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干线·散文」王长英｜爱的力量
此文的主人翁叫王利红，今年五十二岁。他的家乡叫崔富垴，全村七十多户人家，村庄依垴而建，经年难挡西北风，故原名为吹风垴。利红初中毕业就跟了在县陶瓷厂下岗的父亲开小四轮拖拉机拉炭、拉石头，靠着勤劳、吃苦与汗水编织致富梦，收获着幸福与喜悦。他做事干脆利落，雷厉风行，村民无不称赞，家里的光景日渐盈实起来。利红生下来，左眼就失去视力，父亲曾带他到当时河北邢台眼科医院看过。医生说，只要不影响右眼视力就行。可是后来，利红在干活时眼前出现模糊。利红以为是感冒所致，拖了一段时间才说。父亲说你不能开拖拉机了，在曲里拐弯的山路上跑，一出事就是大事，教训太多了。后来，父亲在村口靠公路边上开起了饭店。来来往往的运煤车在此驻足、休息，司机们成了饭店的常客。利红忙里忙外，端饭倒茶、收钱算帐。他脑子好，底清，算帐快捷，帐目一清二楚。顾客无不称赞，那是利红记忆中家里经济收入最丰的年代，每月收入三、四千！那可是九十年代的四、五千呀！可没过多久，利红右眼视力再次出现异常：前眼总像有一小块灰布挡着，朝哪儿看，它就朝哪儿飘。眼前的景物影影绰绰。利红还不怎么在意，以为和以前一样，过一阵总会好。警觉的父亲果断决定，放下眼下所有的活，先为利红看眼！经过详细检查，诊断结果为：右眼白内障、且眼底出血，治疗办法与程序是：先做白内障手术，视情况再行眼底出血治疗。临进手术室，父亲握住他的手说，俺孩别怕，医生说这是小手术！做了咱就好了！手术顺利，白内障去除。两眼上蒙着纱布，七天后随着一层层纱布揭开，他的眼透出了亮光，尽管光线很淡，但比手术前要好得多!他因兴奋而心跳加快了。好，好了！父亲的声音虽沙哑却是异常兴奋。陪他一起来的姐姐、叔叔们相互传递着兴奋的表情。接下来，要治疗眼底出血。要经过恢复、观察，吃药、检查。可是，住院四十天时间，迟迟不做手术。利红焦急地问父亲咋回事？其实医生背着利红把实情告诉了父亲：你儿子来迟了。白内障影响到了眼底血管供血。视力很难恢复，我们医院已无特殊治疗办法了。这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父亲当时抓着大夫的手说，求求你们呀大夫，他是我唯一的儿子呀，他的眼不能瞎了，他还年轻还没结婚成家呀!经医生推荐，父亲带着利红连夜坐火车辗转赶到了上海眼科医院、中日友好医院、协和医院、北京同仁堂专科医就诊。留学美国的专家王景昭医生把利红父亲叫到一边：老乡，你哪儿也不要去了。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们都会全力治疗。是因为你儿子眼底血管已经坏死，手术换眼球难度太大了！眼底三根血管像人的头发丝那么细，要接好它并保证血液流通，国外也没有先例，现在的科技依然做不到。利红父亲一听，泪水夺眶而出，双肩抖动，伏在桌上呜呜哭起来。他怎么告诉儿子这个结果呢？他在地上来回走着，抹掉眼上的泪，让自己的先冷静、平静、再平静!最后他选择了隐瞒。辗转各大医院的利红已经意识到自己眼睛不好治了，因为他的眼睛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了。他问父亲与姐姐，他们都隐瞒着他。真正知道实情是在北京同仁堂医院听到父亲的那一声叹息。父亲一直对利红的眼睛抱有信心，在专家建议下来到了同仁堂医院。从医院拿药来到医院门口，父亲拉着他的手，他脸感觉到有风吹来，耳边还有汽车开门、关门的声音。 父亲说：是医院门口。接着他便听到父亲低声地长叹了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深深刺到他心上。父亲故意掩饰道：我有点困，你别多心，医生给拿了药，让咱好好回家治！在返程火车上，父亲、姐姐安顿他坐下。父亲在他左边，姐姐在他右边。