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一口真气足 || 大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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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重点

01中国经济正面临长期逆风期,企业需要具备超长韧性以应对挑战。

02专家建议通过扩张性的财政和货币政策来刺激经济、增加需求,如发行5万亿元10年期以上特别国债。

03然而,现实中的困难仍然严峻,企业家们在坚持中寻找精神安慰,如听《You raise me up》这首歌。

04从中微半导体和信念医药的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到企业在逆境中坚持创新的重要性。

05面对压力,企业家们需要以生命本身的韧性,坚持、调适、放松、前进,并彼此鼓励和帮助。

以上内容由腾讯混元大模型生成,仅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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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You raise me up》

中国经济从顺风期进入逆风期,是我们都不愿看到的,却是我们必须经历的。

2022年我写“行行都在卷,处处都作难,人人都在熬”的时候,没有想到逆风期如此之长,从实体到金融,波及面如此之广。今年5月写《超长韧性》,当时说“中国经济正走在一条漫长而谨慎的再繁荣之路上,为此企业需要具备超长韧性”,知道企业难,但没想到越来越难。

现在从政府到学者都意识到,一定要尽快过这个坎,把经济提振起来,让市场主体的精气神回来。

余永定教授这两年多次建议,通过扩张性的财政和货币政策来刺激经济、增加需求。

李迅雷先生直接指出了“从增量收缩到存量收缩”的负效应风险,他说一旦房地产步入长期下行周期,使得广义财政收入下降,金融收缩和实体经济收缩将同时发生,其拖累经济的势头很难遏制住,除非采取超常规的举措。他建议,每年发行5万亿元10年期以上特别国债,连续发行10年,用于:1)置换地方政府的隐形高息债;2)用于民生领域,如增加给居民部门的社保补贴;3)刺激消费,如以消费券或现金的形式向国人发放。

他们都是治学严谨、风格平实之人,若不是看到下行惯性之严重,是不会这样发声的。

最近有两件事,也颇为触动。

一件是,一位做商业运营的企业高管说,他入行20多年,现在是经验最丰富、付出也最多的时候,但却是从市场上所得回报最低的时候,“很有挫败感,感觉真的不是多劳多得。如果这时精神上挺不住,估计很难干下去,跟着自己的团队也会垮掉”。

另一件是,前天在朋友圈看到有个视频号播放西城男孩唱的《You raise me up》,发现一位世界500强央企的原领导人点赞了。我看了留言,基本是这样的——

“我最近很郁闷,听到这首歌好想哭。”
“致低谷中的朋友,困难终将过去,太阳依然升起,活着,就是胜利。”
“孤独的时候听,委屈的时候听,想要放弃的时候还是听。”

这一刻,真切感到,上到企业领导,下到贩夫走卒,可能都在经历各种的不容易,不如意。但也都在坚持,在疲倦不堪中,给自己寻找精神安慰,就像歌中所唱,“你鼓舞了我,故我能行进于暴风雨的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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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静坐听雨无畏

作为财经观察者,日常所见所闻,对我也有影响。我也在寻求“raise me up”的那种力量。

8月底9月初去希腊,在一个海岛的海滩上看到不少黑色的石头,据说是火山喷发时留下的。仔细看这些石头,表面有很多细小的凹点,不知是被海水冲刷了多少次的结果,但石硬如铁。

人生是做一块光滑、但容易碎的鹅卵石?还是做一块坑坑洼洼的火山石,因为内含了许多曾被熔冶过的金属,因而无比坚硬?

