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吉安
今年十一，海外游的旋风越刮越大。除了东南亚、日韩、美洲、西欧等目的地，非洲行和东欧的热度一路走高。携程数据显示，今年十一，埃及、土耳其、匈牙利、肯尼亚等新兴热门目的地机票预定量同比增幅均超过300%。去哪儿网显示，国际机票预定人群中，三线及以下城市居民预定量同比增加2.5倍，且其中70%以上是33岁以下的年轻人。
显然，无论是一线的中产还是“小镇青年”，都尝试从更新鲜的海外线路中获得与众不同的假期体验。
“我想要去非洲真正活一次”，为十一非洲Safari（追踪野生动物）之旅规划了超过3个月的北京姑娘欣欣告诉剁椒,在小红书上，热烈、自由、“生命的力量”是肯尼亚旅客晒图搭配的核心关键词，不少中产愿意花费3-4万元，在大草原上与野生象群、长颈鹿、狮子遥遥打个照面；
东欧更是成为向往欧洲但预算有限的背包客的热门目的地，免签的塞尔维亚、波黑、黑山三国可以实现“说走就走”，中东欧的匈牙利、奥地利、捷克、斯洛伐克四国也包含布达佩斯、维也纳、布拉格等热门文化艺术城市，“从价格来看是最经济的欧洲十日游目的地”，东欧向导何叔向我们表示；
土耳其和埃及更是从去年开始便热度一路飞涨，无论是希腊风情小屋搭配多巴胺色的热气球还是沙漠上的金字塔，都是精装朋友圈的时尚单品。据埃及旅游部门预计，今年国庆假期内，约有2-3万中国游客赴埃及旅游。“1.5万轻松拿下，北京往返机票2200，这不比去新疆香吗？”前往埃及的Eric感慨。
当然，与小众、经济相对应的，是东欧和非洲各国相比其他成熟出境游线路更原始的一面。纷乱的语言、更为陌生的本地环境、缺失的“攻略”和多变的天气，让不少意外频发，旷野人生与异域风情的另一面，是虚高汇率下飞涨的物价和“颇看运气”的旅行体验。
“心情破破烂烂，景色缝缝补补。”广东的loo在东欧行开始三天后，发布了这样一条朋友圈。
“非洲行的起因是小红书的推送。”刚刚结束了坦桑尼亚行程的落落表示。这趟12天行程她总计花费5.8万元，属于中奢路线，4天桑岛行+6天的Safari之旅中，落落印象最深的是首日落地阿鲁沙后在动物庄园Serval wildlife的住宿，在这里，她拍摄到了本次非洲的“人生照片”。这也是她选择坦桑尼亚的初衷。
“草原、落日，下午茶，身后是缓缓走过的长颈鹿和斑马，还能和两只白狮亲密合影，当时就是看了小红书推送的一组照片后决定的本次行程。”据落落介绍，在去过亚洲、欧美等不少国家后，她原本便在考虑非洲行，得益于这家酒店的吸引，她在肯尼亚和坦桑尼亚中毅然选择了后者，也在行程中安排了这次互动。
“Serval wildlife因为可以和白狮互动，最早是在INS上火的，去年开始有一些游客在小红书上晒图，反响很好，所以国内代理开始选择发布酒店相关照吸引游客。现在很多坦桑尼亚行都会安排这个行程，950美金/晚住宿带有下午茶拍照环节，如果预算没那么多，也可以选择120美金/小时的纯拍摄环节。”坦桑尼亚旅游顾问David告诉我们。
由于地方政策和行程限制，北非行游客普遍要寻找“本土地接团”，且由于淡旺季和酒店、行程等安排不同，单人地接费用会存在1000-2500美金的差异。部分追求更好服务和便捷沟通的游客会选择中国代理进行前期沟通，助力游客落地后再与非洲接待团对接，David就是其中一员。据他介绍，相比直接和非洲本地团沟通，中国代理会贵100-500美金不等。
