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跑了80单!听障骑手在上海……

上午的工作从十点半开始。31岁的余洋戴上安全头盔,穿上外卖员工装,骑上电动车,从航中路驶出,汇入街道上的车流,与城市中众多的外卖员一样,他们开始了忙碌而充实的一天。

这些好像都很普通,但一些小细节又会不断佐证他的特殊——

比如,送到外卖后,他第一时间不是和顾客打电话,而会发去一张照片,在照片中他会指向外卖放置的地点;在居民楼下遇到门锁着,他会按下门铃但不说话,一直拉动大门直至门开……

因为,余洋是一名听障骑手。


每分钟0.675元

能够有一份收入还不错的工作养家糊口,让“余洋们”感觉很好。用自己的双手让家人过得更好一点,是这群在无声世界里勇敢奔跑的“骑士团”共同的感受。

腼腆、安静,这是余洋给人的第一印象。别人说话时他站在一旁,脸上时常带着笑容。在与余洋面对面的文字“交谈”里,他偶尔抬头撞上记者的目光,眼神清澈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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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洋是河南南阳人,从小在郑州长大。4岁时,一场高烧损坏了他的听觉神经,从此他的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但余洋并未因此消沉,高中毕业后,他被郑州工程技术学院录取,学习计算机应用技术。

就业的路途并不是一帆风顺。大学毕业后,余洋从事过广告设计,薪资待遇不是很理想,辞职去深圳一家工厂工作。今年年初,余洋来到上海做外卖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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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到来上海工作的原因,余洋的理由很简单,“上海的收入比老家好”。

这些年,余洋经历了父亲离世、母亲重病,欠下许多外债,家庭经济状况急转直下。“感觉辛苦很值得,我希望早点把外债还清”。记者看到余洋的眼眶有些湿润。

“如果我逆流而上,河流就好像残酷的敌人,不停地冲击我,阻挠我。然而河流并不对抗任何人,它以它亘古不变的方式流淌。如果我能融入河流的旋律,顺从它,以它的方式行事,那么生命——或者交易——就会成为轻松、安详、美丽的漂流。”这是吉姆·斯罗曼在《亚当理论》提到的一句话,被余洋设置在朋友圈封面。

“上个月赚了14000元。”他在手机上打出。这份收入意味着,每天12小时以上,接至少80个订单,连着跑满30天。“每天大约要跑200公里,我喜欢用单子填满时间。一单一单跑,只要肯干,一定会有收获。”

余洋向记者指了指手机,示意准备“上线接单”了。很快,余洋一次性接下5单。这天,他就从上海万象城的一单外卖开始。这也是他送餐范围的圆心,直径辐射3公里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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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采访方便,记者坐在了余洋身后。身后偶尔传来阵阵鸣笛,旁边还有发动机的轰鸣。透过反光镜,记者能看到余洋脸上一脸全神贯注,目视前方,显得波澜不惊。一分钟内的数次回头,是他在确认后方的安全后再通过。

在餐厅,通常有固定区域摆放外卖。余洋核对包装袋上贴着的单号就可以取走。然后,他到同一层楼取第二单,此时,他的速度加快了很多。

“是不是时间紧张?”记者在手机上打出这一行字。

他点了点头,笑了一下。原来,为了迁就记者,他放慢了速度,但是为了能及时把餐送到顾客手上,他开启了加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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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取第5单的路上,余洋顺路送出一单。这是在一个居民区里,顺着地图的指引,他来到一栋楼下。看到大门开着,他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轻松。轻轻按下门铃,门开的一瞬间,余洋递上热腾腾的餐食,用流畅的手语表达着“祝您用餐愉快”的祝福。顾客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随即说了“谢谢”。余洋回以真诚而温暖的笑容,“他们可能看不懂手语,但我知道他们在说‘谢谢’”。

这一路,余洋取餐送餐的顺利程度超出预期。余洋“说”,只有少数情况下,会遇到顾客写错地址或店家配错餐,需要沟通的情况。幸好,沟通不畅的事件是少数,更多顾客愿意给予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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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洋还记得某一天,到达第二单顾客楼下时,他接到了上一位顾客的电话,他发短信询问才得知,自己弄混了两份外卖的地址。原路返回需要4公里,余洋当即掉头驶回。他将外卖送达,顾客没有责备他,反而给他打赏了100元。“顾客可能意识到我听不见,”余洋很受感动,“上海是一座很包容的城市。”

