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退之间的共生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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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人眼中,109国道是一条从青海出发直达拉萨的青藏公路。事实上,它始于北京,一路穿过黄土高原、内蒙草原、黄河,途经青海湖、茶卡盐湖、格尔木,跨越昆仑山口、唐古拉山口,最后进入圣洁的雪域高原。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数十年来,生活在109国道旁的人,与国道旁的山水林田湖草沙,进进退退。进退之间,构成了生态文明建设进程中一个个具体的路标,诉说着人与自然的相处之道。

今年6月至7月,解放日报“信仰之路Ⅱ·大国之道”报道组沿着109国道采访,从一个个地标的故事里,读懂“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解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人与自然如何和谐共生。

图片报道组与可可西里巡护队员合影。 沃佳 摄

6月下旬,在109国道北侧的青海湖畔,成群湟鱼游弋在水底。岸边有游客俯身,刚想抓起一条鱼来,旁边的基层干部连忙制止:“这鱼不能抓!”

“湟鱼救过咱们的命!”他感慨。湟鱼是青海湖特有的洄游鱼类,每年夏季从青海湖逆流而上,进入淡水河道产卵。数量鼎盛时期,当地人形容为 “半河清水半河鱼”。1958年大饥荒时,青海湖畔的刚察县没有食物来源,人们只得靠湟鱼捱过灾害。此后,捕鱼变成了当地的生活习惯。

回溯国道边上的往事,大自然曾多次被人类“逼退”。

在可可西里,盗猎团伙靠着贩卖藏羚羊皮谋取财富;在三江源地区,植被与湖泊供以牧民开垦、放牧;在黄河“几字湾”顶部的乌梁素海,工业污水肆意排放……

随之而来的是自然资源衰减。上世纪80年代起,湟鱼的数量减少了95%,藏羚羊的数量从100万只锐减到不足2万只;数十年间,“塞外明珠”乌梁素海从800平方公里缩小至不足300平方公里;内蒙古草场的荒漠化趋势愈发严重。

“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100多年前,恩格斯就在其著作《自然辩证法》中提醒道。

更多人开始意识到,人该为自然让步了。可是,该做些什么?

图片刚察县为湟鱼洄游修建了台阶。 冯蕊 摄

让步最早是出于无奈。

1982年,青海湖开始实行封湖育鱼措施;2000年,三江源自然保护区成立,打击可可西里盗猎;2001年,内蒙古锁边林工程开建,在库布齐沙漠,10余万人用铁丝网围起240多公里长的屏障,隔绝流向母亲河的泥沙……

严格的禁令带来了生态的改善。不过,自然的修复能力毕竟有限。用一位科研人员的话说,湟鱼在自然条件下的受精率只有千分之三左右,怎么能够顺利回到从前的情形?在另一个更加残酷的故事里,全国劳模殷玉珍第一批栽下的600棵小树苗,经过一个冬天,来年开春只留下不到10棵。

治理者们逐渐意识到坚持系统观念的重要性,面对一个复杂的生态系统,更需要跨前一步,在更高站位、以更宽视野统筹谋划。

“为从根本上保护修复生态,我们改变了‘就山治山,就水治水’的传统做法,从保护一个湖到保护一个生态系统,实施一体化、综合化修复治理。”一位巴彦淖尔市领导这样说。

自此,人的主动作为有了更广阔的空间。

科学的人工修复也弥补了自然恢复的不足。青海省在封湖育鱼的基础上新建增殖试验站,通过人工繁育鱼苗的手段,保证部分湟鱼卵子的受精率达到90%以上。

在敕勒川草原,自2012年起,“人工干预下模拟天然草原”的近自然修复方案,让这里一改往日砂石裸露、风沙肆虐的荒芜景象。

图片殷玉珍教蒙古考察团种树。 乌审宣传部供图

2004年,为了响应三江源生态保护政策,长江源唐古拉山镇的128户407名牧民离开草场,沿着109国道一路向北,搬迁至格尔木市的移民定居点长江源村。

生态与生计如何平衡,成为保护不可避免的难题。

人们试图从“补偿”中寻找解答。长江源村的补助标准不断提高,更多新的岗位为牧民提供了收入来源。在黄河源头的生态移民安置点玛多县城,政府全面落实生态管护“一户一岗”政策,推动3142名牧民转型成为生态管护员,年人均增收2.16万元。

平衡的维系,同样离不开制度的保障。随着《生态保护补偿条例》正式施行,我国已经建成世界上覆盖范围最广、受益人口最多、投入力度最大的生态保护补偿机制。

搬迁过了20年,长江源村如今有了宽阔的马路,崭新的红色楼房。牧民扎西才仁将羊头雕像放在卧室门框上,保留着对草原的念想。

如何在平衡之上,让保护工作走得更远?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生态本身就是价值”“我们要建设的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总书记的话语勾勒出发展思维的转变:经济发展不是对资源和生态环境的竭泽而渔,生态环境保护也不应是舍弃经济发展的缘木求鱼,两者辩证统一。

人不负青山,青山定不负人。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自然则会为人带来红利。

盛夏时节是乌梁素海的旅游旺季。曾经黑臭的湖面如今又碧波荡漾,当了几十年渔民的本地人曹铁山回到家乡,前两年与人合伙买了一艘船搞旅游,一天能接待两三百名游客,“钱包越来越鼓,就是乌梁素海重生的最好证明”。

图片长江源村村民保留着羊头的雕像。 沃佳 摄

来到殷玉珍家庭林场的这天,下起了雨。

“现在经常下雨。”殷玉珍习以为常。39年前她踏入这片沙漠腹地时,雨露则贵如黄金。现在,夫妇二人已累计造林7万多亩绿林,种出了樱桃、黑枸杞、小米大马士革玫瑰等一大批沙漠里曾经很难产出的作物。沙逼人退,最终变为绿进沙退。

生态保护的系统性成果还体现在数字的变化上。

可可西里的藏羚羊种群数量已经恢复增长至7万余只;青海湖湟鱼资源蕴藏量达到12.03万吨,是保护初期的46倍多;在位于三江源核心区的果洛州,黄河源头水源涵养能力不断提升,湿地面积较2015年增加104平方公里,草原植被覆盖度达到62.1%……

还有越来越多的社会力量加入环境保护的行列。

穿越109国道途中,记者特意做了一件想做了很多年的事——去找一棵自己在“蚂蚁森林”里种下的胡杨树。这棵树恰好就在鄂尔多斯境内,下地4年,已超过一人高。

点点滴滴的低碳行为,转化为系统中的“绿色能量”,最终养成荒漠化地区2亿棵真实存在的树,面积超过274万亩。该项目于2019年获得联合国最高环境荣誉“地球卫士奖”。类似这样的中国绿色转型方案,正不断在国际舞台上获得认可。

更大的变化发生在人们的意识里。三江源国家公园执法监督科科长秋培扎西的手机里存着一则视频:6月的可可西里,正值藏羚羊迁徙季,上百只藏羚羊排着队横穿109国道。它们身后,许多车辆停在路中主动让行。

“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生态环境,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生态环境。”殷玉珍对总书记的这句话印象尤深。

在人与自然之间,进与退早已不代表胜负和牺牲,而是一种和谐共生、相辅相成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