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冈之谜:“天宫”音乐会为谁开?盛世乐舞背后有血色秘闻?

2021年7月10日,在历时九年的封闭修缮保护之后,云冈石窟第11-13窟正式对外开放。
云冈石窟位于大同西郊武周山南麓,石窟依山开凿,东西绵延1千米,新开放的这组石窟就位于中部。3个洞窟自东向西,以第12窟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整体组合,其中处于“C位”的第12窟,早已名声在外。
此前不久,云冈石窟曾开启一项让不可移动文物“行走世界”的行动——以3D打印复制的形式,将第12窟等比例呈现。蔚为大观的云冈石窟,现存主要洞窟多达45个,气势恢宏的昙曜五窟似乎更应是云冈石窟的代言,但展览偏偏选择了第12窟。第12窟的独特之处,在于弥漫着的音乐与舞蹈的气息,琳琅满目的乐舞形象,让人目不暇给,又被称为音乐窟、佛籁洞。
图片云冈石窟第12室复刻窟佛像。

供图 / 素行,图虫创意

两室石窟,一场佛国音乐会;漫天乐舞,一次胡汉乐器展……云冈石窟中的音乐窟,不仅有着独到的题材,其雕刻之繁、色彩之美、历史之奇,皆为世所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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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宫“音乐会”为何而开?
第12窟虽然名为“音乐窟”,却并非云冈各洞窟音乐雕塑数量之最:在云冈石窟保存完好的乐伎形象,至少有740多身,可辨认的乐器共计530多件、28种,其中第6窟保存的乐伎形象最多,有186身,乐器有120多件……相比之下,第12窟只有47身乐伎、44件乐器。然而,在其他窟中,乐舞只是洞窟整体的点缀与陪衬,唯有在第12窟,它们才是主角。
驻足云冈第12窟,犹如进入一座殿堂——后殿前堂。最灿烂亮丽的前室部分,以廊柱为入口,内部每寸石墙、天花,都附着以色彩艳丽的雕像、浮雕建筑与花朵,富丽堂皇到了极致,新奇多姿也到了极致,“佛国音乐会”即在此召开。
图片云冈第12窟前室窟顶,可见一朵朵绽放的宝莲,
一对对伎乐飞天在周围追逐漫舞。
虽听不见欢快的天音,佛国欢乐景象却一览无余。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前室北壁上层的通栏列龛,14身“天宫乐伎”占一个圆拱龛,龛龛相连,立柱为隔。天宫乐伎,即在天宫为佛菩萨演出的乐舞者,在壁面最上层一字排开,象征他们所处的是天人之所,演奏的乐器基本涵盖了第12窟内的所有乐器种类,相当于主乐队。
窟顶、龛楣、门楣等各处,手持乐器、自由自在飘逸飞行的,是“飞天乐伎”,与天宫乐伎的正襟危坐形成鲜明对比,尽显失重凌虚的美态。
图片图片图片这3身飞天乐伎位于北壁门楣,

从他们手持的乐器可见,北魏平城胡汉融合的音乐文化。

另一组乐伎形象是“夜叉乐伎”。天夜叉与飞天同为护法八部众之一,同样可以御空而行,在云冈石窟,他们往往和飞天形象穿插出现。但第12窟的夜叉乐伎却很特别,他们被安排在前室天顶,体型硕大,除头部和下肢与石窟壁面结合之外,躯干与壁面几乎完全分离,犹如破壁而出。这也是云冈乐伎中,唯一被塑造成近似圆雕的高浮雕作品,叫做“剔地起突”。

靠近南壁天顶的一身夜叉乐伎,又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双腿交叉,扭腰耸胯,高举双手作弹指状。云冈石窟学者赵昆雨先生认为,他可以视为乐队中的指挥,是“中国最早的乐队指挥家”。这位“指挥家”所指挥的,无疑是一个庞大的宫廷交响乐团,此刻正在演奏的华丽、辉煌的乐曲,似乎已在洞窟内回响1500多年。