好象是事先商量好的，谁也不再说起他眼睛的事，而是随便说着杂乱的话题。开车后，车厢里响起广播及乘务员、卖小吃者与旅客的嘈杂说话声；车轮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且有催眠作用。可利红没有一点睡意。白天与夜晚对他已经没有多少差别！一家人为了他，来来回回辗转在全国有名的眼科医院，这次走这么远的路来，却只是拿药，也不再提做手术，这还不清楚吗？他将永远坠入黑暗之中？他还不到二十岁呀，这么大的年龄，正是青春好年华呀，而他却成了家里的永远的拖累……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长痛不如短痛！利红想到了死。跳火车来得快，可从哪里跳？家人守着，没有机会；窗户关着，自己怎么能跳下去？在两个车厢的连接处？可那儿也没有口，即便死了，家人还要往家里带自己的尸体，在家等着他的妈妈看见了会……在火车上死不了！在汽车上也行，要记住车门，选好时机……没想到，在回家的汽车上也没有自杀机会，因为父亲紧挨着他，上、下车一直拉着他，手攥得很紧。后来，他放弃了在路上自杀。几番倒车，终于回到了村。姐姐扶住了利红的另一只胳膊说，到家了。利红心头猛然一沉。啊，每天进进出出的家！多么熟悉的家！土路、杨树、街门、过道，院子，窑洞，进进出出，多么温馨，而现在却再也看不到它的模样了！父母安排他到西屋，要他好好歇着。他摸着床边躺下，原以为枕头就在床头，不想却垫在腰上。母亲说，利红，等我拿开枕头！父母亲劝慰：谁说俺孩看不好了？你可不要乱盘算！咱还有别的办法。你心里高兴，对看好眼睛才有好处哩！听说在县城有一个用气功治眼睛的医生，就每天开车，拉着利红天天到那里治疗，不管刮风下雨，一直坚持了几个月仍然无效。开药店的看了药方对利红父亲说，这都是普通药，不管用。你这是花冤枉钱。父亲眼里浸着泪说，我盘算万一能顶点事总比干等着强呀，儿子在家里憋出病来，当爹的放不下心呀！利红的同学，同事，邻居，婶婶、舅舅、表姐、亲戚都来看他。他们感叹着，惋惜着，劝慰着，开导着。同情怜悯鼓励发自他们的肺腑。可再怎么劝说，也替代改变不了现实呀。利红想，我要是两眼好好的，也会这么劝别人；而现在我什么也看不见呀！父亲给他买来了录音机，可以收音、听歌。开始还好，后来越听越烦，好像那欢快的歌声在故意嘲笑讽刺他。外出看眼，花去了家里四万多元钱，那是二十年前的一个天文数字呀，是父亲用超负荷的劳累积攒下来的几乎全部积蓄！其中也有自己的血汗。利红陷入巨大的绝望之中，自杀的念头再次漾起。他选择了绝食，端来的饭他不吃，催得次数多了，把碗筷拨到地下，连哭带喊：我不吃，我不喝，我要死！母亲边哭边劝：俺孩好好呐喊几声，把憋在心里的气喊出来，或许心里头好受些。一次次，母亲把凉了的饭热好后再端过来，扶住他的手：利红，俺孩不要这样作践自己，你这样，就像用刀割妈的心呀！利红泪水夺眶而出，他想既然选择结束生命何必要让妈知道！他开始控制收敛自己的情绪，冷静地从长计议，选择方式与时机，不能让母亲发觉。后来，他变得平静、听话，顺从地吃饭、睡觉、听歌。以此放松母亲的警觉。他说，妈，我一人在家里，你用不着守我，我想开了，我不自杀了，不再让你着急。从今天起，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利红在脑子里计划着自杀办法。诸如触电、用刀割腕。因为看不到，自杀工具不可能拿到手。触电一旦被发现，母亲一定会用手拉；用刀，得到厨房找。白天母亲在家，根本没机会。有一天，他听到院里母亲对爷爷说了句什么就走出了街门。机会来了！他把屋里的门关上，打开录音机放大声音。以此掩盖自杀的响动。他解下自己的裤腰带，想用它勒住脖子。没想到爷爷拄着拐杖走过来，他赶紧把裤带揣入衣裳下。爷爷没进屋，脚步声很快变小。利红怕爷爷再返回来就躺在床上，他把录音机声音调小，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不一会，脚步与拐杖声再度响起；不过，声音在街门那儿变小，继而消失……啊，爷爷出去了，机会来了！