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建筑油饰工艺里的民间智慧

故宫建筑油饰工艺里的民间智慧

位于北京市中心的故宫(今故宫博物院),为明清皇家宫殿建筑群。其主要建筑特征之一,即呈现出华美绚丽的色彩。它们主要源于木构件的表面的彩画或油饰技艺。其中,“彩画”为装饰性绘画,可见于檩、垫板、枋、斗拱、顶棚等部位;“油饰”则为涂刷的颜料光油,可见于立柱、门窗、连檐、瓦口、椽身等部位。故宫古建筑木构件的油饰工程,可包括基层地仗、面层油皮、面层贴金三部分。其中,“地仗”指的是包裹在木构件基层表面的混合物,主要作用是保护木构件免受潮气、虫害等破坏;油皮”是指在地仗层表面涂刷不同颜色的颜料光油,一方面可保护木构件,另一方面可装饰、美化建筑,并反映出古代宫廷建筑的等级;“贴金”则为在木构件的装饰线、菱花扣、面叶、门钉等特殊部位贴上金箔的技艺,以体现建筑外观“金碧辉煌”的视觉效果。故宫古建筑油饰技艺离不开传统材料,而猪血、麻、光油、黄金则为其中的典型代表,以下予以解读。

一、猪血

猪血为故宫油饰技艺中的地仗材料,属于动物蛋白胶,以血料(猪血与石灰的混合物)的方式,发挥了很好的黏结作用。

故宫油饰地仗层的施工过程,包含了猪血的多次运用,以“一麻五灰”工艺为例来进行说明。“一麻五灰”的工艺流程为:木基层处理汁浆捉缝灰(第一种灰浆)通灰(第二种灰浆)使麻压麻灰(第三种灰浆)中灰(第四种灰浆)细灰(第五种灰浆)钻生。五种灰浆均为油满:血料:砖灰按体积比配置而成除此之外,施工之汁浆”工序,所用材料为油满:血料∶清水按体积比调配而成;施工之“使麻”工序,所用粘麻浆的材料为油满:血料按一定比例调配而成由上可见,在故宫古建筑地仗施工时,几乎用到的每种灰浆都包括了血料(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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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含有血料的灰浆

有研究表明:在地仗施工中,血料掺入灰浆中,可不同程度提高灰浆的粘结性、和易性、防水性、防裂性、干燥性等性能,并提高了施工操作的便利性。

另从木基层向外的各层灰浆,使用的血料与油满的比值逐渐增大,即血料用量逐渐增加、油满用量逐渐减少。这是因为,工匠在长期实践中,发现血料的粘结性能不及油满。因而这有利于逐渐减小灰浆的粘接力,使得靠近木基层的灰浆粘接力最大、最外层灰浆的粘接力最小。这种配比变化的灰浆,有利于地仗层紧紧包裹在木基层表面,产生良好的保护效果,且避免地仗层与木基层可能产生的剥落问题。

需要说明的是,猪血在故宫古建筑地仗中并非自明代就有,且与牛羊血有明显区别。根据故宫内的老工匠介绍:故宫内清早期及以前的地仗做法,其各层灰浆并未使用血料,仅仅为调整油满的材料比例而成,地仗表面呈黄色,又被称为“净满地仗”;由于清政府的逐渐没落,在百姓日常生活都很难维持的前提下,地仗灰中大量使用面粉的做法已不现实;于是宫中参考民间地仗的做法,在地仗灰中掺入了猪血,保留了部分油满,地仗表面呈墨绿色。二种地仗在施工时相比,净满地仗极其坚硬,而含猪血的地仗有着多种良好的性能。另之所以不用牛羊血,是因为牛羊是吃草的动物,其血料为脆性,粘接性能、和易性能较差;猪是杂食性动物,血料中油脂成分较多,各种性能较好。

