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大同,主要为了看华严寺,来华严寺,主要是为了看警示碑。
建筑朝向 大雄宝殿 薄伽教藏 神秘石碑
建筑朝向
为什么华严寺的名声和地位,都远超善化寺呢?一言以蔽之,华严寺乃皇家庙宇,而善化寺为普通寺庙,两者有本质差异。
这种差异主要体现在寺庙的朝向上,汉族寺庙普遍坐北朝南,而华严寺却是坐西朝东。辽代的统治集团契丹人,是北方游牧民族。梁思成解释:“辽人信鬼,拜日为神。”也就是说,契丹人崇拜太阳,太阳升起的东方被奉为上方,所以华严寺的建筑都是坐西朝东。
大雄宝殿
金天眷三年,该殿在被烧毁的辽代建筑的旧址上重建的,大殿入口有一匾曰 “调御丈夫”。此殿是我国现存寺庙单体古建中面积最大的,殿顶为单檐庑殿顶。
殿内有明代佛像33尊,中央佛坛为五方佛,背光火焰纹,五方佛前站立的是胁侍菩萨,南北两侧有二十诸天,神态各异,皆为前倾15度站立,以示对佛的虔诚和恭敬,内壁上,绘有21幅巨型壁画,五千余人物。
最有名的是大雄宝殿上的一对鸱吻,这对鸱吻高达4.5米,是中国现存古建筑中最大的琉璃鸱吻。其中面朝大雄宝殿正门右侧(北边)为金代原物,沧桑驯悍;左侧(南边)为明代补修,色彩鲜亮,造型呆萌。可以看到两个鸱吻的风格迥异,相映成趣。
薄伽教藏
“薄伽”是梵语,译为“世尊”,此处是华严寺的藏经殿。大殿右侧梁下有“辽重熙七年建”的字样,比重建的大雄宝殿早了一百年,是现今国内仅存的8座辽构之一,殿顶为歇山顶,斗拱式样古朴,犹有唐风。
殿内屋顶的平棊和藻井上的彩绘是辽代作品,艺术价值极高。佛坛上供着29尊辽代泥质彩塑,因千年香火熏染而呈古铜色。主像为三世佛,坐像上方有八角藻井。
在众多彩塑中,有一尊面带微笑的“合掌露齿菩萨”最为生动,塑像高约2米,赤足站立于莲花台上,体态婀娜、口唇微张,好像领悟了佛祖讲经之意,流露出内心的喜悦,竟忘情地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用神秘的微笑和简单的衣饰打破了千年的沉寂,这种大胆而反叛的艺术创造是我国古代佚名工匠的惊人创作,是辽代雕塑的顶级之作。
神秘石碑
华严寺最值得看的,不仅是建筑和雕塑,还有一块「警示碑」,碑文的作者是大同当年的市长,在我们这块土地上,能有这样的碑属实不易。
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甚至以为被转移走了,于是我就问一个导游:「警示碑在哪里?」
导游一脸茫然,反问我:「什么警示碑?」
我说:「就是当年耿市长写的一块石碑。」
她还是一脸茫然:「你是说耿市长的对联吧,就在普光明殿。」
我说:不是对联,而是一块石碑,上面写了他的「悔过书」。
然后,我把事前保存的石碑照片给她看,她仔细看完,有点难为情地说:「这还真是第一次听说,你去普光明殿附近找找吧。」
于是,我就继续探寻,最后在「弥陀殿」与「普光明殿」之间的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我找到了这块石碑。石碑的入口有一个小树林,有意无意地挡住了游客的视线,难怪,连导游都不知道。
这个细节,值得细品。这块石碑,更耐人寻味。
石碑的一面上写着:
警示碑(撰文耿彦波)
华严寺周边环境综合治理工程建筑群,乃错误理念指导下之错误作品。其错误有三:其一,未经国家文物局审批,擅自开工修建,乃严重违法之乱为;其二,未经专家论证,缺乏历史考古依据,乃违背科学之蛮干;其三,建筑体量、密度过大、过高,对国保单位形成干预影响,乃错误理念之恶果。鉴于其投资浩大,影响恶劣,故暂为保留,立此反面教材,引为借鉴,警示后人,以免谬种流传,重蹈覆辙。特勒石铭记,明耻彰过,痛记敬训,昭示来者。
石碑的另一面上写着:
重修华严寺碑记(撰文 耿彦波)
大同古有佛国龙城之盛誉,自北魏定都平城始,京邑帝里,佛法丰盛,神图妙塔,桀峙相望,兹为上矣。辽金两朝续魏都皇城之余脉,西京陪都崇佛重教,寺院林立,僧侣云集,隆盛一时。华严寺乃西京最大佛教建筑群,壮丽严饰,稀世所有…………
惜乎城门战火殃及无辜,华严寺屡遭战火之害,至清代仅存大雄宝殿、薄伽教藏殿及海会殿,康熙年间增修小山门、天王殿、禅堂及廊芜。宝塔、普光明殿、文殊普贤阁、钟鼓楼皆为瓦砾。海会殿又于建国初遭遇拆除。周遭大型建筑围困,华严寺日见局促凋零,且上下寺分治,佛宇荒凉,闭门自守,每况愈下。呜呼,华严寺乃佛教胜地,文物宝库,价值连城,守护有责。苟不能继其绝而兴其废,补已弊而完巳堕者,能无愧乎。