他找不到挂腰带的地方。门框倒是行，可上面安着玻璃，没孔穿不过去。窑洞里墙壁光光的，摸不到钉子，况且自己体重一百多斤哪会经得住吊。在铁床的横杆太低只好把裤带穿过门上拉手空隙，勒住脖子靠体重朝下压。他摸到了门，把裤带朝两个扶手穿过，然后往脖子上套，可因腰带扣眼限制，太松勒不紧他干脆抽下来……他躺在床上，套住脖子，用力勒，先是是浑身发憋，一阵晕眩。录音机停止了播出，外面静静的，只有树上的麻雀叫声。再见了父母亲，再见了……他再次用力紧勒……昏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利红听到门砰然打开，母亲冲进门，扑过来解下腰带，大声哭着，利红呀，你、你还不如把妈勒死算了呀！母亲把利红扶起来，泪水滴到他手上，俺孩咋忍心丢下妈一人呀……不一会父亲回来了，他并不知道利红刚才自杀，没进屋就兴冲冲地举着手里的一张报纸说，快看，上面有广告，说能治好利红的眼睛……他一进屋看到利红与母亲抱着在哭，立刻明白了什么：他大喊：利红呀，你是个男子汉，咋能走这条路？你这是要急死你妈跟我呀？父亲坐在床前，攥着利红的手说，孩子，你的眼看不见，你着急，我和你妈更着急；有啥法，咱就想啥法，只要有一线希望，爹就要给你看眼！不管咋样，你不能寻短见呀！你虽然看不见，可身体还好好的。人常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天底下最揪心呀，你就忍心丢下我跟你妈？俺孩再不要这样了啊，有我与你妈，养着你，你好好的，咱就是团团圆圆一家人。你爷爷、奶奶还活着，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能让他们八十岁的人心上再捅一刀呀！利红坐起来，他伸出手，摸到父亲，一下子搂住：爹，利红以后不再寻短见了，利红二十岁了，不再惹你跟俺妈伤心了。既然选择不死，就要学会生活自理，尽力用行动回报父母。如何做到这一点呢？在眼前就是减少对父母的依赖，帮着家里做事，减轻父母的负担。父亲照样每天去上班，他要挣钱，要养活全家人。给他看眼几乎花去了几乎所有积蓄。母亲除了为全家人做饭，还要到田里干活。当教师的姐很忙，不能让她分心利红便从熟悉周围的环境开始。屋里的一切，包括床、桌子、门与柜子的距离；衣服的正反、放杯子的地方；他住的西窑与厨房、厕所、大门口的距离，要用步数量。在以前这些小事完全可以忽略，现在却要在反复摸索中记住。特别是厨房，他要熟悉火台及灶具的位置。靠极大的耐力去适应，掌握征服黑暗的力量。有时判断应该到走到门口，却撞到了墙上。痛觉校正了记忆。慢慢记住了。开始勺水，不是勺不着，就是把手淹到水里。盛面，不知道多少、稠稀，切面条叉着手指，不知道宽窄，母亲告诉他要靠着指头关节才不至于切了手。他咬着牙学，一次次地做，终于能够帮着母亲洗碗、到井里提水、扫院，开水、端饭了。他变得一天天自信起来，听觉变得异常灵敏，接一次电话他便记住对方的声音。当劳累了一天爸爸妈妈回来时，他把一杯热水端到他们面前。对别人来说这太微不足道了，而对利红来说可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呀！一种成功的甜蜜浸润到心田。屋外鸟儿的叫声变得那么亲切，也像是在向他祝贺。可谁也没想到，三年之后，2001年8月的一天，突如其来的灾祸降临。利红父亲突然得了脑梗塞，走路也得人架着。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倾倒。利红的角色变了，从一个由别人照顾的人，成为伺候父亲的人。每天，父亲起床，穿衣，大小便，穿鞋、都由利民承担。