“同样是10天，2万也能玩，4万也能玩，我们其实就是帮游客规划预算找合适的本土地接团。随着今年非洲游热起来，坦桑尼亚、肯尼亚的行程咨询都多了很多，大量是25-35岁的北上广女性，很多人会直接拿一张图过来问我们，说也想拍这样的照片。”David说。
某种程度上，“人生照片”的确是吸引大量中产前往非洲的关键词。树上的豹子、原始的旷野，远离人群的自由，还有Safari专用车掀起的滚滚尘土。“平时在公司当牛做马，现在就想去人少的地方放空一下。”落落说。
而肯尼亚、坦桑尼亚大量的非洲本地对接对中国游客的不敏感，也为David们创造了商机。“目前十家本地对接中最多有1家配有中文服务，而且很多不支持微信只能邮件回复，速度也非常慢，就给我们很多发挥空间。小红书就是最好的土壤，晒图拉人，规划行程，目前几家专程做北非中高端路线的中国代理基本都在小红书建了号，@野奢旅行、@自由旷野等旅行社都做了很久。”
对比中产的狂欢，埃及、土耳其和东欧则依靠“高性价比”，在海外行中异军突起。
“从匈牙利的布达佩斯落地，一路穿越奥地利的维也纳最终到达捷克的布拉格，紧一点的话5天，慢一点的话9天，今年十一东欧三国游还是很火的。”本地向导何叔向我们表示，“有一些是去过了西欧的客人，还有一些是就瞄着艺术人文来的游客。”相比法瑞意，东欧的物价较低，也吸引了很多下沉市场的年轻人。
同样，巴尔干半岛的塞尔维亚、波黑和黑山三国虽然是较为落后的小语种国，但由于塞尔维亚和波黑对中国的免签政策和整体较为低廉的旅游费用，也从冷门景点跃升为东欧游热门目的地，“我们十一期间团费大概在1万元左右，加上往返机票和其他消费，总共花费不到两万元。”广州游客momo告诉剁椒。据悉，今年9月25日起，南航开通了广州到塞尔维亚的直飞往返线路，每周两班往返，日常往返机票可以控制在5000元左右。
而较为成熟的埃及和土耳其两国，10日游的价格则可以控制在1.5万左右。“比新疆玩也就贵了3000块，那我为什么要去阿勒泰人挤人？”北京游客Eric在小红书抱怨。
“既然国内的‘海外平替’已经涨到不值了，咬咬牙直接去海外吧。”今年，这样的逆平替思维也鼓动更多年轻人离开新疆、云南等热门长假目的地，奔赴海外寻求差异化体验。
无论是去非洲、中东还是东欧，都代表更高的准入门槛和攻略成本。选择这些小众路线出行的游客，大多带有极强的兴趣驱动因素。
北京的欣欣从小便是动物爱好者，国内的野生动物园几乎去了一遍，梦想便是“拥有一个庄园，养满各种动物”。为了今年十一的肯尼亚Safari之旅，她规划了超过3个月，期间遇到种种意外，甚至还遭遇了一次不小的手术，依然坚持没有取消。
“今年我30岁了，这是我的生日愿望，我一定要到非洲大草原上看动物迁徙。”欣欣颇为坚定。不低的预算、身体和工作的压力，种种不安混合期待发酵，但一切都在到达草原，目睹肯尼亚黄昏的那一刻变得确定。
远处是落日余晖，辽阔的草原上象群缓慢前行，构成一条移动的生命之河。“不是一只也不是几只，有几百只大象就那么走过来。夕阳的光束单单照在它们身上，那一刻连上帝都好像格外偏爱。我终于知道，原来大自然是这样的。”欣欣激动得快要落泪。
从四川前往坦桑尼亚的冉阳也是一名野生动物爱好者，今年十一是他时隔一年后第二次来到非洲，选择了能看到更多野生动物、价格更贵、人也更少的坦桑尼亚。但在他的行程中并没有Serval wildlife酒店。
“这家酒店在动保群体中有很大争议，有说他们家的狮子是被喂了药才会那么温顺。就算没有药物干预，那它们也与人类太过亲近，注定不可能放归了。退一万步讲，到非洲，不就是看野生动物了吗？和圈养动物合影有什么意义？”谈及此，冉阳颇为不屑。