现实往往是,你没得选。但如果不想碎,只能让内心,不屈不挠地变硬。

人心毕竟是肉长的,是柔软的。还有一种选择,就是安静地放下,看淡世事变化。

《无问西东》里有一个长镜头,昆明城西北,大雨滂沱,西南联大临时教室。雨点敲打着屋顶的铁皮,噼噼啪啪。教授的授课声被雨打铁皮声所淹没,学生们无法听到些什么。这时教授转过身,非常沉静地在黑板上写了四个字:静坐听雨。他不再讲什么,任凭雨水漏下,打湿肩头,毫无所动。据说他的原型是一代经济学大家陈岱孙。在他的静气的带动下,学生们也渐渐安静,静听风声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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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无法改变风雨时,看淡风雨,就是一种选择。静坐听雨无畏,无问西东求真。

还有一些时候,我是从那些西西弗斯式的生活场景中体认到,生活本就不轻松。

7月底,我到深圳龙岗区的坂田出差,晚上写完东西,快10点了,我从住的酒店出来。先是在顺丰的货场门口看到招“平台用工-小时工”的招贴,任职要求是,20-45周岁,能吃苦耐劳,能适应夜班工作,初中及以上学历,没有不良记录,没有纹身。每天上班4-6小时,月休4-6天,待遇是22元/小时,上4小时补贴4元/小时。我问看场的师傅,好不好招工?他说,招是能到,但是干不太久。

走到“星河WORLD”前面的高架桥下,看到几个年轻的孩子正围着一个主播小姐姐,拍短视频。因为灯光不好,录了一阵觉得效果不好,一行人就换地方再去录了。

我在路边叫了一盘潮汕炒面,13块钱,天很热,吃满头大汗。临了,我问炒粉小哥,每天晚上干几个小时?他说,从六七点干到一两点。我说那还好,不算太长。他回了一句:“下午3点就要开始备货。”

生活不是为了活着。但没有生计,又哪有生活?这些年轻人自食其力,日复一日,自有艰辛,满足和快乐。

人生没有什么高低贵贱,都是在人间走一遭。脚踏实地,心平气和,做好能做的事,担起能担的责,不伤害他人,对自己有要求,但别太为难。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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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芯片越做越小,我们越战越强”

更多时候,“raise me up”的力量,还是来自我的专业报道和服务领域。

上周我在厦门参加出海论坛,碰到一位福建籍、总部在上海的纺织业企业家。他在越南建了规模很大的工业园、工厂。他对我说:“国内经济现在是比较难,算一下,特朗普打压了中国4年,拜登也差不多4年了,如果再来个8年10年,只要中国还挺得住,是不是会把中国打得像钢铁巨人一样,变得特别强?”

前不久我去过中微半导体设备(上海)股份有限公司,今年是中微创业20年。在刻蚀设备方面,中微率先提出“皮米级”加工精度概念,其刻蚀精度已达到100“皮米”以下水平,即相当于头发丝350万分之一的精准度。中微的创始人叫尹志尧,和任正非、柳传志、倪润峰、鲁冠球都出生在1944年,他今年80岁还奋斗在一线,现在是上市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他说,“芯片越做越小,我们越战越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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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志尧在硅谷工作过多年,2004年回国创业。他认为“理想状态下,全球集成电路产业应该是互相协同的。它牵扯了几千个步骤,上下游链非常强,很少能有一个国家或企业能从上到下全部打通”。中微只是设计设备,里面成千上万的零部件,几乎没有一个是自己做的,“我们600多个供应厂商遍布全世界,如果搞不定他们,只要有一个供应厂商不跟你玩了,那就死掉了”。

虽然国际大协作符合产业规律,但现实的竞争越来越激烈,“本土化是没有办法的选择,但对我们也是一个激励”。中微的20年也证明,“在整个半导体设备行业没有看到瓶颈,技术上也没有越不过去的坎。还是要咬紧牙关,一步一步有耐心地往下做,一定可以做好”。

尹志尧说,今年夏天左右,中微基本可以做到自主可控,目前主要零部件的自主可控率已达90%以上,到今年三季度末可达到100%。

六十岁和十几个同事创业,七八十岁了还要咬紧牙关,谋自主。也是逼出来的。

图片从“信念医药”到“信念模式”

