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在奋斗的年纪就不去想苦不苦了。没有一份工作不辛苦,但其实我更想与大家分享那种美好——我在岛上教书很快乐。”
本报记者 黄 浩
洪美叔还记得6年前第一次登上位于中国最南端永兴岛的那个时刻。
那时,她从一辆黄色的校车上缓缓走下,醉人的海风迎面吹来,蔚蓝的海水在眼眸荡漾,珊瑚贝壳俯拾皆是。
这也太“酷”了!洪美叔只觉得,“风吹过来都是甜的,所有的一切都很醉人,沉醉在美好中无法自拔”。
那时,原本计划在此支教半年的她,冥冥中觉得自己将与这座岛屿结下难解之缘。
但洪美叔不知道的是,她会在岛上用青春年复一年书写自己的故事。远离繁华,做海岛的守望者,她付出的还不仅仅是时间。
“像一棵抗风桐一样,留下来”
因为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老师“特别美”,洪美叔从小就希望通过学习改变自己的命运,想用自己的方式改变更多的人。当“成为一名老师”的想法萦绕在心头,高考填报志愿时,她选择了琼台师范学院的学前教育专业。
2015年琼台师范学院援建三沙市永兴学校,2018年三沙市与琼台师范学院在永兴岛托管共建永兴学校,琼台师院向永兴学校派出支教教师。洪美叔听闻师兄师姐接续登上永兴岛任教,从小向往大海的她,也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加入支教的队伍。
“上岛前看过学姐们的新闻报道,觉得三沙的每一个画面都很酷。虽然听说岛上的条件非常艰苦,有人出去调研在海上漂了8天,很危险,我就更想要去尝试一下、挑战一下。”生性爱闯荡的洪美叔说,“想义无反顾地看看,那座岛到底是什么样。”
在琼台师院,学生去三沙实习任教要经过严格的审核,接连几次递交支教申请,洪美叔并未能如愿。直至2018年2月,她终于收到了梦寐以求的面试通知。
“我很感恩琼台师范学院对我的培养和组织的信任,海南自贸港发展的机遇,让我有到三沙支教的机会,我会珍惜在这里工作的每一天。”洪美叔笑着说。
永兴岛是海南省三沙市政府驻地,这里位于我国最南部。三沙岛屿面积13平方公里,永兴岛面积只有2.1平方公里。过去,永兴岛上没有学校,渔民和驻岛工作人员的孩子都要到岛外就读,如今岛上有了学校,急需一批优秀教师。
风景虽美,但是在一个“用45分钟就能走遍全岛”的弹丸之地,看遍风景后,等待一个人的还有高温、高湿、强紫外线的侵袭。
台风来袭,洪美叔听着门外呼啸的风声,内心吓得怦怦直跳;强烈的紫外线照射,导致她的眼睛如今还时不时生疼;饮食不习惯,她的嘴巴总是长溃疡;而回一次贵州老家,她需要辗转乘坐摩托车、汽车、高铁、地铁、摆渡车、飞机、出租车、大巴车、轮船、电瓶车等10余种交通工具,可谓十分周折。
甚至初来乍到,岛上居民以为洪美叔“不过是待一个学期就走”,对她也不太热情,好几次家访她都碰了壁。
第一届任期将满时,洪美叔面临两难的选择,留或者走?其实在洪美叔的选择里,她可以去考编,提前过上更稳定的生活,也可以像其他同学一样在都市里看尽繁华。
远方的父母不停劝她回家,但洪美叔深知上岛机会来之不易,“这样走了不是自己想要的”。那时她只有一个信念:用己所学,尽己所能,给岛上孩子最好的教育。
“有困难,才更能体现我们个人的工作价值。”洪美叔说,“人生短暂,我想去做自己喜欢并且有意义的事——用心用情做好每一件事就好。”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三年又三年,这个小岛上的“种花人”,用她弱小的身躯,为孩子们的身心健康展翅护航。
有一天上课,一个小朋友说,“洪老师,好久没听你唱歌了。今天你要不要唱歌给我们听呀?”洪美叔随口唱起了岛上居民熟悉的那首《抗风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天天都是平凡生活,为了什么你这样坚定执着。莫非你心中也有美丽梦想,有梦的心永远不寂寞……”
“留下来,像一棵抗风桐一样,留下来。”那一刻,洪美叔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
“相比过程的辛苦,更喜欢结果的美好”
从一开始仅有12名学生,到如今发展为57名学生,洪美叔也从永兴学校的一名教师成长为幼儿园园长。
孩子是洪美叔心底最柔软的存在,也是她最大的牵挂。
刚开始上岛时,为了让孩子熟悉岛上的风土,洪美叔参与《小蚂蚁去旅行》绘本编写,希望用小蚂蚁的视角带着孩子认识这片神奇的土地。主要负责拍照的洪美叔每天扛着相机到处寻觅,把岛上的每个地标拍下来,然后再讨论如何转化成动画。那段时间,她常常忙得脚不沾地,皮肤也被晒得黝黑。
洪美叔知道,教育不能仅仅依靠教师的力量。初为人师,为了赢得岛上家长的信任,“拉拢”家长和她一起参与孩子的教育,洪美叔思来想去,决定尝试用最传统的方法——给家长写信。
“亲爱的小新小朋友,根据你这个星期的表现,我觉得你以下方面做得很好:第一,你今天喝水很安静,而且每次都能按照老师说的量喝完;第二,你今天去阅读打卡了,而且你的表达越来越清楚,老师为你感到高兴;但是你跟别的小朋友相处有时会很着急,还会发脾气,我希望你能有话好好说……”
每周给十几个孩子每人写一封信,里面饱含洪美叔对每一个小朋友细致的观察和真诚的建议,她经常写到凌晨3点,而第二天6点多又该起床了。两年多写下300多封信,这份用心背后的用情,家长自然也感动于心。慢慢地,刚开始的僵局打开了,家长主动来找洪美叔:洪老师,有什么我能帮您做的吗?
