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说衡阳 | 南岳人不种田，赶个庙会就能吃三年？

山接星云，水涵日月，衡阳以其独有的魅力吸引着人们，人们相信诗与远方在这里交融共生。

新近出版的《志说衡阳 · 一山一衡阳》，用一个又一个来自方志里的故事，生动地呈现出了衡阳的魅力如何形成、衡阳如何一点一点地“火”起来——作为“火神”祝融的故乡，“火出圈”是衡阳的天赋使命。

“以文塑旅，擦亮湖南历史文化名片”，第三届湖南旅游发展大会举行之际，我们编发《志说衡阳 · 一山一衡阳》部分文章，和读者共享“火出圈”的衡阳。

南岳庙会：最炫民间嘉年华

山岳崇拜与信仰，源于人类原始的自然崇拜。

山岳高耸，是距离天最近之处，拥有神的灵性，故将山岳视为沟通神人、交通天地的桥梁，折射出古人“天人合一”的传统价值观念。

“如飞”的南岳，周寰八百余里，洞庭为襟，长江为带。地处江南，是五岳中唯一不在中原的山岳，自古以来，南岳就是历代 帝王巡狩和祭祀的“南方的大山”，对南岳的巡狩和祭祀，是统治者对遥远南方疆域的宣示。

出世的释道，钟爱远离中原的衡山。道教将衡山作为洞天福地，佛教也把南岳作为祖庭和传法基地。在神话和宗教语境里，南岳， 是人类始祖之一、掌火之神祝融帝的居所，是分掌星象分野、水族鱼龙的山神，也是“比 寿之山”，有“寿岳”之名。传说与宗教，将山岳神圣化。

△火出圈的南岳庙会。供图/南岳文旅

有了神话、政治、宗教的三重加持，南岳圣帝信仰从最初的山岳崇拜，到唐宋时期的正祀之神，再到民间祭祀，南岳，逐渐成为信徒朝圣的圣地。

每年的岁首至年末，凡逢节日，当地民众和八方香客都会汇聚南岳，举办各种祭祀活动，形成以“庙会”和“朝圣”为主体的两大民间习俗。在这些活动中，各种道教音乐、服饰、科仪在此交汇融合，形成了以南岳为中心辐射湖南的南韵、“走故事”“抬神” 等传统表演和新兴的夜市美食、特色市集、

古风游乐等活动，一场民间嘉年华在南岳上演，千年不衰。

“赶八月”，中国南方最盛大的朝圣

如果你去过西藏，你一定会为路途中那些虔诚的朝拜者动容。其实，这份虔诚，在湖南也能感受得到，每年农历七、八、九月，来自各地的香客齐聚南岳，他们成群结队，身着一袭青衣，唱着香歌，穿行在南岳的大街小巷，三步或五步一拜，逢庙必拜，一路拜到祝融峰朝拜南岳圣帝，脸上写满庄严和虔诚。

香客的到来，让这座小镇沸腾起来，精明的商贩们当然不会错过这难得的机会，接踵而至，在南岳支起各种摊来。于是，一年 一度的朝圣，也成了一场人潮汹涌、热闹非凡的“庙会”。这场盛大的朝圣，也被称作“赶八月”，南岳流行着一句谚语：南岳人不种田， 赶个八月吃三年，热闹程度可见一斑了。

“赶八月”源于最古老的山岳祭祀。

传说人类始祖之一的祝融氏最早发明火 种，并生火熟食、举火驱兽、以火御寒，其常年游栖于南岳，死后葬在衡山之阳，后人为纪念这位先祖的丰功伟绩，故名南岳顶峰为祝融峰。

对衡山的官方祭祀很早就开始了，西周时期，衡山就建有祝融君祠。隋文帝一统后，正式奉祝融君为南岳神，并举行大祭，从此  拉开了南岳神作为国家神的历史序幕。唐玄  宗敕封南岳山神为司天王，又将神庙改称司  天霍王庙，正式确立了南岳神的地位。宋真  宗加封五岳诸“王”为“帝”，其中南岳神为“南岳司天昭圣帝”，并且命翰林、礼部祥定仪注及冕服制度。元至元二十八年 (1291)， 封南岳神为“南岳司天大化昭圣帝”。明洪  武三年 (1370) 太祖朱元璋尽革帝王封号，以  南岳之神名其山，称为“南岳衡山之神”。   清代封为“南岳司天昭圣大帝”。民间至今都在沿用宋代御封称号，并简称“南岳圣帝”。 而且，随着佛教、道教在南岳的发展，寺庙、 道观林立，南岳，成为名副其实的南方“神山”。