二、

麻为故宫油饰技艺中的地仗材料,属于植物蛋白胶,主要起黏结作用。

是由麻类植物中取得的纤维可包括苎麻、线麻(大麻)等种类,具有较好的韧性、吸湿性与天然抗菌性能故宫古建筑地仗层施工技艺中,麻要被多次使用。使麻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防止地仗层开裂。地仗的基层为木构件,而木材因为温度、湿度的变化,会产生膨胀或收缩,从而诱发裹在其表面的地仗层开裂。用麻包裹木构件表面可产生约束力,减少或避免开裂问题

地仗之使麻”技艺,可包括刷开头浆粘麻砸干轧潲生水翻轧修整活等过程。使麻后的地仗层牢固可靠,不易开裂

“刷开头浆”即在立柱表面刷粘麻浆(由猪血、桐油、白面等材料混合而成),保证麻的粘接密实“粘麻”即用手把好的麻均匀的粘在浆上(图2,然后用轧子不断地压蓬松的麻,使浆液渗出麻丝表面,以利于麻与粘麻浆挤压牢固“砸干轧”即对未浸透的麻丝重新蘸粘麻浆,再进行压实,以利于麻丝与灰浆充分接触。“潲生”即对于未浸透麻丝的部位,补刷粘麻浆,可避免该部位干燥后出现空鼓问题。水翻轧即用工具将已轧实的麻丝翻虚,然后再次对其进行轧实。其用途为:一方面继续查找未浸透部位并补刷;另一方面使麻成为片片状,以增大麻丝与灰浆的接触面积。修整活即在麻丝干固之后,用砂石打磨表面,磨出麻绒。其主要原因在于:桐油等油脂渗透到麻层内,不利于麻层与灰浆的接触;麻出绒后,油脂可被去除,麻丝与灰浆的附着力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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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木构件地仗层使

需要说明的是:对于部分木构件而言,“使麻”之后,还可增加一道“糊布”工序,即用夏布粘浆裹在地仗层的表面。所谓“夏布”,即用苎麻制成的布,其布丝粗,有一定的孔隙,具有较强的拉力,有利于进一步提升地仗层的到防裂能力。

上述麻在故宫古建筑中的科学运用,包含了丰富的机理。研究表明:麻纤维掺入泥灰、地仗等颗粒类混合物中,可提供水分蒸发通道,减少颗粒层不均匀干缩导致的变形量;麻纤维在颗粒层中较为均匀的分布,纤维之间相互缠绕,增大了与颗粒层之间的接触面积及摩擦力,并产生约束作用,减小外部因素变化导致的颗粒层变形、开裂;麻纤维还可承担部分拉应力,延缓颗粒层在外部因素作用下的破坏。

三、光油

光油又名熟桐油,为生桐油中掺入不同材料,混合熬制而成。光油是故宫古建筑油饰材料的重要组成部分,主要起到胶结作用。

如在油饰地仗层施工技艺中,光油是地仗层之“细灰”层的胶结材料。地仗层之上,是木构件最外层的油饰。对于地仗层而言,其本身最外层的灰浆称为“细灰”,由光油、血料(猪血与石灰的混合物)、砖灰按约176.5的重量比混合,再掺入少量的清水调配而成。包含光油的细灰层,灰浆颗粒细腻,粘结性能较好,且强度不高,既牢固地粘接在地仗最外层,又有利于自身的打磨或找补,以便于后续油饰层的施工。

又如在油饰面层施工技艺中,光油是调配不同颜色油饰的胶结材料。一般而言,椽头、屏门、格栅芯等构件多用洋绿油;连檐、瓦口、斗拱垫板等构件多用银朱油,立柱、门窗多用广红土油或二朱油;建筑室内多用白铅粉油。而上述不同种类的颜料光油,均为光油与不同颜料配置而成(图3如洋绿油为光油与洋绿调配而成;后者为石性绿色颜料,具有较好的着色力,晚清时曾从德国进口,因而俗称有“洋”字。银朱油为光油与银朱调配而成;后者学名硫化汞(HgS),为鲜红色颜料,有较好的耐酸碱性。广红土油为光油与广红土调配而成;后者学名三氧化二铁(Fe2O3),外观呈暗红色颗粒状,色彩柔和,经久不褪色。二朱油为银朱油与广红土油按体积比约28混合而成,外观为朱红色。油饰工程中,纯用银珠,色彩过于亮丽;纯用广红土油,色彩过于沉闷;二朱油的配比方式,使得油饰色调既靓丽又稳重。白铅粉油为光油与定粉调配而成;后者具有较好的耐光、耐潮性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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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故宫古建筑隔扇上的红色、绿色油饰与棱线上的贴金