信念医药是一家在生物医药领域专注基因治疗的独角兽企业,致力于通过安全高效的病毒载体技术为严重遗传疾病和慢性疾病提供更加有效的创新性基因疗法。郑静,是其联合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

2022年,我去采访过她,了解到公司之名取自“以科技为信、以患者为念”,初心是期待让中国的患者买得到、用得起海外天价的创新疗法。公司创立后,在基因疗法研发、临床、生产等方面全面布局,建立了核心优势和竞争壁垒,包括创新的载体递送系统、多元的产品管线以及自主的生产平台,成为业内领先的生物科技企业之一。

过去几年,外部风云多变,信念医药历经各种挑战,战略决策随之调整,逐步从相对传统的医药企业升级为创新的“信念模式”。

现在,信念医药除了满足国内患者需求,亦致力于为全球患者带去福音。比如打造“信念基因治疗旅游模式”,不仅让中国的创新疗法走出国门,在他国注册上市,还将海外患者引入中国,以更高的性价比,让他们用到临床疗效或将优于海外同类疗法的药品。这一创变,既源自信念人在基因治疗CMC工艺开发和生产等领域多年的扎实专业积累,也顺应了国家支持中国创新药在全球跑道谋发展的大变局需要。

为什么变?很大程度上是被全球宏观环境剧变和中国行业飞速变革的双重压力“逼上梁山”,然后“化被动为主动”。比如,他们凭借对工艺的深刻理解以及对国产生物制造供应链上下游企业的透彻分析,在疫情期间加速推进完成了供应链的全面“国产替代”,整个过程涉及药物研发生产中280多个关键工艺环节的设备、试剂、耗材,他们建起了国际化的商业化生产线,从一家生物技术公司成长为一家生物制药公司。

如果有条条大道,没有谁愿意去“愚公移山”,如果天下一片太平,没有谁愿意上梁山。山到底能不能移走,能不能打出一片新空间?这是关键。

我请郑静给我讲了,为什么能够“移山”,很受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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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还是离不开中国拥抱世界的大的背景。在过去很长时间,美国是新技术的发源地,基于资金雄厚、试错包容的环境,把新技术快速推到临床环节,做成了药。国内的科研人员则通过文献、专利等渠道去学习去模仿,将新技术在中国的学术和研究机构、大学、医院的研究中心推广。“像腺相关病毒(AAV)基因治疗药,现在全球有八款上市,中国还没有一款。

显然,仅仅是拥抱,追随,也是不够的。

“随着对技术的推广、熟悉,当时我就想,在中国能不能也做成药呢?刚好遇到了在美国35年后回国的科学家肖啸博士,他就是AAV基因治疗三质粒生产系统技术的发明人,从基础研究到转化医学到临床应用都精通,所以2015年左右我们就开始准备在中国做这件事儿。整个过程,就是改革开放后,从学习、参与、部分替代到局部弯道超车的缩影。

“我们做的第一款血友病B的基因治疗药,已知临床数据显示疗效和安全性良好。从去年开始,新加坡、中东、马来西亚,还有欧洲的一些病人就已经在询问,什么时候可以上市。如果在欧美治疗,要花300多万美元,即使中东富豪也是不小的支出。很多国际型企业和组织希望和我们合作,2023年3月之后,我们已经接待了五六十批海外合作者,谈合作,下订单。他们非常震惊,在细胞与基因治疗(CGT)这一创新疗法领域,为什么在海外定价上百万美金的产品,在中国可以做到大致1/10甚至更低?其实也不止我们,从去年开始,你会发现,非常多海外大药企在中国‘扫货’,就是购买中国过去十几年积累的一些创新成果。虽然很多领域还有差距,但在某些局部,一些中国企业已经实现了突破和领先,包括CGT治疗方案。