唐玄宗之前，南岳的官方祭祀没有规制。唐玄宗为了不违农时，将五岳官方祭祀确立 为一年一祭，具体时间为每年农历八月初一。 从此，每逢八月初一，南岳会举行隆重的官 方祭祀仪式。南岳民间最大规模的祭祀活动——南岳香期，就是在这个时间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而信众们把这一天当作南岳圣帝的成道日。

农历七月—九月也因此成了南岳最热闹的香期，四方香客（远至湖北、江西、广东、广西一带，近则以南岳衡山方圆 500 公里以 内的民众）每年都如约而至，千年不绝，代 代相传。

醴陵、邵阳、益阳、岳阳、娄底、浏阳、叙浦、怀化、安仁、萍乡、井冈山等地的“铁 杆香客”，依旧保持着千百年来的传统朝圣 方式。一袭青色香衣，唱着香歌，跳着八卦 舞步，一路跪拜上山。一如千百年来他们的 祖辈一样，虔诚朝圣，为家人的福寿，为人 兴财旺、祛病消灾。

△ 庙会朝圣，香歌入云霄。 图/李慧

“环岳庙之左，烟户如鳞，每岁谒庙焚香士女云集，日可千百计，而工贾无业贫民之就食者沓至纷来”，随大量香客而来的，还有各地敏锐的商贾、游贩和附近精明的农 民，南岳在香期沸腾起来。

香行、客栈多由本地人经营，但是这并不妨碍外地的商贩在南岳摆摊设点，走街串巷。吹着笛子、拉着二胡吸引目光的流动商贩， 挑着担子叫卖的凉粉担，售卖算盘子、笔筒子、 玩具的摊位；邵东的五金、皮革，醴陵的陶瓷，衡山周边的农产品……商品琳琅满目，游人  如织，摩肩接踵，热闹非凡。据统计，南岳香期，涌入南岳的香客和游客数百万人。南岳朝圣，也因此成为南方最大的民间民俗活动。而于朝圣者，这是一次朝拜，也是一场聚会。

出行方式变了，虔诚从未改变。

几年前，我们曾跟随邵阳的南岳进香队伍，一路到达南岳。

在旧时，南岳进香分为“行香”“拜香” 两种。“行香”就是来回都靠步行， “拜香” 则分为三、五、七步，即有三步一跪、五步 一拜的，也有三步一跪、七步一拜。如今，时代在发展，人们进香，从“步行”换成了“车   行”，“拜香”也仅限于登山途中。

交通方式改变了，那份虔诚，没有变。

农历四月，邵阳宝庆酬圣会就按照皇历挑选进香的日子，进香时间一般在农历七月到八月间，因为南岳圣帝成道日，现实的原因是农忙已过，孩子们都放了暑假。选定日期之后就是告知香客，告知方式在现代通信 的语境下变得简单起来，电话或者网络社交 群，消息可以很快准确传达。在没有通信工具之前，香会会把进香的会启贴在玉清宫。 看到会启的香客们会在香会报名。

在出发前两天，端香凳的拜香组的香客们，就开始忙碌起来。练凳是每年进香前几天不可少的准备活动，端香凳者，集中在一起练习踩  卦（依照八卦方位的行走、拜香方式）。然后是隆重的起凳仪式，香客们到玉清宫、东塔庙、 秀峰庵等当地的寺庙进香，算是请示当地的菩萨。新建了房的香客， 会请拜香组到家中踩卦， 镇宅驱邪，谓之“接凳”，接凳一旦开始，就要至少持续三年。踩卦是不收钱的，客气一些的主人会送上两条烟，香客们接下，往往会在进香途中与其他香客分享。

出发前一天，是香客们休息的日子。晚上， 香客家中会进行一场家庭成员间私密的起程仪式，告知先祖，也告知南岳的菩萨，他们将在明天启程，前往菩萨所在的地方做客，祈求进  香旅程平安。起程香烧过之后，香客就必须斋戒，直到回香才能开荤，更虔诚一些的老香客，会在进香前三天开始斋戒。进香期间，家里人也要吃斋。如今生活方式改变，对家庭成员的  要求不那么严格，每家每户几乎都有在外工作者，这种仪式，显然难以实现了。

