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年后，重读《一封致美惠子女士的信》 | 循迹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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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时期陈怀民烈士的妹妹陈难写给侵华日军遗孀的信。讲讲这封信的故事或许对今天的你我有一点点的启示。

◇  图为陈怀民烈士（1916年12月25日-1938年4月29日）

1938年4月29日，为给裕仁天皇诞辰献礼，侵华日军派出39架战机空袭武汉。中国空军起飞迎战，其中就有22岁的中国飞行员陈怀民。再被五架敌机围攻的过程中，陈怀民的座机多处中弹。生死关头，陈怀民放弃跳伞求生，驾机撞向日军飞行员高桥宪一驾驶的飞机。

◇  图为陈怀民驾机撞向日机

在搜索陈怀民烈士遗体的过程中，被陈怀民撞落的日军飞行员高桥宪一飞机残骸也被发现。在高桥宪一的尸体上，人们发现了他新婚妻子美惠子的照片和他妻子的一封信。

◇  图为当年《武汉日报》刊登美惠子及信摄影件

这封信如此写道：“家里人无限挂念你，希望你好好保重身体。光是死并不是荣誉的事，我是祈求着你十分小心地去履行你的职责”，“我甚至有时想到，不做飞行员的妻子才好，做了飞行员的妻子，总是过着孤凄的日子。所以，我时而快乐，时而悲痛，内心深处总是在哀泣着，有时一想到已经有许多人无辜地牺牲，不再回到这个世界上来，而你还健在，固然能安慰自己，不过过了三四天，依然心灰意冷了。”

◇  图为陈怀民与妹妹陈天乐（陈难）合影

与此同时，妹妹陈天乐在得知哥哥陈怀民壮烈殉国后，改名陈难。最初陈难对高桥宪一甚至美惠子充满了仇恨。但读了美惠子的这封信后，她认为高桥宪一和美惠子都是侵略者的炮灰，他们也是日本军国主义的受害者。

于是，陈难提笔给美惠子写下了一封公开信。1938年6月，《武汉日报》上发表了这封名叫《一封致美惠子女士的信》。

高桥夫人美惠子女士:

当你接到这突如其来的信，看到陌生异国人的名字时，你一定会感到不安与惊异吧？4月29日，贵国的天长节，中日两国在武汉的空战是多么惊心动魄啊！在武汉下游十余公里的青山峡，二万尺的高空，一架中国战机在五六架银色敌机的围困中，以最生动敏捷的姿态，将一架敌机击落了。

可是这架中国战机，转眼就因为被围击而中弹，吐出缕缕白烟，摇摇欲坠。危急关头，那架中国战机迅速掉转机头，向着一架最精悍的银色敌机冲撞过去。一缕耀眼的光芒，天地顿然为之沉寂。这个卫国空军勇士的表现，让几十万武汉同胞无不感动落泪!在以往许多次中国空军英勇保卫领空抵抗侵略的战役中，令我最感荣幸的是，我的二哥是其中骁勇善战的一员。

4月29日那天，我们全家正如往常一样，期待着二哥带着胜利的微笑回来。年老慈爱的母亲，倚门凝望着街头行人。夕阳西下，将近黄昏，天边反映着紫红色的云霞。渐渐地夜深了，街头静寂冷清了，可是，我们望穿了秋水，二哥还是杳无消息。次日清晨，赞美空军烈士陈怀民肉弹击敌、壮烈牺牲的消息，出现在报纸杂志上。

我的爸妈因为爱子心切，不免悲伤，但他们更满意的，是他们的儿子能够为国牺牲。老人们寻遍了青山一带的田野，在附近的长江里打捞，可是除了我国飞机的碎片和贵国一架飞机的翅膀外，什么也找不到。而那个贵国飞机的翅膀，无疑代表着你所关心的高桥的遭遇。你知道我前面告诉你的那空战最精彩的一节，相撞的男士们究竟是谁？就是他们两个！

在高桥一件血衣口袋里，有一封缠绵悱恻的信和一张端庄美丽的你的照片。我们的母亲，她只有感伤地仰望着无情的江水和惨淡的月色，让惨痛的回忆敲打着她年老将断的心弦。然而青春多情的你，片片的樱花，也会引动相思，你也许能够从悲惨的遭遇中，想想人类的命运吧?

怀民哥坚决地猛撞高桥君的飞机，这不是发泄他对高桥君的私仇。他和高桥君并没有私人的仇恨，他们只是代表着两种不同的力量粉碎他们自己。他虽已久抱为国牺牲、为正义奋斗的决心，但这事变的迅速到临，却给予了我太大的刺激。

我想到你的孤苦，想到你整天在笑中生活着的两个孩子，和你以后残缺凄苦的生活，我恨不能立刻到贵国去亲自见你，和你共度友爱的生活。我绝不因为你们国家的军阀对我们的侵略而仇视你，我深深地了解到你们被那般疯狂的军阀们压迫的痛苦。不但我是这么想，我们全中国人都是这么想。

目前我能向你说的是，任何国家若不能控制她的疯狂的侵略野心，这些悲剧是永不能休止的，我和你也许都会有面向沙场，互为肉弹的一天。如果这恐怖的战争、残暴的烧杀延绵到世界每个角落，不消说我们会再次演出“同归于尽”的悲剧，即使是地球，都有毁灭的一天。既然这样，你应该以爱护全人类、救自己救人类的热忱，来防止自己国内军阀的跋扈。我们要使这两个国家，以及全世界所有的国家，从侵略战争的悲惨命运里解放出来。

我是厌恶战争的，但我们中国为抵抗暴力而战，这种战争是维护正义和人道的战争，是值得歌颂的战争。这意义和贵国不同。如果贵国军阀对于中国的残暴行为和强占中国领土的野心一天不停止， 我们每一个中国人，也决没有一个人会屈服!

末了，我要告诉你 :我家里的父母和大哥，都非常深切地关心你，像关心他们自己的儿女兄妹一般，不带一点怨恨。我盼望着有一天我们的双手互相友爱地握着，心和心相印着，沉浸在新鲜的年轻人的热情里。我们有理由为这个信念而努力，使我们的心灵永远地合在一起!

祝你为全世界的和平而奋斗!

陈难          

书于1938年5月31日  

2018年5月19日，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纪念馆获赠陈难在1987年4月29日写给美惠子的第二封信的手稿。

陈难在信中说：“自己用深沉的心情悼念着死者，牵挂着幸存的人。现在，我们有必要把自己作为人世间的和平基石，建造中日两国和平友好大厦，这是我们共同的神圣的使命。”这封信的落款是“您的中国知音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