据。原来祁寯藻圣母殿联原文,不但并未湮没,而且两见于今人新辑《祁寯藻集》(三晋出版社2015年版)。一见“自撰对联”部分,一见“息园日记”辛酉年九月二十七日所记,两处皆为“慈云千古荫唐封”。小磊兄又委托北京大学历史系盛差偲先生找到了台湾联经出版公司影印的《寿阳祁氏遗稿》,内收祁寯藻《息园日记》稿本,也为“唐封”。于我来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真是喜出望外。我的纠错,已不再是“臆度”了。确凿的资料证据终于证明,我坚持多年的看法是对的。费新我先生确实把晋祠圣母殿联书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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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处理,亦甚有趣



拙见和上述资料证据披露后,各处转发很多,《中华读书报》还作了新闻报道。所以不断有关心此事的读者向我询问晋祠方面的消息,太原读者尤其关心能不能尽快改正。我如实告云,晋祠方面尚未有正式回应或发表什么意见。只是从其他渠道陆续得到一些反馈,例如有的人说:唐诗宋词,不一致的便很多。不一致,也是一种文化。有的说:从来没有人提出过疑问,说明“村”字已经得到人们的认可。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还有的相关人士说:“书法家写替代字,假借是常态。”“村”字怎么竟成了“封”的替代和假借字,还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半年多后,太原有朋友告诉我,晋祠博物馆给圣母殿联下加了一块小标牌,并发来图片。标牌文字为:“相传此联为清代祁隽藻所撰,原文‘悬瓮山高碧玉一湾分晋水;剪桐泽远慈云千古荫唐封’。1981年邀请现代著名书法家费新我重书时改‘封’为‘村’。”

  

联为祁寯藻所撰,不但确凿无疑,而且广为人知,从无人怀疑,开头“相传”二字不知是何用意。说明文字也语焉不详,使人捉摸不出是晋祠方面让费新我先生改的,还是费先生自作主张改的。只是能领会到:“村”字是特意改的,并非错字。

  

如此处理,亦甚有趣,既不失为一种高明的解释和回应,又为晋祠这千古名胜,平添一则趣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