当天的起程仪式更为隆重些，香客们集中在一户香客家中的堂屋里，香案备好，香客们跪了满满一屋，香头嘴里念念有词，有人起 了头，众人便唱起香歌，磕起头来。“我等拜 香为何因，无非求保二双亲”“我今辞你南岳 去，家中百事你费心”“儿为父母去朝拜，大 约数日就回程；风寒暑湿儿晓得，二老不必担 忧心” ……香歌曲调几乎不变，不同于在其他法事场合听到的歌曲，竟然有几分婉转。没来得及记住香歌词的香客，只好在香歌结束时，跟着“诶”的尾音，喊上一嗓子。

起程香的仪式结束，香客们才往集合点走，沿途有虔诚的香客，在自家门前设了香案， 为远行的队伍祈祷、送行，香客队伍遇到香案， 便会停下来，唱起香歌，跪拜主人，主人还礼。 辞别了送行的主人，香客们登上前往南岳的客车，各怀心愿与虔诚。

现代交通方式出现之前，邵阳的香客们都是步行前往南岳，逢土地庙、古树、桥都会跪拜。“我等拜香往前行，路旁土地显威灵”“我等朝拜往前行，忽见天灯面前存”“焚香路过日月明，瑞气千条照凡尘” ……他们拜路旁的土地，也拜人们放飞的天灯，感恩路旁的山泉，也敬畏每一棵古树，在月光下，一群虔诚的香客，三步一拜，唱着香歌，该是怎样一幅动人的场景。

如今，乘车从邵阳到达南岳只需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到达之后，时间尚早，都会在当天下午安排朝拜。

香客们在当天朝拜选择的是山下的南岳大庙和祝圣寺，香客下了车，一路唱着香歌，前往祝圣寺，浩浩荡荡，俨然一道亮丽风景线。 “人子烧香到桥头，上无船来下无舟……转身一拜谢桥恩。”路过石桥，也会跪拜感谢石桥渡河之恩后再前行。进入大殿前，端香凳的香客，除了香头，分成三组，根据九州卦的方位，按照一定的顺序变化位置，跪拜，像是一种玄妙的舞蹈，他们称之为“踩卦”，

踩卦算是相对隆重的礼仪，只有在几个重要 的寺庙才会进行踩卦。进入正殿，香客们在 香头的带领下，唱过香歌，集体拜祭过菩萨，香客们才以家庭为单位分开来，进行祈福。

离开寺庙同样庄严，虔诚的跪拜和告别的香歌，是他们与寺庙告别的方式， “辞圣” 后，才算是一次完整的朝拜。

完成下午的朝拜，香客们才入住客栈。客栈的老板跟各地香会长是老熟人（他们之间的 关系往往绵延几代人，堪称“世交”），在香 客们到来前，老板早就设好了香案等待，进店时，主客之间还免不了一阵香歌唱和往来。

当天晚上，香客们还会在店门口进行一 场请茶仪式。自由逛街的香客，陆续回到了客栈，重新穿上朝拜的服装，拿着自己的茶  杯、矿泉水，甚至是茶叶，放置在香案上，   两大桶茶，被端上香案，香客们朝着南岳大  庙的方向，跪拜，开始了祭拜仪式。香头在  念过一段南岳各菩萨的圣号，香客们齐声唱  起求茶歌来， “志心虔诚归命礼，奉请南岳  大天尊……俯求圣帝施怜悯，赏赐灵茶就下  民……”夜幕下的朝拜显得尤为神秘而庄严， ，歌声也格外响亮。焚香者点燃了一大把香， 分散横放在茶桶和香客的茶杯上，摆成一个 八卦形状，仪式结束，香客们争相取茶，把茶杯装满，是第二天上山的饮品，两大桶茶  很快就被瓜分完毕，香客间互道，“包治百病”。

第二天凌晨三四点，香客们吃过早餐， 就开始上山。

上山的香客分为拜香组和跑香组，拜香组需手持香凳，从半山亭一路走上去，逢庙、观必拜，有时太早，寺庙还未开门，他们就在外面耐心等候。

按照传统，拜香应该三步一拜或者五步一 拜，不过，现在已经没有那么严格，一般在上坡转弯时才跪拜。跑香者完全是自由的，可以跟着拜香组一路拜上去，也可以坐车直达南天门。

逢庙必拜的拜香者登上祝融峰，需要近 十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在祝融寺进行隆重的踩卦仪式，然后分开在大殿虔诚祈祷，直到所有人的祈祷完毕，香客们聚集起来唱起“辞圣歌”，然后依依不舍的下山去。一年的朝圣之旅才算圆满结束，来年，再一次如约而至。