短短一个小时,他已经顺利送出9单。按照众包模式,一单4.5元,他这一小时的收入是40.5元,平均每分钟0.675元。

活成一束光

下午2点后,外卖单量渐渐减少。余洋带记者去他常去的一家面馆吃午饭。这也是他一天中难得的闲暇时刻。

“你们来啦,还是老样子吗?”老板娘热情地招呼他们,余洋点点头,指了指菜单,要了一碗担担面。

不一会,一碗超大份的担担面端上了桌。“我知道他们听不见,我们这可以免费加面,我还会给他们加一个蛋,这群小伙子很不容易!”老板娘告诉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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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余洋旁边的是他的高中同学王晓林,同样是听障人士。

幼年因发烧打针,王晓林失去了大部分听力。小学时,父亲带他装上助听器,把他的手按在震动的声带上,从最简单的称谓教起,王晓林渐渐学会了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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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毕业后,他就读于长春的一所大学,学习游戏建模技术。但工作后,他总觉得自己“脑子慢,跟不上”。

家人、太太与朋友,是让王晓林变得幸福的三个关键词。结婚后,他的责任更重了。为了多赚钱,他在河南送起了外卖,一个月赚6000元。

“来上海能挣更多!”工作一段时间后,余洋向王晓林发出邀请。

于是,三个月前,王晓林来到上海,也成为闵行红松路站点的外卖员。不同于余洋选的较为自由的众包,王晓林选择的是专送模式。由外卖平台智能派单,虽然单价高于众包,但是专送模式每天有排班,对送单的效率要求也更高。

中午的叫餐高峰期,骑手就像打仗一样紧张,订单如潮水而至。王晓林顾不上和记者多说,就与时间赛跑去了。记者在站点等到下午,才重新见到浑身是汗的王晓林。

“按照如今的接单量,我每天60单以上,努努力月薪可以过万,比在老家多了很多。”他打开了外卖平台的送单记录,来上海的这段日子他已经送了4000多单,最多一天跑了100单。而那天的“王者”是赵光敏,也是一名听障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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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份充满包容的职业,王晓林心存感激。每个月收入的支配,他是这样规划的:固定3000元转给爱人,还有结余会存下来去还债。“等债还清了,我想和家人在一起,也是很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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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林和家人视频

来上海时间不长,除了送餐的区域,晓林几乎没去过别的地方,更别说外滩、陆家嘴、武康路、迪士尼这些热门景点,但一些小事让他对上海留下了好印象。有一次,顾客问他:天气这么热渴不渴?说着便不管王晓林的推辞,送了他一杯饮料……这些暖心的瞬间,都化成了他努力工作的动力。

聊到这,王晓林露出了笑容。和以前相比,王晓林觉得现在的每一天都很充实。“送好每一单,服务好每一个顾客,我通过自己的努力,为我的家,也为这上海做点贡献”。

世界无声爱有声

在闵行新虹街道,有这么一个外卖员团队,20余名员工全部都是听障人士。事实上,从2021年以来,“饿了么”闵行区红松路站点先后为50余名听障人士提供了就业机会。

“根据平台数据,听障骑手大概已经送了70万单以上,送餐的准点率达到97%—98%。他们的收入从一开始的四五千元,到现在13000元—17000元,最多的时候有2万多元。他们靠自己的双手,得到了社会的认可。”“饿了么”闵行区域经理王玉飞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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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飞也曾是一名外卖小哥,从零基础做起,成为“跑单王”用了9个月的时间,赚了15多万元。跑单的同时,他在视频平台上开了账号,发一些关于他送外卖的个人心得体会,久而久之,就拥有了一批“粉丝”。孙海龙就是其中之一,后来成了最早一名入职平台的听障骑手。

“当时他来私信我说是听障人士,我吃了一惊。从简单的交流中,他告诉我,他是甘肃人,想来上海做配送工作。第二天,他就买了机票飞到上海,他的这种行动力,让我看到了一种坚定,我想那就试试吧。”王玉飞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记忆犹新。

由于此前没有招募过听障骑手,为了安全起见,王玉飞安排了一位经验丰富的骑手带着他跑单。没想到,孙海龙很好地完成了配送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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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海龙(左)和另一位听障骑手在交流