但这次他也拍到了人生视频，冉阳乘坐的吉普由陆地巡洋舰改装，顶棚可以支起，在中途停留时，一只调皮的猎豹爬上了顶棚，绕车一周，还好奇的向车内打量。还有一只捕猎失败的公狮，贴着车身走过。“这样的经历，值回所有开支了！”
从上海前往东欧匈奥捷三国的瑞贝卡安排了一趟音乐朝圣之旅，10天的行程内，她计划观看维也纳莱蒙德剧院的《歌剧魅影》、人民歌剧院的《卡门》和布拉格国家歌剧院的《奥赛罗》三场歌剧，还穿插了李斯特音乐学院钢琴独奏、维也纳爱乐乐团、布达佩斯管弦乐团的数场演出。
前往巴尔干半岛的军迷小马则过了一把射击瘾，“黑山的战争痕迹和波黑的城市墓碑太有魅力了，贝尔格莱德的真枪射击也比我想象中刺激得多，体验了才知道后推力有这么大，火药味这么重。而且300元40发子弹，还试了手枪冲锋枪步枪和霰弹枪四种枪，价格很香！”
在强兴趣驱动下，年轻人的海外游中也兴起了搭子文化，寻觅共同爱好者成团后再找本地地接，寻找自驾队友或是游乐伙伴一起自由行，都是北非和东欧出行中的常见方式。
“我们这次就是找了陌生人搭子组团，会有选择性找一些共同爱好的队友，担任不同职能。有人有海外留学经历、也有的具备多国摄影经验，还有做对外贸易的，大家年龄兴趣相仿，沟通更高效，而且有和外国人打交道的经验。大家会有详细的分工，有人负责摄影、有人负责检查行程，有人负责对接领队。”欣欣告诉剁椒。据她介绍，这样的组队也是在小红书上进行。
瑞贝卡则是在安排好行程后在小红书的“东欧音乐之旅”话题下发布了找搭子的帖子，独自出行的她目标明确，不追求全程陪伴，单日可以一起行动的同好就足矣，“同样是奥匈捷三国，可能我在维也纳呆三天，你在布拉格呆得久，但是只要有重叠，你也爱音乐，大家就能约着一起逛，拍照和吃饭总比一个人方便。”
小马则追求和搭子一起实现更经济实惠的出行，背包客的他曾经靠线上拼人一起完成了北欧自驾，通过拼车拼房降低预算，尽可能实现低价出行。
剁椒观察发现，这些小众海外游路线，因为此前较为冷门，缺乏有效攻略，不少国内游客最终只得选择全程跟团或半跟团，不仅开支更大，自由度也相对更低。而当前，更为开放的年轻人正尝试借助发达的互联网媒介，消弭信息差，达成更多有效的攻略输出。
小红书上出现了专程的旅行结伴信息分享号，专供海外游的年轻人找搭子，不同帖子下会清楚标注时间、性别、出发城市、目的地和出行方式、特殊需求等，供游客选择。大量旅行过的游客、一线留学生和本地华人也不吝于分享各种经验。大到“俄罗斯、乌克兰到底安不安全能否出行”，细到“一万元怎么玩东欧等详细规划”，都能得到回复。
9.29日，一条名为“十一去土耳其求穿衣指南”的帖子下，坐标土耳其的本地游客给出了详细的建议，不少游客连带给出了延展攻略，科普如何用140美金在本地官网预定热气球。
热爱分享的背包客们，推动更多冷门线路的自由行蔚然成风。
当然，与潇洒、自由、神秘对应的，是小众海外目的地面临的地域歧视、贫困、疾病等问题，大量的精装朋友圈背后，也有不少悲惨故事。
今年十一，不少非洲Safari行“受害者”纷纷出现，原因均在于中介接待的极不靠谱。据欣欣介绍，由于北非热度大涨，不少骗子中介也盯上这块肥肉，她所在的微信群内，就出现了中国游客落地后发现，代理卷款跑路联系不上的情况。也有游客交过全款后发现，代理只给本土地接交了前3天费用，后续钱款都被吞掉。
前往坦桑尼亚的落落也告诉剁椒，尽管钱没少花，但是整体感受也和想象“完全不同”。“每天几乎六点多就要出发，为了出片，五点就要起来化妆。天天都需要跋涉很远，草原上的路况很颠簸，一路黄土飞扬，一下车就会被大风吹得头发里都是土，呆在车里又闷得厉害。过了前几天的新鲜期后，感觉看到的动物和东西都差不多，有点审美疲劳了。不知道是语言还是能力问题，向导对动物也不是很了解，很多地方都讲得不算清楚。”