父亲生病后，身体变得特别僵硬、沉重，在平时看起来一个简单容易的动作，却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每天穿裤要平躺着，就连拽裤腰也要使出全身力气；穿鞋要老半天；无意踢到一边的鞋，利红要摸半天才能找到。吃饭要一嘴嘴地喂，接尿、倒尿。就这样，利红每天扶着父亲，在院里转；帮着母亲干家务。从井里提水、洗碗、扶着父亲走路……两年时间，父亲能拄着拐杖走路了……脑出血影响了智力，有时清醒，有时犯糊。病情常有反复。情绪暴躁，喜怒无常，看到电视上卖药广告，就问为什么不给我买呀？母亲托人买下，却又不吃，甚至把药瓶扔掉。利红摸索在地上寻找药瓶，哄孩子似地逗父亲高兴、发笑，把药吃下去……利红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咬呀坚持着。就像推着巨石在爬坡，只要一松手，石头就会滚下来。他提醒自己坚持，再坚持！奶奶轮流在父亲、叔叔、姑姑家里吃住。叔叔们本不想让奶奶到利红家里，可是利红主动把奶奶接过来，说他要替父亲分担侍候奶奶的义务。每逢奶奶来家，父亲就兴奋异常，吃饭要和奶奶坐在一起。利红说，你腿不方便，我给你端过来，这个屋也凉快。父亲摇摇头，还是执意要与奶奶一块吃。利红以为父亲想与奶奶说话，可是他说话并不流利呀。后来才发现，父亲是要亲眼看着利红把第一碗饭端给奶奶后才肯自己吃。在他残留的潜意识里，依然珍藏着对奶奶的爱与孝！这种人间最为珍贵的爱，深深震撼了利红，成为他一直坚持下来的精神支撑孝，这不就是人间大爱吗！还有什么力量能超过它呢？！利红提醒自己，我是晚辈，除了眼看不见，我的身体好好的，我要把父亲对爷爷奶奶的爱，把父母给自己的爱，接过来，加倍偿还给他们！利红在侍候父亲的同时，精心照顾着奶奶。有一次奶奶生病，二十天时间，经常拉到裤子里，有时刚刚换过，就又拉。利红便与母亲一次次清理，洗涮。从没有半点厌烦，直至奶奶去世。父亲生病后，有时也会主动跟利红说话。有一天，他盯着利红半天说，孩子，你、你来到这个家后、后悔不？一句话问得利红满眼是泪。他说，爹，你咋问俺这话？你生下我，从小到大，让你操了多少心呀！为了我的眼，你受了多少罪，我感恩报恩还来不及呢，咋能后悔！眼睛看不见，俺闹腾过，寻过短见，是你跟俺妈救了俺。你对俺说过，只要你活着就不能让我受罪；你还说过，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心痛。这话俺记着。俺不能让你心痛。爹，你放心，你活一天，俺就伺候你一天。俺要为你、为俺妈、为姐姐，为全家人好好地活着！父亲不吭声了，不太利索的手抚在利红的肩上：孩子，这个家这么折腾拖累你，俺孩从未有过怨言，你是个有、有骨头的人！头一次听生病的父亲这么夸他，浑身升腾起一股无与伦比的力量。利红就是用它支撑起了这个家，帮着母亲伺侯了父亲八年时间！父亲去世后，家里经济很快陷入困顿。利红感到了身上的压力。不过，他不能让这个家垮下来！这是他对父亲的承诺。他抱定一个信念，但凡活一天，就要支撑起这个家！母亲在田里干活，他就在家里干活：扫地，提水，洗碗。以减轻母亲的负担。父亲去世的那段日子里，他尽可能地与母亲说话、聊天，减轻她对父亲的思念。相互安慰，相互扶持。父亲去世的三年后，姐姐查出了乳腺癌！这无疑又是一个晴天霹雳！姐姐比他大四岁，他从小是姐姐陪着长大的，与他玩耍、看电影，到县城玩。有人欺负他，姐姐总是出来护着；有什么好吃的，总让给他。姐姐师专毕业当了教师，是家里唯一的文化人，一提到姐姐，利红就有一种自豪。看病期间，姐姐忙里忙外，四下里张罗着。在北京、上海的大医院来回联系、找医生、问路问车。父亲住院，她送饭送水，连着侍候，精心照料，累得她体重一再减轻。平时一有空，就回家来照料。没想到……老天爷呀，你为啥专跟我家过不去？！儿女是母亲心头肉。姐姐得病的消息尽管极力隐瞒，可还是让母亲知道了。她白天在地里干活，整夜整夜睡不着。她牵挂着女儿，却又帮不上忙，在难以言状熬煎中度日。2013年4月6日早晨6点左右，利红提水刚进院里就听到窑洞里传来呻吟声.