图片这身弹指伎乐天,堪称第12窟的明星。

他站在前室C位,面向北壁的乐队组合,

确如一位自信满满的指挥者。


妙音被徐徐引入后室,一尊尊坐佛布满四壁佛龛,虽亦有供养人围绕,飞天也翩翩起舞,但氛围却庄严、肃穆。前室那场宏大的音乐会为何奏响,答案巧妙地藏在这后室之中。
后室南壁拱门东侧坐佛龛上方密布着供养人像,下方刻立人与驼、马。相传,释迦牟尼佛在菩提树下开悟成道后,决定前往世间说法,当时恰有五百商人从山下经过,因山高路陡而遇阻,便向树神祈祷。树神提示他们,附近有一位佛陀,供养他可获福报。商人们当即将蜜涂抹在面包上,推选了两位北天竺商主向佛陀奉食。后室刻画的正是这释迦成道、二商奉食的佛传故事。

图片图为后室南壁“商人奉食”,佛陀正式接受世人供养。

这都是第12窟普天同庆的缘起。


再回到前室,明窗东侧坐佛前双鹿跪卧,被称为《鹿野苑说法图》,讲述的是释迦牟尼初转法轮,即第一次讲法的情景。后室与前室遥相呼应,透露了“音乐会”开幕的缘起——佛祖成道,故而营造出如此热烈而隆重的氛围,以及盛大的庆祝场景。

不过,这真是北魏王朝倾国家之力建造如此壮丽洞窟的唯一诉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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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乐舞背后的秘闻

公元398年,一生征伐无数的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将都城从北方草原地带的云中盛乐(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和林格尔县),迁至山西高原北部的平城(今山西大同),即皇帝位,在汉唐盛世之间有着重大历史意义的北魏王朝,正式拉开帷幕。道武帝离世50余年后,云冈石窟在平城西郊的武州山南麓正式开建,锤凿声声,开启了中国石窟寺建设的高潮。

图片大同武州山云冈石窟。摄影 / 林少波
考古学家宿白先生将云冈石窟划分为早、中、晚三期,其中工程量巨大的云冈中期洞窟,耗时将近三十年,起于献文帝即位之初(466年),止于孝文帝迁都洛阳的太和十八年(494年),这段时间,被称为北魏平城时代的一段盛世。第12窟作为云冈中期洞窟的杰作,正是这一段历史的见证。事实上,仅从第11、12、13三窟所在的山体外崖壁即可看出,这3个洞窟,是按照统一的规划斩山开凿的,就像早期的“昙曜五窟”一样,如此浩大的工程,必然要依靠国家力量才能完成。
云冈学者赵昆雨先生推断,第11窟的开凿时间在孝文帝即位之初,献文帝去世之前,其功德主属于献文帝政治集团。而第12窟作为与第11窟统一规划的同组洞窟,其功德主和开凿年代应该基本一致。但令人惊讶的是,这3个洞窟中,只有第12窟全部开凿完毕,另外两个洞窟均未完工。原因何在?

图片云冈石窟第11窟。摄影 / 林少波

公元476年,北魏王朝发生了一件大事,年仅23岁的献文帝(当时已退位,为太上皇)忽然暴亡。继位的孝文帝仅6岁,因其年幼,其祖母冯太后临朝称制,改元“承明”。关于献文帝的死因,虽然书写北魏历史的《魏书》中出语婉转,说自己是听说的——“时言太后为之”,但冯太后其实难逃罪责,献文帝应该就是被她毒死的。
赵昆雨先生在《滴血的莲花:第11窟停工之谜》一文中推断,冯太后毒杀献文帝,以及因此而起的一系列政治杀戮,必然涉及第11、12、13窟最初的功德主,洞窟的开凿也因此无法延续,导致第11、13窟未能落成,只有第12窟勉强完工——很有可能,第12窟的开凿时间较早,但也有别的可能——第12窟的题材太过特殊。

图片冯太后。

在沟通前后室的明窗内部,刻有飞天绕行的美丽莲花藻井,下方佛龛内有两位佛陀相向而坐,即著名的释迦多宝二佛对坐像。像这样两位佛陀并置的佛像,在云冈中期洞窟中比比皆是。甚至许多中期洞窟本身即为对称式的“双窟”。
这正是献文帝与孝文帝在位期间,冯太后临朝掌权,造就“二圣”并立局面的映像。第十二窟营造的盛大歌舞场景,寓意庆贺佛祖成道,何尝不是对北魏皇室政治变革的某种声援。
《魏书》载,在雕凿云冈第11、12等窟期间,北魏朝廷曾把府藏珍宝陈列于平城的店肆之中,引各国来使观赏赞叹,展示北魏的强盛国力。