“那为什么能完成‘国产替代’呢?国家出了很多战略和政策,并举全国之力支持,例如中国有全球特有的IIT(研究者发起的临床研究)机制,我们可以快速在中国完成概念验证、技术升级迭代,以及产品工艺开发。到了生产环节,某些比较贵的耗材、仪器,我们找国产替代。疫情期间,我们这些创新药领域的企业家们,只能在国内先找着试试看,没想到一找才发现,其实生物制造产业的基础要素,基础设施、技术工人、研发科学家都有,但他们原先并不知道这些技术和能力可以用在另外的赛道上。我们就带领供应链上下游的上百家企业,告诉他们未来CGT创新疗法的赛道会热,现在做生物大分子药的耗材、试剂、仪器设备,如果在已有的研发平台上,往其他方面继续改造,比如颗粒大小、孔径大小、技术参数、仪器设备外观外形,改完之后,就可以用到我们这个细分赛道。

“几年疫情,很多国内像我们这样的企业,就做了这样的工作,推动国内已有的供应链企业转型,互惠互利和双赢。所以,当你不得不为之的时候,其实也有活路,并不是说谁把我们的供应链切断了,我们的药就生产不出来了。反而,我们有能力以更低的成本,更快的速度,在国内找到替代者。他们有着很高的效率,我这周五下单,星期一就能拿到。国产替代,原来计划5到8年、10年,现在可能两三年就完成了。今年做药物申报上市的时候,我们的成本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这就是信念医药走过的路。他们也赶上了好的机会。疫情中,国家花了很大力气做疫苗,带动了相关的国产研发、设备、耗材的升级。现在CGT治疗的不少物料、试剂、耗材,中国基本都能找到,相应的供应商在过去三四年不断迭代升级,品质越来越向国际供应商的产品靠齐,而成本、服务则比国际供应商更有优势。

今年7月,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正式受理信念BBM-H901注射液用于治疗血友病B成年患者的新药上市申请(NDA);8月,该申请被纳入优先审评审批程序。这是信念医药自主研发和生产的首款重磅产品,也是国内首个递交新药上市申请的针对遗传病的基因治疗药物。这一里程碑式的进展,意味着该款产品有望成为中国首个获批上市的适用于血友病B的重组AAV基因疗法,亦有望重塑全球AAV基因治疗领域的新格局。

“走过最艰难的路,就可以看见最动人的景。”郑静说。

图片真气在,人就在

中微半导体和信念医药的故事,让我想到了金庸《倚天屠龙记》中的那段口诀:

“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

他强由他强,他横任他横,外部形势越不好,越要专注做好自己,并不是只能低头或逃走。

但我也不愿意把中微和信念的故事,说成是普遍性的凯歌。我看到,在整个经济调整下,今天的创业创新环境遭遇着极大压力,最紧迫的就是大批创新型企业因为资本市场的低迷和严控,没有退出路径,越来越多企业收到PE/VC的发函,要求启动回购。不少本已艰难的企业纷纷被起诉。投资机构也身不由己,面临着“募投管退”多重困境,他们也被LP(出资人)催促乃至发质询函。一级市场的回购危机还在发酵。

类似这样的问题,需要我们诚实地对待,直面真问题,想办法赶快解决。我感到一些领域的情况就像是,人已经病了,还不轻,要赶快治,赶快做手术,可是医院里围绕手术室干净不干净还在争论,耗时间。手术室的环境是一个问题,但现在最要紧的是救人。此刻,最重要的是问一下病人的需求和期盼,将心比心。外面那么多压力都在逼我们,就别自己人再逼自己人了。

对于广大市场主体,我不能轻轻松松说一句,“站直了,别趴下”,但我想,既然大家已经坐进了逆风学堂,就像过去一起赶上过顺风车,我们还是要以生命本身历千万年演化形成的韧性,坚持,调适,放松,前进,并彼此鼓励和帮助。

我自一口真气足。真气在,人就在。这股气,真的不能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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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5971 原创首发文章|作者 秦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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