2021年9月,洪美叔班上来了一个“淘气包”小奇。幼教专业出身的洪美叔以前总以为,她能够读懂孩子的需求,及时捕捉孩子的情绪并将他安顿下来,但这个“专注力不到一分钟”的孩子,让她对学前教育有了新的思考。
为了让小奇能专注生活游戏,洪美叔不时去家访,不断跟他的父母沟通,她还经常带小奇去读他喜欢的书、玩玩具,“投其所好”。吃饭的时候洪美叔陪着他一起吃,睡不着的时候洪美叔就陪着他聊天。有一次,为了和小奇“打赌”,洪美叔从早上8点半陪着小奇一直跑到10点,直至后来瘫坐在地上起不来了……在小奇眼中,洪老师成了自己的好朋友。这样坚持了3年,小奇身上发生了奇迹般的变化——他在幼儿园会主动去帮助弟弟妹妹,还经常上台讲故事,回到家里学会了自己做家务。
每每看到小奇上台表演,洪美叔的眼泪就止不住流下来。小奇毕业的时候,以前总是向洪美叔说“对不起,孩子又给您添麻烦了”的孩子爸给她写了一封信,信里说,他一直记得洪美叔第一天牵着小奇的手进了幼儿园,然后一直像妈妈一样照顾他……
“中间虽有坎坷波折,但我还是更喜欢最后的美好结局。”洪美叔说。
洪美叔一直告诉自己,孩子的事远比自己的事重要。为了给孩子留下珍贵的记忆,她给毕业班的孩子专门制作了一本本专属的成长相册,而唯独没有给自己留下一本——工作太忙,她没有时间制作属于自己的相册,尽管她有许多瞬间想留在相册里。
“我就觉得自己的事情可以慢慢去做,但是孩子们的事情,过了那个时间节点就无法再来一次。”洪美叔这样解释。
为了在孩子心中播下“爱祖国、爱三沙、爱海洋”的种子,洪美叔还积极发掘岛礁的资源优势,带领孩子参观岛上的海事局、灯塔、海洋环境监测局等海岛特有的机构和地标,去渔民村认识不同的鱼、植物以及它们的作用,跟孩子一起救助受伤的白鹭……在生活中开展德育实践活动,孩子们获益良多。特别是走上幼儿园园长这一管理岗位后,洪美叔开始琢磨怎么开展教研活动,怎么引进优质课程资源。遇到问题她就去岛上的图书馆查找答案,还会向一些老领导请教管理方法,忙里偷闲听一听线上课程、读一读教育专著,“所以就一直很忙,希望自己在反思、学习中不断进步”。
脚步虽未停歇,但洪美叔乐在其中。“每周孩子们身着小小海魂衫升国旗、唱国歌,我看见爱国爱岛的精神在稚嫩的童年里生根发芽。”洪美叔欣慰地说。
“向往的生活,其实就在身边”
6年多的小岛生活,支撑洪美叔在这里扎根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她常常被小岛上的人温暖并感动着。
工作之余,洪美叔喜欢去散步,一路遇到很多人,她发现守岛的不仅是自己和同事,有许多人比他们待得更久,比他们工作更辛苦。在那段时间,洪美叔跟岛上的人不停地交流,日复一日,他们渐渐成了朋友。
有一次,幼儿园要安装大型滑梯,因为缺少人手,岛上的居民成群结队自发来到幼儿园帮忙,有的人连饭都没吃完就赶了过来。他们开着叉车,自带工具,忙活了一上午,直到滑梯被完整装好。
看见瘦瘦弱弱的洪美叔一个人在岛上,岛上的居民每次从外面回岛,都会主动帮她将快递取回。还有一次,洪美叔得了新冠肺炎,同事们每天给她送饭,食堂的师傅一直关心她吃没吃饱……无数回忆,让洪美叔一直记忆深刻。
“许多人给予我们温暖,我们同样也要学会去回报别人的付出。因为我明白,我们所有的幸福,都是有人在为我们负重前行。”洪美叔说。
让洪美叔动容的还有孩子们。当她讲课讲到口干舌燥时,有小孩子会悄悄戳一戳她:老师你喝点水吧。今年教师节期间,洪美叔组织了一个“我当小朋友,你来当老师”的活动,她和孩子们体验“角色互换”。
“小朋友过来喝点水吧”“小朋友,老师带你看看书”“小朋友你玩会儿玩具吧”,趁着“小朋友”喝水的时候,几个“小老师”把散落的玩具收拾得整整齐齐。洪美叔不由得心生感动:老师平时怎么对孩子,孩子就会怎样对你。