春节庙会、天符庙会：一场以 神之名的狂欢

“赶八月”多是外地香客的一场长途朝圣，而春节庙会和天符庙会则更像是当地和附近人们的一场朝圣。

衡山人的春节过的与众不同。“衡山人 一大怪，半夜三更吃年饭”，衡山人的年夜饭在大年三十的凌晨，吃过年夜饭，然后一觉睡到天亮，养精蓄锐就是为了赶春节庙会，而衡山附近的如常宁、衡阳、衡南的人们，不得不在大年三十中午吃过年夜饭然后赶往南岳大庙，迎接新年的到来。

大年三十晚十点左右，南岳大庙所有大门全部开放，人们陆续进入大庙。整个南岳古镇灯火辉煌，万人空巷，人头攒动，势如潮涌，只听见脚步声，但却听不到人声（南岳人认为，在给圣帝拜年之前是不能说话的。） 南岳人朝拜圣帝争烧第一炷香的庄严时刻来到了。新年钟声敲响的一瞬间，从祝融峰顶   取回的圣火点燃了 ( 祝融为火神，山顶老圣殿   传说有圣火 )。整座大庙钟鼓齐鸣，鞭炮声响彻云霄。燃烛烧纸， 火光冲天，僧尼齐颂佛经， 朝拜者虔诚地跪拜在圣帝像前，祈求一年的好运。朝拜过圣帝后，人们开始登山，在山顶迎接新年的第一轮日出。

△热闹的庙会。 图/成捷

如果说春节庙会是南岳人的“元旦朝圣”， 那么天符庙会就是名副其实的一场狂欢和嘉年华。

传说天符大帝每年农历五月十七日下凡， 到衡山一带为百姓收瘟治病。在不晚于南宋  时，民间信仰因驱瘟求福的愿望而延伸出对  天符大帝等神灵与忠贤的信仰，出现道教祭  祀仪式，形成庙会雏形。南岳在这前后半个  月内举行各种各样的宗教、民俗活动。

天符庙会于每年农历五月初十至十七举行，农历五月十七天符大帝生日达到高潮。天符庙会以“三星点吉祥”拉开序幕，所谓的“三  星点吉祥”，就是当地人装扮成福、禄、寿三  星，在大庙正殿圣帝像前为少年儿童额头点红， 当地叫作“打点子”，以消灾祛难，年纪大些的南岳人一定记得在五月初十，天蒙蒙亮，被奶奶叫醒，拉到大庙“打点子”的往事。

逢天符庙会时节，来自各地的戏班子、 武林人士、高僧道士也齐聚南岳，戏班子沿街搭台演出，武林高手则设擂比武，高僧道 士则传经说法、举行各种法会。

南岳当地人则化装游行，当地叫作“排 街”。八仙过海、麻姑献寿、玄奘西游 … … 人们通过化妆，将一幕幕喜闻乐见的戏剧，在南岳大街上演绎。用高台抬着或用汽车拉 着的叫做“抬故事”，在地面行走的谓之为 “地故事”。伴随着锣鼓、舞蹈、龙灯狮子 … … 延绵数百米的游行队伍一路前行，热闹非凡。

打头阵的是文武判官、随行差役、打路鬼队伍，名曰“清道”，最前头的两个清道 夫把三米多长的竹板子甩的啪啪作响。“文判官”坐轿， “武判官”骑马，一路上观众纷纷拦道出题考“判官”，天文地理、风俗民情、历史掌故、时政大事，无所不包。“判官”答得对，便在喝彩声中闯过关，若是答错，则被拉下轿或拉下马，接受惩罚。问题也千奇百怪，什么皇帝在位禾生九穗？什么人疏通九河？甚至什么时候扮禾等，无所不问。故扮演判官者，非知识丰富、见多识广、 思维敏捷、善于辩答之人莫能担任。

接下来抬神也加入“排街”队伍，抬神， 即将天符殿内各神像抬出游行。抬神次序为五月十五日抬元帅，十六日抬判官，到了五月十七日天符大帝诞辰这天，将天符大帝从庙宇抬出游街。

庙会的狂欢不会随着夜幕降临而冷却。  踩高跷、龙灯队伍进入大庙。大庙里灯火通明， 花鼓、皮影、祁剧 … … “争奇斗艳”，大庙  里还有各式各样的花灯，形态各异的动物灯  笼在彩色灯光的照耀下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水池中漂浮着各类荷灯……人们可以通宵达  旦享受这场久违而短暂的狂欢。

从最初的原始自然崇拜，到官方祭祀，再到民间朝拜、庙会，“神山”南岳，世俗性不断增强，成为民间艺术的沃土，也成就了南方 最广泛、最热闹，也是最炫的民间嘉年华。

 本文选自《志说衡阳·一山一衡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