利红头根发炸，赶紧摸着墙朝屋里走，边走边问：妈—你咋啦？进屋后先摸摸床上，不在；巡了声音才摸到跌在地上的母亲。原来母亲叠被，突然觉得浑身无力，一下跌倒在床下，利红赶紧打了120。120车只能停在村口的坡底，利红喊邻居把坡根的医生接到家里，用担架把母亲抬到救护车上，利红赶紧打电话告诉了姐姐。母亲被送到医院，诊断结果是脑出血，半个身子不能动在重病监护室，插着氧气管，神志昏迷；住院十四天，转到普通病房，说话不流利，仍不会走路；住院第二十六天出院，住到了县城的姐姐家。姐姐家住六楼，无电梯。叔叔开车送他到姐姐家。打开了姐姐的门，一股浓郁的药味扑入鼻孔。利红闻到了母亲的气息。他正要叫妈时，嘴被一只手捂住。姐姐拉他拐到一边，轻拍着他的肩膀悄声说：利红，不敢哭啊！激动对妈脑血管不好姐姐扶着他坐下说：姐好好的。你先歇会，妈妈在卧室。妈的病也稳住了。你不要着急，啊！利红哎哎地应着，泪却留下来。姐姐用手替他抹去！顺手递给他一缸水，快喝点水！对咱妈千万不敢说着急的话，姐姐加重语气：记住了啊！姐姐先到了卧室，不一会返出来，扶着他，朝卧室走；边走边说：妈，利红来——他顺着姐姐的手拉住母亲的手，强忍着眼泪，故意给母亲讲坐车时他错把方向盘当成了人的笑话……床上的母亲一个人根本起不来。翻身、穿衣、大小便，全要靠人。按照医生的要求，母亲除了按时吃药，主要是靠针灸与走路锻炼才能逐步恢复。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穿衣。母亲身子僵硬，几乎可以说成了一个植物人，要整个把身子托起来，才能穿好。利红先扶母亲在枕头上学坐。慢慢地开始下地练习走步。每天早饭后的八点半到九点半，下午的三点到四点，他与姐姐架着母亲左右两只胳膊，半步半步拖着……母亲连脚也抬不起来，体重几乎全压到两人身上，还得硬托着母亲腋下往前拉带动两足。从客厅到厨房，不到十米的距离要走十多分钟。为了少让姐姐用力，利红尽可能地把母亲的重量朝自己这边靠。“次拉、次拉……”一下下朝前挪，在客厅与厨房之间的走廊来回走动，一个钟头走下来，浑身是汗。快到十天头上，利红觉得扶母亲用力轻些了，母亲一只脚能够自己抬起了，这是恢复知觉与好转的征兆！利红高兴简直无法形容，三人分享喜悦、相互鼓励。母亲还没完全恢复智力，见他俩乐，自己也跟着乐。慢慢，逐渐加大锻炼力度。由平地朝门外的楼梯走，以恢复母亲的两腿的力量。开始只能下楼梯，后来慢慢试着上楼梯渐渐，母亲两腿都能挪动了！正当姐弟两人为此而兴奋时，却发现母亲脚底长起了玉米粒大的疙瘩，开始是一、两个，后来发展四、五个。走路时母亲疼得咬牙倒吸冷气。利红的心悬起来。询问医生，医生说没有见过这种症状。他与姐姐就用针把疙瘩挑破。挑破后还长，就再挑；慢慢，不再长了，直到全部消失。从五月到七月，利红与母亲在姐姐家住了两个月。姐姐还要后续治疗。她身体本来就虚弱，加上侍候母亲，更加劳累，还要上班……不能再这样了！利红果断决定，带妈妈回老家恢复。姐姐不同意，利红坚持回老家。两人商定在老家住一个月，让利红有个适应期。没想到，才住了半个月，姐姐提水时，把脚崴了。利红说，姐，你回去吧！2013年的8月份开始，利红进入人生最艰难的阶段。除了要坚持继续让母亲锻炼外，所有家务包括厨房一揽子活全由他承担。不过，此时的利红有了充分的准备。想想在人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不就是爱吗！爱是清泉，爱是温暖，爱是希望，爱是力量；有爱就能战胜困难，有爱就可以创造奇迹。利红对爱的理解也非常朴素：乌鸦还要反哺；当儿子的，就要照顾好母亲，尽出当儿子的孝心！每年，从7月20到9月初，是最热的时期，空气闷热潮湿。从姐姐家回来，每天清晨第一件事还是为母亲穿衣服。母亲的身体很沉右胳膊不会动，穿好两只袖要用十多分钟，穿好衣服利红要出一身汗。