小红书上吊非洲地接避雷帖
“Safari的体验好坏和地接水准有很大关系，”北非旅游顾问David表示，“特别了解野生动物的本地向导，不光能判合适的路线，在很遥远的地方就能发现具体的鸟类品种，甚至能清楚知道马赛马拉国家公园里每一只狮子、豹子的名字。但因为这两年非洲游在中国热起来了，所以很多地接社团的向导不足，他们会找一些外包司机，很多人根本不是从事这行的，专业性就打了折扣。而且小红书上很多推荐也不能信，现在非洲本土地接团也都了解这个平台，不少人会专程要求游客在小红书上给指定好评，赠送一些行程。很多旅行社和向导安利帖就是这么诞生的。”
前往东欧的天津游客Geo就上了同样的当，据他介绍，他正是在小红书的推荐贴下找到了一家地接团，定制了塞波黑行程。此前的行程介绍中，对方承诺由中国导游全程带队保证讲解体验，可到了后他才发现，这位导游不仅不会赛语，连英语也并不熟练，对景点的了解程度还不如同团游客。“后来我们看了他的朋友圈才发现，他今年下半年才到的塞尔维亚！”
当然，自由行也有着不少坑，广东的loo将9月的塞波黑之行称为“意外之旅”，先是遇到了不靠谱的拼团搭子，临时鸽了行程导致损失房费，“小红书上认识的，加了微信觉得很文静靠谱一个女生，谁知道跑起路来理直气壮，直接把我拉黑了。”更倒霉的是，因为开车入境的流程问题，Loo在波黑检查站遇到了本地警察罚款，因为“闯关口”被罚了125欧。
“说实话我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是被警察坑了，还是真的违规了。”Loo感慨，长期自由行的他，感受到了很多异国出行的民族和地域歧视问题，这也是新鲜海外游路线中不容忽视的另一面。“不管是塞尔维亚还是波黑，餐馆吃饭都有种很明显的感觉，本地人对白人一个脸色，对亚洲人另一个脸色，很难得到礼貌对待。”
欣欣也告诉剁椒，到了非洲有同样感受。“肯尼亚的本地人会有种惯性，对白人和印度人更客气，天然把中国人当钱袋子。做事懒散，不少地方也坑钱。你要么就乖乖认栽，要么就需要态度非常强硬，让他们觉得你难搞，才能获得正常的体验。但无论哪一种，都挺影响出行感受的。”
价格方面，尽管汇率升高，但不少游客也感受到了经济泡沫下飞涨的物价。“本地越是经济下行，越想抓住外国游客这根救命稻草。土耳其现在溢价严重，之前都说什么2000元、3000元玩一周，真到了这里才发现物价之贵超出想象。一杯可乐要150里拉（约30元），景区附近的石榴汁更是卖到350里拉。很简单一顿饭两人就要吃掉3200里拉，在土耳其这几天，我就没吃过人均250元以下的正餐。”游客肉肉表示。
前往埃及旅行的松平也在小红书吐槽，从9月20日起，埃及的热气球调价，从1000埃镑一下上涨至2800埃镑（约406元），“我查了一下才发现，清明、五一、国庆、春节，国内的节点埃及都会调价，可以说是为中国游客定制的旺季了。”
显然，非成熟型海外游目的地自身的局限型和年轻人依靠新型社交型关系建立起的旅途伙伴都缺乏充足的保障，加剧了出行的不确定，让精装朋友圈背后的草坯旅途暴露得十分彻底。
但有趣的是，无论顺利或是“惊险”，当剁椒Spicy向众多采访对象抛出“值得吗？”的提问，收获的却是清一水儿的肯定答案。
“当真正走向世界，走进与众不同的异域国度，身临其境的震撼，可以缝补一切不满。”Loo说。
某种程度上，这也正是越来越多年轻人，出走看世界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