“每当听到孩子们说出‘我爱你,老师’,那份温暖与幸福就让我觉得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洪美叔在一次节目访谈中这样说。
去年,洪美叔成为一名光荣的“军嫂”。她与新婚的爱人聚少离多,但她已淡然。她每天都在思考的是,怎么种好小岛上的每一朵“小花”,让生活忙碌又充实。
“在周末的空隙时间里,我和爱人偶尔通过微信视频一起聊聊各自的生活和工作。我想,只要内心安宁、平静,向往的生活其实就在我们身边。”洪美叔说。
如今的洪美叔,在朋友的劝说下开始试着调整自己的工作节奏,让自己“慢”一些。长期熬夜忘我的工作,让她的身体频频发出“警告”,除了上班,看海、运动、阅读、摄影,开始点缀她的小岛日常生活。
一个在岛上待了很长时间的老人经常找洪美叔聊天,有一天问她:你怎么一直守在岛上?洪美叔问她,您在这儿待了多久?老人淡淡地说,已经待了40多年。
“我要是也走了,谁来这里顶上你们?”洪美叔笑着反问他。有时候,她的脑子里也会闪现未来在岛上老去的样子。
在永兴岛上,有一种随处可见的平凡植物叫海马齿,它们不择土壤,在贫瘠的沙滩、礁石上也能绽放出花朵,是防风固沙、护岸守堤坝的好植物。
“在我心中,洪美叔同志和所有琼台派驻的老师们都像海马齿一样,在平凡的岗位上默默耕耘,用自己的青春和汗水全心全意守护了祖国基础教育的南大门,我为他们感到骄傲,为琼台师院培养出这样优秀的学子感到自豪。”琼台师范学院副校长林琛由衷地说。
在荣获“第28届中国青年五四奖章”“海南省优秀教育工作者”“第29届海南青年五四奖章”等多项荣誉后,洪美叔写下这样一段话:青春就是要在磨砺中成长,青年人要担当起党和人民赋予的重任,青春为中国式现代化挺膺担当!
“年轻人,在奋斗的年纪就不去想苦不苦了。没有一份工作不辛苦,但其实我更想与大家分享那种美好——我在岛上教书很快乐。”洪美叔说。
自述
岛礁教学的责任和荣光
洪美叔
祖国版图的南端,伫立着一所温馨的学校——琼台师范学院附属永兴学校。五星红旗在海风的吹拂下迎风飘扬,孩子们在操场上欢快地跳跃,这里就是我工作的地方。
向阳而生,逐光而行。过去,永兴岛上没有学校,渔民和驻岛工作人员的孩子都要到岛外就读。后来,岛上建起学校,当我还是琼台师院的学生时,看着师兄师姐接续登岛任教,我就梦想有朝一日能加入他们。经过申请和选拔,我终于成为光荣的“三沙教师”。
上岛后,我和同事挨家挨户走访,思考岛礁教学特点,建设特色课程,扩大教育资源。将课堂搬进邮政管理局、海事局,邀请武警官兵、科研人员为孩子带来别出心裁的实践课……大家一起守护着三沙的每一个孩子,就像爱护自己的家人一样。
“值得吗?”海岛条件艰苦,第一个任期届满后,家人曾劝我回到家乡工作。但有一天,一个小朋友悄悄跑到我身边,在我耳边温柔地说:“洪老师,我爱你哦!”一瞬间,我的心被触动了,感受到三沙的娃娃们需要我,我决定留下来。
走上幼儿园园长这一管理岗位,我开始琢磨怎么开展教研活动,怎么引进优质课程资源。每周,孩子们身着小小海魂衫升国旗、唱国歌,我看见爱国爱岛的精神在稚嫩童年里生根发芽。
在永兴岛,有一种叫海马齿的植物,一簇簇、一片片,生长在海堤岸边、岩砾地上。它们的生命力强,不择土壤,是防风、固沙、护岸的“好植物”。我希望能像它们一样,坚强生长,乐教天涯。
——《人民日报》
来源 | 《中国教师报》国庆特刊
编辑 | 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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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种西红柿”,我把自己种成了特级教师!
学会做一个“不扫兴”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