公元二〇〇八年六月,大同市人民决定重修华严寺。至二零一零年九月竣工,历时二年零二月,工程总费用四亿一千万元。新建山门、钟鼓楼、普光明殿、药师弥陀殿、文殊普贤阁、宝塔、铜地宫、藏珍楼、僧舍院、廊芜共三十处建筑,新绘壁画二千一百平方米,塑像五百一十五尊,用工三十七万个,用木材二万立方,青砖四百九十七万块,瓦件一百零三万件,金砖一点六万块,石材二千五百立方,黄铜一百吨,金箔十万张,铜箔三十万张。拆迁学校一所,商住七百八十六户,面积七万六千八百平方米……
寺庙占地面积由二十二亩增为一百亩,建筑面积由六千零四十三平方米增为二万二千四百六十八平方米。修葺后之华严寺,重现西京之隆盛,金碧严丽,焕乎如新,佛寺葱茏,蔚为壮观。盛世修庙,功在不朽,立石铭记,以鉴后人。
「警示碑」在前,2009年,「重修华严寺碑记」在后,2010年,撰文者都是耿彦波,仔细品读,非常有趣。
2009年,他写了一篇短文,检讨自己,2010年,却写了一篇长文,表达重修古庙的重要性,字里行间流露着成就感。表面上立碑罪己,实则不得已而为之,心有不甘。
当年,他想扭转大同靠煤炭资源发展的路径依赖,转变发展模式。他想要在大同实现当年梁思成、陈占祥在建国之初对北京提出的“梁陈方案”,完整保护旧城,把新城放到一边去发展。于是,一上台就大搞拆迁,舆论对此争议很大。
就事论事,华严寺大雄宝殿、薄迦教藏殿,保存了辽金时期的古建,把一些近代建筑拆了,复建了普光明殿钟楼鼓楼药师殿,统一为辽金风格。而且复建的质量非常优秀,纯木结构,甚至连斗拱的细节,都遵循古代营造法式。
一些专家,从学术的角度看,建筑体量、密度过大、过高,对国保单位形成干预影响,也算说得通。但从绝大数老百姓角度看,华严寺的重修,的确改善了大同古城的形象,也让普通人游览华严寺的体验更好。
景区内的小卖部都精心设计。
甚至连卫生间,都古风古意,用篆书写着「如厕」两字。
我的要求也很高,也去过国内很多景点,但平心而论,华严寺景区修旧如旧,属于业界良心!如今的华严寺,没有过多的商业设施,寺内有树林,有草坪,干净整洁,让人赏心悦目,这样的重修,至少在我看来,是非常成功的。
景区规模大了,硬件好了,才能容纳更多的游客,即便如此,在黑神话的流量加持下,华严寺景区的游客数量,同比增长了50%以上。尤其是在周末假日,景区内更是人山人海。
每年的门票收入也是古建筑实现自我造血功能的物质前提。要知道,古建筑的修复和维护,都是很费钱的事情。
我对耿市长的了解,都源自于9年前的一个纪录片——《大同》(The Chinese Mayor)又名《中国市长》,是导演周浩执导的一部纪录片。该片记录了耿彦波在任大同市市长期间所主导的拆迁工作。2015年获第52届金马奖最佳纪录片。
影片里有很多片段让我影响深刻:
2008年耿市长上任之初大同市破败的街道,飞扬的尘土,环境脏乱差。
在工地上,耿骂豆腐渣工程,直接爆粗口“踏马的”,在大会上骂下属:“你干不了现在就打辞职报告,换个能干的人来,大同现在需要的是能干实事的人,不是什么官员。” 搬迁工作面临阻力,耿市长迎着凌冽的狂风步行前往工作地点,两位同志没跟上耿市长脚步,他回过头去等他们,那一刻,狂风里的耿市长头发凌乱、一脸疲惫。 妻子到单位找到他,一边流泪一边说,每天三四点起床凌晨才回家,是不想活了吗?面对妻子的抱怨,他一脸苦笑,低头听训,然后跟家人报备行程。 耿市长离开大同,调任太原的那一天,市委大楼外,数千名群众挽留耿市长,此情此景耿市长很是动容,为这座城市费尽心血的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在车内留下了泪水。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个性强烈,情绪外露的干部,在我们的环境里,非常罕见。
作为大同的父母官,他的眼光是长远的,有人问他为什么不怀柔一点,他叹气道:“我还能有多长时间在大同呢?大同就这次机会了,这次冲上去就冲上去,冲不上去,历史不会再给大同机会了。”
如今回头看,幸亏大同抓住了房地产起飞的红利,如果再晚几年,就没有这样的机遇了。在非常时期,要当机立断,勇于担责,正如李云龙所说:靠请示打仗,哪盘菜你都别想赶上。
世事熙熙,从来富贵无了局,到此说了就了。 人生攘攘,自古名利难放下,于斯当放便放。
人生百年如朝露,活在当下。 世间万象皆浮云,乐住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