对于古建筑木构件而言,当采用油饰面层时,一般涂刷光油三道。具体做法为:地仗做好后,刮细腻子一道,磨细找平,湿布擦净,然后用油刷子刷颜料光油一道;干后用青粉擦之,用细砂纸细磨,湿布擦净,再刷颜料光油一道;干后磨细擦净,最后刷一道罩面油。之所以刷三道油,是因为从油膜的厚度、饱满度、着色力及对木构件的保护角度而言,三道颜料光油已满足要求。罩面油即不掺和任何颜料的光油,位于油饰的最外层。罩面油可使油面变得平整光滑、细腻明亮,既保护了木构件,又产生极佳的色彩展示效果(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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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刷完罩面油的古建大门

四、黄金

黄金为故宫古建筑油饰技艺中的贴金材料。

所谓贴金,即将成色很高的黄金,打造成极薄的金箔(图5利用特定的材料可将其贴在建筑构件的表面,并保持长久不脱落。我国古建筑的贴金技术的起源,与古人对自身身体及心灵的诉求满足相关。较早的贴金运用,可见于敦煌石窟的第254,属于南北朝时期作品。到晚唐时期,出现堆泥或堆粉贴金的方法,该法为后世的大型宫殿寺庙的建造起极为重要的作用。至明清时期,贴金在建筑装饰上应用更为成熟,经过贴金装饰的建筑物也显得更加华丽、庄重和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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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油饰技艺中金箔的使用

贴金的具体施工技艺为:打金胶(往贴金部位抹金胶油)贴金(用金夹子将金箔从护金纸中取出,贴到纹饰图案上)帚金(手持棉花,将贴金部位压实)。故宫古建筑的贴金技术,对于油饰技艺而言,多用于油饰部位(如立柱、门窗)。贴金技术可使得金箔牢固的吸附在建筑外表,且长久保持光泽。

作为贴金的材料,金箔的加工要求极其苛刻。故宫古建筑贴金所用金箔,其厚度 0. 12微米943张金箔只有1毫米厚,可谓“薄如蝉翼”。这种金箔几乎是透明的,能透过蓝绿色的光,其贴在建筑物上,不仅美丽华贵,而且有特殊的保暖、透光功能。金箔打造包括将金子熔化成金锭、对金锭进行反复打箔、将金箔包入乌金等工序。值得一提的是,金箔没有成品率,没成型的金箔全部回炉重打。金箔生产工艺独特,技术要求高,从古至今一直为手工制作其中打箔最为辛苦,一块金“疙瘩”打成0.12微米的薄片,需要两个人面对面打上万次。经捶打出来的金箔,薄如蝉翼,软似绸缎。相应的,民间亦有传说一两黄金打出的金箔能盖一亩三分地。尽管此说法不准确,但可反映金箔之薄。

故宫建筑的金碧辉煌外观,离不开黄金的运用。黄金以金箔的形式,依附在建筑构件的特定部位,向公众强烈的展示了金色花纹的存在。同时,在金光的作用下,各种颜色的亮度也不同程度的得到了增加。即使欣赏者距离建筑较远,也能感触其灿烂夺目的艺术效果。

综上可知,猪血、麻、光油、黄金等材料在故宫古建筑油饰技艺中的运用,包含了丰富的古代智慧,亦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值得我们学习与传承。

(《北京晚报》2024815日第17版刊载,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