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要素,有一批出类拔萃的学生聚集在一起。集中最优秀的学生,是优良环境的基础。一流大学集中了同龄人中一些最优秀的人,优秀学生之间在大学阶段的互相激励,使他们产生了终身受益的智慧、理想、学风、品味和人格。这是一流大学之所以一流最重要的物质基础。哈佛大学和我们国内很多一流大学的优秀毕业生,他们回顾大学生活,都觉得在大学中同学之间互相讨论、互相学到的往往比向老师学到的更多。这正是优秀学生互相切磋、互相激励形成的环境所起的作用。 黄昆、张守廉、杨振宁三人是西南联大的“三剑客”。黄昆先生曾经说过,认识杨振宁与张守廉是对他一生最有影响的事,“他们两个人都是聪明过人的人。课堂上一些我认为是非常艰深的理论,他俩很快就能非常轻松地掌握。所以,在日常交谈中这些知识成为我们随时讨论的课题,科学的追求在他俩身上随时随地都有体现。因与他们交往甚密我也受到感染。”这是黄昆晚年时候,对西南联大学生生活的回忆。第二个要素,有一批聪明的同学,关键还要有一个很好的学术氛围。杨振宁先生在回忆西南联大时写道:“对西南联大的良好学习风气的回忆总使我感动不已”,他觉得自己对物理学的偏爱是在昆明的岁月形成的。黄昆认为:“杨振宁、张守廉他们对科学不懈的追求精神不是口头上,而是要渗透到自己思想中,甚至渗透到每天的学习中,每天的生活中去。做基础研究的人,如果没有这样一种思想境界,从某种意义上讲,可以说不大像一个做基础研究的人。”我想,好的环境里面,一个好的学风是至关重要的。老清华物理系、老西南联大物理系,有很多优良传统和光荣历史,这是我们宝贵的财富。比如,建系后1929至1938年的10年中,清华物理系一共毕业了71位本科生,1位研究生。这72位毕业生中后来出了22位中科院院士,2位美国院士。这里面很多人是中国近代科学技术的奠基人。又如,清华物理系毕业的本科生中出了9位两弹一星元勋,我们系的学生和教师到目前为止一共出了84位中国两院院士。这些都是我们创建良好学风的精神宝库,我们要利用我们的传统来帮助学风建设。诺贝尔物理奖拉比培养的“徒子徒孙”有好几位拿了诺贝尔物理奖。拉比曾经说,“我那代的人,当时出国主要是去德国。”因为,20世纪20年代,当时世界上的物理学研究,德国是最领先的,美国是相对落后的。“然而,我们学的不完全是知识,主要是一种品味、一种风格、一种品质、一种传统。好比我们听歌剧,我们知道歌词,但我们还必须要学它的旋律。”我想在这个方面,很多有形的知识是一方面,很多无形的东西,如taste、style、quality、tradition,在教学生的时候,这些都值得我们重视。搞好学风,教师要以身作则。要求学生不要急功近利,老师自己更不能急功近利。否则说了一百遍,被你自己的一个行动就破坏掉了。学风建设还有一点,就是要找好领头羊。现在学生存在较强的从众效应。一群学生里面总有几个领头的。找到好的领头羊,这领头羊带领其他的羊,就会形成比较好的氛围。如果领头羊做得不太好,往往会把一批同学都引到不太好的路上去。我做系主任,做了好几年后才悟出这点来。所以2008年开始,每年新生班干部选择,我们系的正副系主任、系党委正副书记这些人都参加面试,对报名要当学生干部的人逐个面试。有的学生干部整天想搞一些形式主义的花花点子,我们就不选他做学生干部。第三个要素,当然是要有良师,而且这些良师要十分重视和投入对学生的培养。现在跟过去比,由于学生人数增多,很难做到老师和学生一对一培养,但我们实施个性化教学,教师和学生一对几,还是有可能的。我们要尽一切可能招聘最好的老师,而且让这些老师在我们这个小环境里感到心情舒畅,让他们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培养学生的工作里面去。我们要尽量让系里研究做得最好的一些老师去上课。杨振宁先生,还有我们系里的一些院士、长江学者教授、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获得者都给本科生上了课。除了课堂教学,我们鼓励老师课外更多地关心学生。这些年我们选择一些优秀教师,其中包括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获得者、长江学者,做本科生班主任。我们建立了教授值班制度,每个工作日下午都有一位教授在办公室里值班,学生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他。我们也尝试了本科生导师制,每位导师联系8个本科学生,每个年级两个,导师有责任和义务经常关心自己联系的学生。第四个要素,学生拥有学习的主动性和自主性。杜威在100年以前说:“学习是学生基于教师指导下的探索,而不是信息的传递”。这个观点反映了美国教育的基本哲学。我们国内很多人把学习看成学生接受教师讲授的知识,把教学看成教师传授知识的过程。学生记下老师所讲授的知识点,然后通过做习题看书复习来达到理解知识、掌握知识,这是中国传统的教学模式。而杜威认为learning is based on discovery guided by mentoring, 杜威的教育哲学强调学生在老师指导下自己重新发现从已有知识来发现未知的、从中体会发现知识的历程。这两种教学哲学各有所长,从培训学生掌握扎实的知识的角度讲,中国的教育有其优越之处,但从培养学生的创造力而言,杜威的教育思想更有优越之处。如何综合两种教育哲学,在加强学生基本理论、基本技能和基本方法培养的基础上,给学生提供较多的自主学习、自主创造和研究的空间,是值得探索的非常重要的课题。我们系1998年以来设立了一门叫Seminar的课程,就是让学生在研究中学习。我们认为Seminar这门课是学生自主学习知识和创造知识的一个结合点。我们设置Seminar课程的主要目的有三个:第一个目的是掌握所谓的“渗透式学习方式”。学习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我们所习惯的比较系统的学习方式,一本书一本书地教,一门课一门课地上;另外一种就是所谓渗透式的学习方式。渗透式学习不是系统的学习,而是碰到一个不懂的问题时,去翻书、去找文献资料,最后把这个问题弄懂,然后再继续研究。这种渗透式的学习方式一次解决一个问题、解决一个知识点,时间长了,点慢慢成为线,最后形成面。实际上,一个人一辈子学习的主要方式就是这种渗透式学习方式。学校毕业以后在工作中自学,很少拿起一本书从第一页看到最后一页,一般都是碰到一个问题,就翻有关的几页、几十页,看完就放一边,以后碰到其他问题再去翻其他的书。这种渗透式的学习方式实际上是对一个人一生最有用的。很多同学大学毕业时水平相差不多,但过了10年、20年差别非常大。我想这跟他是否掌握这种渗透式的自学方式是很有关系的。我们的Seminar课从三年级开始。前两年学生打基础,第三年就根据自己的兴趣,选一个老师,到这个老师的研究组里去学一点东西。开始都是跟着研究生去念点文献、听报告,可能很多事情不懂或似懂非懂。然后,通过这种渗透式学习,慢慢从知之不多到知之较多。第二个目的是通过Seminar课让学生体验科研是怎么回事儿,培养对科研的兴趣。如果学生能够解决一两个问题,就会有成就感,慢慢会产生兴趣。第三个目的是通过在几个不同的课题组里轮转,学生有可能找到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发现适合自己发挥才能的领域。我们设计Seminar这门课程,从三年级开始,历时三个学期,每个学期三个学分。这样学生有比较多的时间自己主动地学习、主动地研究。通过这样的培训,我们一批好学生的自主学习能力以及对一些问题研究的深度大大提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