图片前室西壁罕见的殿宇屋形龛,不难看出中原建筑的风貌,

但檐下的斗栱、人字栱等却被雕饰成各种兽形,

具有鲜明西域特色。
虽然发生在北魏平城时代的政治斗争惊心动魄,影响深远,但在社会发展的层面,太和初年前后,北魏社会繁荣稳定,佛教更是如日中天,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富丽堂皇、绚丽多彩的云冈第12窟才能应运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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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土,一方人,一方乐

美轮美奂的伎乐天,在云冈第12窟的殿堂中婆娑起舞1500多年。他们手持的每件乐器,都是无声的,无声却胜有声。

时至今日,第12窟的乐器,绝大多数还可以被清晰辨认,甚至异常熟悉,包括但不限于笛箫筝鼓、竖琴琵琶……这其中有的自西方传入中国,有的就诞生自中国本土,俨然是一个东西交融、胡汉杂糅的皇家交响乐团。

图片第12窟入口处。

既有西式石构殿堂的壮观又具中式木构的典雅。


唐《元和郡县图志》载:“汉末大乱,匈奴侵边,自定襄以西,云中、雁门、西河遂空。”如是,至东汉末年,平城人口已基本被以北方少数民族为主体的“新居民”重构。据载,北魏初期的大同,人口即已过百万,甚至连北魏开拓四海的战争,似乎也在促进人口向京师的大迁徙。
至文明太后与孝文帝时,平城渐渐成为一座“国际化大都市”。与之匹配的,是沟通东西、直贯西域的北魏“丝绸之路”,平城就是这条丝路的东端起点。社会繁荣、佛教兴盛,商贾、僧侣们满怀热忱地涌向北魏的都城。来自龟兹、疏勒、西凉、安国、高丽等地的乐舞、乐器、乐工悄然流布平城,带来了公元5世纪中叶北朝乐舞艺术的空前繁荣,又直观地反映在云冈第12窟中。
图片双龙图案装饰在前后室过道处。
云冈石窟中期建筑以对称为美,雕像也多双双对对,
这是文明冯太后与孝文帝双圣临朝的象征。


《魏书·乐志》载:公元427年,太武帝在征战中“得古雅乐一部,正声歌五十曲,工伎相传,间有施用”,这大体源自西晋宫廷音乐,也是中原汉族音乐文化的“延续”。第12窟前室北壁的14身天宫乐伎手持的乐器中,即有琴与排箫的身影。
拓跋鲜卑“终结”五胡十六国,反而促成了与东方高句丽、西域诸国的密切来往与“切磋”。《隋书·音乐志》中有对“西凉乐”的记载,认为它是魏太武帝平河西所得,且由龟兹乐演化而成。这“西凉乐”用到的乐器,包括竖箜篌、琵琶、五弦、大小筚篥、横笛、腰鼓、贝等,几乎就是云冈第12窟乐队的主阵容。

图片第12窟里的飞天乐队。摄影 / 林少波

还记得那位活灵活现的少年“指挥家”吗?越来越多研究者认为,他其实是一名胡腾舞者,那高举过头的双臂,正在打响“弹指”。唐代诗人白居易曾有一首乐府诗《胡旋女》:“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这首诗描绘的即是唐代风行一时的胡舞场面,而其实,这个画面,早在云冈石窟里现身。

草原、中原、西域;乐器、乐人、乐舞……注入到魏都平城的音乐文化中,也凝结在云冈石窟的石壁上。这些密布于洞窟中的歌舞乐伎和乐器,所反映出的东西方文化艺术交流、交融及北魏社会发展的时代特征,是中国音乐史乃至文明史上弥足珍贵的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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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冈第12窟 云冈研究院供图


文|余淮

图|张海燕等

来源|《中华遗产》2021年12期

图文版权归原作者或机构所有

辑|山西晚报全媒体编辑 南丽江

审核|方天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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