穿鞋母亲不能弯腰，也指挥不了两脚；利红按母亲的指点摸着鞋，跟伺候父亲一样，刚套好，一往起抬脚，鞋就踢到一边，利红摸着要找好一会；怕母亲跌下床，他就靠在边上。穿好衣服后，利红让母亲坐好，按照医生嘱咐，完成以下动作：摇脚弯100下，揉膝盖100下，抬左、右两腿各100下，曲伸100下，抬肘关节左绕100下，右绕100下，每天坚持，从不间断。四肢做完上述动作后，便拉着母亲学走路。院里两个墙根间距离约30米，走一个来回要一个钟头；后来逐渐加大距离，出了院子朝坡下走，然后原路返回。在冬天，五点半就要起床，一个小时肢体锻炼后便走路，太阳升起之前就得走回家。一个盲人，一个病人；一个儿子，一个母亲；母亲拄着拐杖，儿子扶着母亲，两人行走在村边的小路上。他俩是村里起得最早的人。村民们还在睡梦中，利红与母亲已经开始行走。村民们看着这母子俩，感动、赞叹，这可什么时候能熬到头呀……声音清晰地传到利红耳朵里，他没有泄气，而是咬咬牙关从心里回答：我要坚持到母亲恢复的那一天！在锻炼期间，母亲身上出现的症状，再次让利红的心悬了起来。母亲走路脚弯出现疼痛，后来发展到两只胳膊、大腿、两肋。母亲说，疼得我像是肋骨断了！难道又有了新的病变？利红打电话询问医生。医生说，疼比麻木好，说明身体已经恢复感觉了。利红兴奋地告诉母亲，母亲笑了。两人信心更大，忍受着疼痛，咬牙坚持着，利红带着毛巾，为母亲擦拭汗水。这期间，母亲情绪也有过反复，哭着说，娘不如快死了，省得拖累俺孩！利红忍住泪劝说：妈，咱不是一天好似一天吗？要坚持住呀！慢慢地，疼痛果然减轻，再后来，慢慢消失。就像回报他付出的辛勤的汗水一样，母子脸上出现欣慰的笑容。按照医生叮嘱，利红逐渐加大母亲运动量：增加行走路线的长度。以家门口为圆的切点，连着村边三条路，是三个圆圈，一个比一个大。开始选择最小的圈，开始走完要55分钟，后来减少到50分钟；再后来是47分钟、41分钟。过了半年时间，走向了第二个圆圈。这个圈要比第一个长三分之一的路，走完它由40分钟减少到了30分钟。再后来，走向了第三个圈：足足有两里多路，且有一半是上坡，走完全程用30分钟！一年三百多天，三年时间，酷暑严寒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呀！这条由好多形连结的村小道上，两旁村舍、土棱；小草、树上的小鸟、进出的村民见证着母子俩行走的身影，见证着利红对母亲的爱！除了拉着母亲行走锻炼，利红在家里还要付出另一番常人难以想像的艰辛：做饭，和面、擀面、倒油、炒菜；上盐、洗衣……三年之后，母亲终于能够独自一人拄着拐杖行走了尽管还有些趔趄；体质得到了恢复，发软的右胳膊，也慢慢能够抬起来，并且开始做饭了！这是爱的收获，这是爱的奇迹，这是爱的回报，是爱的力量！昔阳县委，昔阳县政府顺应时代与民心的要求，扬起了传承中华文明道德的风帆。2013年，开启了在全县范围的评选昔阳好人活动。利红被评选为首届昔阳好人！他的事迹通过电视媒体传遍了全县，感动了全县！2014年他被评为“晋中好人”；年，他登上了“山西好人”光荣榜；同年获得全国老年协会颁发的“敬老爱好助老之星”荣誉证书。利红得知消息后，感到有些意外。他认为这样做只是付出了儿子对父母、对长辈的爱，而这种爱是不对等的，远远没有父母为他付出的多。何况还有叔叔婶婶、亲戚、邻里、朋友、村民们对他的爱！利红甚至有些惶恐，颁奖时被叫到会议室，没想到坐在了县委书记的身边。虽然眼睛看不见，心里真是有些紧张了。他可从来没有与一个县最大的官坐到一起呀。主持会议的人要他说几句，他说，我、我现在有些紧张。何止是紧张，而是满腹的感激说不出来。利红想到了在黑暗中走过的二十多年路程……不是县里开始的好人评选，他能来到这里吗？他深知，人世间这种爱最为珍贵，这种爱相互传递，相互浸润，相互激励。他虽失去了光明，却一点不缺少别人对他的爱。他在最困难的时候，那么多的人为他付出了爱，他终生难忘！县医院的赵怀瑞，人称小白。他在姐姐家为母亲扎针与利红相见。他的开导让利红胸襟大开。他与利红谈母亲病情，谈人生遭际，谈利红的未来。