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邱仙萍
一
这刚有了凉意，时节一下划过秋分，秋天已然竟过半了。
秋分这天，在北京的何同学六点就起床，她今天要换乘三趟地铁，来回近5个小时路程，去五十公里开外的一个大学做机器人测试。北方的秋天就是来得早，街上的银杏树开始泛黄，天空幽蓝深远，地际辽阔宁静。北京最美好的季节来临了，走在路上，自然会想到郁达夫写的北京的秋。郁达夫是富阳人，何同学是桐庐人，都是富春江畔，同饮一江人。
1934年的秋天，郁达夫从杭州出发，经过青岛，到了北平，写下了《古都的秋》：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可是啊，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江南，秋当然也是有的，但草木凋得慢，空气来得润，天的颜色显得淡，并且又时常多雨而少风。南国之秋，当然也是有它的特异的地方的，比如廿四桥的明月，钱塘江的秋潮，普陀山的凉雾，荔枝湾的残荷等等，可是色彩不浓，回味不永。比起北国的秋来，正像是黄酒之与白干，稀饭之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犬之与骆驼。
何同学问我秋天去不去北京，去看故宫博物院，去走老北京胡同。我说就想喝一碗豆汁儿，不知道啥味道。不，要喝两碗。何同学说，豆汁我不敢尝试，但是北京的烤鸭，的确和我们杭州很是不同，必须大快朵颐。在北京赏秋，郁达夫说最好“在皇城⼈海之中，租⼈家⼀椽破屋来住着，早晨起来，泡⼀碗浓茶向院⼦⼀坐，你也能看得到很⾼很⾼的碧绿的天⾊，听得到青天下驯鸽的飞声。”
那是1934北平的秋天，既有悲凉的意味，也带着难以言说的高远。90多年过去了，皇城根下，遒劲的古柏、飘落的黄叶、碧绿的天色、扑棱的白鸽、斑驳的红墙，北京的秋天，依然浓墨重彩得像一扇历史的大门。
何同学是中国美术学院的研二学生，这个专业是中国美院和中国科学院合作办学，一年杭州，两年在北京中科院。去年这个时候，我们送她到杭州东站，看她的身影淹没在汹涌的人群中。背上一只大双肩包，一左一右推着两只大旅行箱，挥了挥手，和我们告别。这样的场景，对我们来说已司空见惯。十年前的秋天，她一个人去上海读高中；然后，一个人去香港读大学；然后，一个人去伦敦读大学；然后，一个人去北京读研。都是这样，在车站，在机场，挥挥手和我们告别，告别都是在秋天。
二
秋分这天，中国美术学院原院长高世名在新生开学典礼上，做了一场告别——《艺术作为生命教育》和《故园无此声》。高院长在这个秋天，告别了杭州南山校区的爬山虎，象山校区的向日葵，赴北京开启了新的使命。
这是一场对故园的告别，也是一场对艺术教育的生命探讨。高院长说，这些年，我常问同学们进入美院，是学专业还是学艺术？今日国美所奉行的，不只是狭义的专业教育。我们倡导“以乡土为学院”，是希望在全国城乡村镇建立起社会感知的毛细血管，让四方九野的“国风”汇聚到我们的周遭。艺术就是这样一种生命教育，通过这种教育，化孤独为共同，我们的生活将变得开放、积极、充满善意。通过这种教育，我们创造出新生活的诗，在这新的诗意之展开中，让创造成为行动，让经验不再现成，让知觉保持敏感，让世界变得生动。艺术本身即是一种生命教育。帕索里尼说“人的一生就是一个长镜头”，乏味冗长，有始无终。鲜活的生命沉沦于日常中，只有通过艺术才能点燃生活的感觉和激情。
生活在别处，生活在此时；生活在此时，生活在别处。高院长的告别辞，很有少年的抒情。那时，他最喜爱的诗人是里尔克，他在《布里格随笔》中写道：“我们必须观看许多城市，观看人和物，我们必须去感觉鸟怎样飞翔，知道花朵在早晨开放时的姿态。我们必须能够回想：异乡的路途，不期的相遇，逐渐临近的别离——回想那朦胧的童年岁月，想到儿童的疾病，想到寂静、沉闷的小屋内的白昼和海滨的黎明。想到旅途之夜，在这些夜里万籁齐鸣，群星飞舞——可是这还不够，如果这一切都能想得到。我们必须回忆许多爱情的夜，一夜与一夜不同，要记住分娩者痛苦的呼喊和轻轻睡眠着、翕止了的白衣产妇。但是我们还要陪伴过濒死的人，坐在死者的身边，在窗口洞开的小屋里有突如其来的声息。”学生时代的高院长写过一则笔记来回应：“大地沉默着，在大地的沉默中，他投身于更广大的寂静，重新感受那寂静中的雷鸣，霜月下的雪影，白日梦的恍惚迷离，寒夜里的清澈空明……由此，他内心渐渐被注入最神圣的敬畏。此敬畏使世界的图景越发幽暗，使他的内心愈加清明。爱与死、烦忙与沉沦便凛然超升于人事，成为人浮于世的舟楫、遥远山谷中的芳草、通往群山的路途中的一块青石。”
三
秋分这天，20岁的潘展乐在南开大学做了一场演讲。10岁时，这孩子立下志向，要超越世界冠军孙杨。这个梦想在当时看来似乎遥不可及，但他从未放弃过努力：“纪录就是用来被打破的，垄断更是要被打破的。我作为温州人，温州话里我的名字‘潘展乐’的发音就是‘破纪录’，这也许是命运的一种暗示，激励我不断向前。”成功的背后是无数次的失败和挫折，是每天雷打不动的一万五千米训练量：“很多人看到我游泳时显得松弛自如，但实际上，我每天都在与自己的身体和意志进行斗争。吃饭、训练、治疗、按摩、休息，这就是我每天的生活。虽然枯燥，但我从未想过放弃，因为祖国至上，为国争光的信念早已深深烙印在我的心中。走下领奖台，一切从零开始，就是告别过去。”
夏天的告别是杨柳轻拂，同学们告别了校园，告别了少年时代，是微风，是青涩。秋天的告别是回顾，是盘点，是成熟，是稻禾告别大地，是谷仓喜迎丰收。
秋分这天，第七届中国农民丰收节在河南兰考鸣锣。从2018年开始，秋分被设立为中国农民丰收节。古代秋收庆祝分为春社和秋社，春社祈求丰收，秋社是向社神报告丰收的讯息，感谢大地的馈赠。《东京梦华录》记载：八月秋社，各以社糕社酒相赍送。贵戚宫院以猪羊肉、腰子、奶房、肚肺、鸭饼、瓜姜之属，切作棋子片样，滋味调和，铺于饭上，谓之“社饭”，请客供养。人家妇女皆归外家，晚归，即外公姨舅皆以新葫芦儿、枣儿为遗，俗云宜良外甥。市学先生预敛诸生钱作社会，以致雇倩、祗应、白席、歌唱之人。归时各携花篮、果实、食物、社糕而散。
秋天来了，去追求，去飞翔，去收获，去告别吧；秋天来了，去山岗，去田野，去河流，去往更广阔的地方。无论男孩，无论女孩，你们走在秋叶飞舞的街上，是烂漫长醉的香山红枫，是西湖断桥的秋雨梧桐。或在北方，或在南方，你们的脚步这么坚定，你们的眼里，如同这金黄色的秋天，熠熠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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