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雅言
“好香呀！”“是桂花雨的香味！”瞧，初秋的限定滋味已悄然在校园中氤氲开来。
一场秋雨，一阵秋风，一地桂花。
如果秋天的风可以有颜色，我想定是枝桠间冒出的第一簇桂花，嫩嫩的金黄，想起这风吹过时，摇落满身毛茸茸掸不掉的甜香；想起这风吹过时，扬起那闪烁明亮，如星子般细碎的花瓣；想起这风吹过时，从临街铺子传来，桂花糖桂花糕的味道，也是记忆中爱的味道。
记忆中的夏秋，是树上捉蝉、塘里摘荷、溪里摸螺、桂下赏月，是最欢乐的时光。
每年暑假，忙于工作的父母会把我们姐弟送到乡下舅舅家避暑，玩耍。农村人的夏天是忙碌的。天刚发白，舅舅舅妈和表哥就去田里割稻插秧，那会儿叫“双抢”。我不懂什么是“双抢”，只知道日上三竿了他们才回来做早饭。留守在家的我们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饿狼似地在家里到处翻找吃的，奈何上世纪90年代初的农村，物质比较匮乏，除了没有煮过的大米、少量的蔬菜和水缸里清甜的井水，没有任何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了。
这个时候我们便找救星一样找到小外婆家。
小外婆住在村口的大桂树旁，是外婆的妹妹，外婆去世得早，她对我们跟亲外婆一样亲。她腿脚不方便，走路时歪着身体，一瘸一拐的，看见我们来了，她知道我们要吃的啦，于是便一瘸一拐地走进一个房间，那个房间有一个木头做的阁楼，阁楼有一个方形入口，她艰难地爬上楼梯，钻进入口，猫着腰走进阁楼，摸摸索索一会儿，又缓慢地摸着楼梯顺下来，手里拿着一个陶瓷罐子，变戏法一样掏出来几块桂花糖，递给我们。
我们夺过糖，姐弟几个开始疯抢起来，小外婆乐得张着只剩两颗牙齿的嘴，略微漏风地笑着说：等入秋下雨时就去桂花树下，铺上干净的白纱布，多给你们搜集一些，搜集回来后，晒干，捣碎，多做一点桂花糖给你们留着，我反正没有牙齿，我不吃，都留着给你们……
那个桂花糖真甜呀，色泽洁白，入口化汁，桂花淡淡的香味，独特的口感，在舌尖绽放，仿佛把秋天的美好和小外婆的爱融进了这一方小小的糖里……长大后的很多年，每每想起那些年的桂花糖，嘴里似乎还有甜甜的余味。
2000年，我和H考进了两个不同城市不同的师范学院。我们曾是高中同学，进入大学后才开始有较多的联系，因为两座城市相隔甚远，贫穷的我们觉得打长途电话太费生活费，所以一直书信来往。他所在的城市的市花是桂花，街道两旁全是古老的桂花树，秋天一到，整个城市都是香的，闻名全省。
由于双方父母管教较严格，懵懂的我们其实也不懂什么是爱情，大多时候只在来往书信上分享着彼此的大学生活。为了毕业后有更好的就业机会，我选择了英语专业，他学习不如我，却读了我最向往的中文系，写文章的水平不见涨，文人的浪漫倒是学到了几分，每次信封里都装着几粒金色桂花干，打开信，一阵香气扑鼻，这个时候寝室里的电话恰到时宜地响起来，我接起电话，他说：“信收到了吧，你的信我上周也收到了，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他一如既往地夸我说：“你的文字好美啊，我读起来身临其境一般，我大概读完几年中文系还不如你现在的水平，哈哈哈。”
每当这个时候，我很得意地说：“所以你更要努力，一并完成我的梦想呀！”
那个时候，两个城市之间的来回交通费将近70元，没有直达的车，要坐轮渡到另一个城市中转，耗时长的问题还能克服，车费就将近占据了我每个月生活费三分之一。所以我们通常把平时的生活费省下来，攒了好几个月钱，才能见一次面。每一次见面，为了省住宿费，便帮助对方找同性同学住宿舍，这样还需要一小笔费用来感谢提供住宿的同学。
对于那个时候的我们，见一面是多不容易的事情呀，所以那些年的桂花信就显得尤为珍贵。
大三那年秋天，开学才不久，H电话里说，不要等了，现在来我的城市吧，这里的桂花开了，你再不来，以后可未必能见到了。我只听到他淡淡地几句话描述他大学校园里的桂香飘飘，我脑子里便闪现李清照的词，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只不过那雨打芭蕉的场景被我想像成风吹桂花落的城市街头，于是立马买了车票，花了几乎一天的时间，到了X城。
也许你见过一棵桂花，见过三五棵一起的桂花树，可你见过满城的桂花树吗？你可以想像那个壮观的场景，一棵棵海碗口粗的树枝，大伞一样的枝丫，淡黄色的花星星一般开在枝头上，地面上铺满厚厚的一层，风一吹，桂花雨一样的坠落，地上的桂花被吹得扬起，一阵，又扬起一阵。街道边的大小摊位上，随处可见的桂花酒酿，桂花米糕，桂花米酒小丸子,桂花馅儿的包子……H说他没有那么多钱够我们吃大餐，于是我们吃了一整天桂花做的各种点心，吃到打喷嚏、哈的气都有桂花味，吃到撑，撑到笑，笑到流眼泪。
毕业后我们去了不同省份当教师，就这样彼此心照地渐渐失去了联系。
很多年后，和家人故地重游的时候，也尝过相同的桂花点心，还是怀念当年的味道，也许更怀念的是那段友情以上爱情未满的青春岁月里那一封一封桂花信吧。
而今，校园里的秋天，是上帝打翻的金黄色，深邃而让人迷恋，渐渐通透的柿果，渐渐微醺的桂花，它被卷进温柔的清风里，让你猝不及防地有了一个桂花香的拥抱。
有孩童在桂树下诵起李清照《鹧鸪天·桂花》里的“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留香”，有班级里的老师很懂顺应时节，劳动课上带着孩子们在校园里捡起了桂花。他们把捡来的桂花放在竹编的圆形的大筛子里，筛下灰尘，过滤杂质，放在阳光下晒成桂花干，再放进罐子里密封储藏。大家给班里的任课老师都送上一罐。老师们下课了休息的时候，要喝茶水的时候，取出一些。桂花茶的清甜中，带有一丝苦涩的余味，但更多的是醉如岁月般的花香，那是桂花雨的香味呀。这桂花茶，可装满了孩子们对老师们浓得化不开的爱。我多幸运呀，也收到了一份。
此时，到了桂花开得热闹，香得馥郁的时节，好像自己人生的每一个重要阶段都有它的相伴，儿时的桂花糖，青春岁月里的桂花信，此刻手中的桂花茶，它既是那么香，又那么意义非凡。
如果此时的你，也正忙于低头工作和被各种琐事所困脱不开身，不妨停下来，慢一点赶路，抽一些时间给它，看看目中之树，闻闻天上之香，将这样的桂花味吃进肚子里，不辜负季节的恩赐，不负这盈盈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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