俩人见解与看法是如此契合。他对利红的启迪与激励，犹如在他心灵上打开了一扇窗户，人生境界仿佛登上新的高度，真是一览众山小呀！赵医生告诉他不能被困难压倒，要学一门本领，为将来自食其力打下基础。在姐姐家，在照料母亲的空余时间，赵医生亲自教利红按摩，手把手地教妈妈的病情好转后，利红开始用从赵医生那儿学来的办法试着给村里的人按摩。他知道他还只是初学。按照赵医生的讲解，按摩的实质也就同母亲每天坚持的锻炼的道理一样，是疏通人体筋骨。筋骨通，血液通。只要坚持经常，麻木偏瘫症状就会慢慢减轻、改变。一个常到家里来的邻居，崴了脚，利红给他揉了七八回就好了。利红信心大增。一天早晨，利红与母亲锻炼，碰到了一个本村里的村民，七十二岁，走路两手拄着棍，一挪一挪的。利红连续给他按摩了十六回，他走路扔了棍子；另一个村民，平时好头昏，腿有时还抽，他来找利红按摩了七回，腿不再抽，头也不昏了。后来寻利红按摩的人变多了。他发现，有人来过几回，才见效，就不来了，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利红不要钱不好意思再来。利红深感意外，他让人转告那些人：不要不好意思，要收钱我就不按摩了也有人对利红说，别人按摩一回少说也要三四十，你咋一分不要？利红听了说，我是村里人，我还有什么用？能为村民们办这点事，要什么钱？村里人帮我，我帮村里人，这是相互帮忙？朴实真诚的话语，表达着他对村民的感恩之情。凡是有人愿意让他按摩的人，利红从来不推辞，更别说收钱了。利红的爱心就是用这样朴素的方式在崔富垴这个山村里延续、辐射！2019年秋天，利民的姐姐因乳腺癌去世；2021年，母亲也去世了。生他养他爱他亲他挂他护他的亲的人都离它而去。他已有五十多岁，这种痛与打击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但是利红依然没有被击倒！痛苦过后，他理性地回忆着自己的一生，回想着他所经历的一切。他不仅在父母姐姐爷爷奶奶叔叔婶婶的关爱下长大，同时也被国家社会的爱包融温暖：他被村里“五保”着，每年的补助足以解决日常生活开销！没有国家对他的爱，他利红怎么能活到现在？他还有很长的路，他不能躺在国家身上呀!他要自立，把自己得到的爱，转化播撒到更多的人身上。思来想去，他决定用自己学到的按摩技术为尽可能多的人们提供服务，献出一份爱心。他四处托人，寻找机会。一个姓郗的推拿按摩师傅被他的事迹感动，收下了他。在县城城关派出所旁开了一个按摩店，为上门的顾客服务。现在，利红已经五十二岁，他的生活很充实，精神很富足。他带着专为聋哑人使用的华为手机，接听电话、微信聊天……他吃住在店里，还有工资收入；节假日回家，打个电话给婶婶，她会为他做好热腾腾的饭菜……2012年，我打电话给他，他竟然能听出我的声音。他兴奋地告诉我他现在的生活很好、生意很好、身体更好，他很满意。感谢我还惦着他，并请我到他的店里去看看……利民虽然看不到周围世界，却已经、正在继续感受、传播着人世间汪洋的大爱，润泽装点着我们共有的绚丽多彩的世界。是呀，爱的艳阳普照大地，爱的力量无坚不摧，人间大爱连绵浩荡，万里山河欣欣向荣！
（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本平台删除）
王长英 山西省昔阳县人。退休干部。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科学幻想小说《失踪者回忆录》获得晋中文艺精品奖。《世事年轮（中短篇小说选）》《世事年轮(散文卷)》出版。诗歌在《诗刊》《中华诗词》发表。短篇小说获晋中文学奖。(诗歌散文及其它奖项略)
本刊主编：谭文峰
总 策 划：周 博
平台策划：高亚东
小说编审：张 辉
散文编审：杨志强
诗歌编审：姚 哲
投稿邮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