“我就在想,如果一个听障骑手在无声世界里,他可以把订单非常有效地去送到我们的客户手中,那我何不尝试一下让更多的这种听障骑手到我们这里入职。”王玉飞就把孙海龙的日常送餐过程拍摄下来上传到网上,没想到点击量超过30万。如今孙海龙还在红松路站做骑手,4年来,他结婚也有了孩子,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家人日子过得更好。

打开王玉飞的账号,他拥有1.7万名粉丝。拍摄内容几乎都与骑手们的工作日常有关,能看到外卖员们在清晨列队培训,也能看到他们在夜色中疾驰。在视频中,王玉飞热情地邀请听障骑手们加入,他写道“欢迎更多的听障骑手来闵行区跑单”“聋哑人在红松能力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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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越来越多的听障人士加入,王玉飞也总结了一套经验:当遇到突发情况,听障骑手可以拍摄订单照片并在工作交流群里反馈,由站长和站点工作人员一起联系客户,解释订单的相关情况;当问题难以解决,站点也会派出其他的骑士前往协助,确保订单准时送达。

红松路站配送范围是以上海爱琴海购物中心为中心的6公里左右的区域,附近写字楼办公室众多,最多的时候一天能配送5000单。谈到站点内余洋、王晓林等20多位听障骑手,站长张全煌很自豪:“他们非常自立,解决问题的能力都特别强。只有遇到顾客电话长时间无人接通的情况,他们才会寻求站点工作人员的帮助。

随着技术的发展,“无障碍沟通”也在普及。目前,外卖平台推出了针对听障骑手的特别功能,比如短信通知、语音转文字等。这些功能不仅帮助他们更好地完成工作,也让他们在工作中感到更加自信和安全。

把日子过得闪闪发光

今年4月,新虹街道对区域内原上海阀门二厂有限公司老旧厂房进行翻新装修,建成了中航公寓新时代城市建设者管理者之家。这里可提供123间房,近500张床位,每张床位的月租金700元—1000元。其中3号楼有约100名外卖小哥入住,被称为“小哥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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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洋、王晓林和20多位听障骑手也入住在“小哥楼”。房间以四人间为主,平均面积约30平方米,不仅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还配有空调、洗衣机、冰箱等设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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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航公寓新时代城市建设者管理者之家纳入航华一村二居委网格管理,也是闵行第一家纳入居委网格管理的“家”。居委与住户们共同制定管理规范和服务标准,积极组织各类文化活动、志愿服务和邻里互动。

此外铁塔闵行分公司、虹光经济合作社、阀门二厂等党建联建单位则各尽其能,给“小哥楼”送来了包含换电柜、法律咨询、体育场地公益时长等20余项资源的“大礼包”。“小哥楼”配备专职志愿者,通过入户访谈、座谈、问卷调查等形式,了解小哥“真需求”,形成“小哥楼”心愿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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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洋“说”,以前的宿舍空间逼仄,大家跑完单都是回来睡一觉而已。“现在住得好多了,房间更宽敞,配套设施也应有尽有”,来到上海之前,王晓林从没想过可以住进这样的环境里,他把宿舍的照片发给太太和家人们“炫耀”,让他们放心。

走进他们的寝室,这里窗明几净,阳光照在地板上反射出柔和的光。四人间的上下铺里,王晓林的被褥是最为整齐的,进门的柜子上放着他的护肤品,从保湿水到防晒霜一应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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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是自己的,总要过得闪闪发光。

记者手记


短短几天的相处,聋哑小哥身上的可爱之处,让人难忘。


他们打字时,删了又打,打了又删,只为传达最真挚的情感;他们的脸上,总是洋溢着阳光,送餐顺利他们会笑,送餐不顺利他们也不放在心上,一笑而过……


听不见,说不出,是他们一生中经历最大的难题,许多机会就向他们关上了门。


幸而在这个时代,他们也能找到自己的舞台,只要肯努力、愿吃苦,一单接着一单,用劳动赢得尊重。记者强烈感受到他们心中的那份信念感:“我想让所有人知道,我听不见,但不代表我不行。”


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尊重与呵护,每一分努力,都应收获应有的回报与掌声。在一座人民的城市,更应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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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毛海萍 陈奕宁(见习)
视频:许鹏 徐悦 吴佳伟 陆乾辰
初审:汤婧娴
复审:林心怡
终审:刘垦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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