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不平、摆不烂:理解基层干部的心态

在中部某省调研,乡镇干部三分之一是很忙的,三分之一是半忙半闲,三分之一是很闲的,简称“三三三”制,只有紧急任务、运动式任务才能把所有人调动起来。当地干部表示:在政府部门都是这样,三分之一干、三分之一看,三分之一捣乱,想进步的就想干,晋升不上去就躺平;事业编年轻、单身、外地的男青年,领导都喜欢,“核动力的驴”多好用,年轻人领导都灌鸡汤,提拔不上去,那是为了提拔吗,那是为了实现人生价值,事业编不用提拔,行政编还要过几年提拔一下,而且年轻人刚上班,没有不干的。

在其他中西部地区调研,也有同样的感觉,领导们很忙,年轻干部很忙,但是很多中年干部不那么忙,尤其是一些老事业编干部,例如七站八所改革退下来的,基本上没有太大晋升空间,调动不了积极性,躺平的干部很多。但在苏南地区却发现无论是中年干部,还是年轻干部,领导还是非领导都很忙,也都有干头,积极干活,这是为什么呢?

“躺不平,摆不烂”是苏南地区基层干部的心态表现。在当地高度行政化的背景下,工作任务很多,考核很复杂,工作量特别大,还不能应付了事,虚事也必须实做,完成基本的工作任务都相当紧张,不能不干,不干就完不成工作,所以不可能完全躺平。

同时,事务的增多与人员的扩张相辅相成,正如瓦格纳法则、帕金森定律等所示,其结果都是政府的扩张与科层组织的膨胀,当地的乡镇干部也说到“人和事就像水和面一样,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结果就是越来越多”。正是因为工作任务多,人手不够,就要扩招人员,人员一扩招,感觉工作量不够饱和,就增加很多新的工作,循环往复,组织就越来越膨胀。如某L镇的所有人员加起来有近400人,而当地县域中心镇的乡镇干部更是达到1000多人,规模庞大。

当组织规模较小时,管理相对扁平化,层级设置不多,有限的激励就可以调动人员的积极性,而当组织规模扩张时,相对扁平化的管理模式很难调动人员积极性,层级设置太少,每一层级都有很多人员,晋升的通道相对狭窄,只有极少数人员有机会,大多数人没有机会,就很难有持续动力,积极性就会下降,因此组织规模与人员激励息息相关。

激励基层干部的方式主要有两类:一是用资源、经济收入去激励干部积极性;二是通过人事的调动和流动的权力去激励干部。在中西部地区,资源有限,经济待遇依赖财政转移支付,很难在经济收入上去激励干部,干部层级之间的待遇水平也没有差异很大,所以往往采用第二类人事权的方式去激励干部,做干部的工作,甚至用私人关系、打感情牌来维持。

而在东部地区,比如苏南,一方面地方经济活跃,资源丰富,不同层级、不同岗位的工资差距还是比较大的,就可以用经济待遇去激励干部,另一方面,受到编制数量的限制,人员又过于膨胀,编制数量不足,但资源丰富就可以自己内设类体制身份,比如科技编、村编等,实现了人事权的激励,总的来说就是将工资待遇激励与人事权激励相结合,从而构建了相对完善的、依托资源的、持续强激励的考核-激励体系。因此,苏南地区的基层干部,一方面任务多,考核复杂,躺不平,不能躺平,另一方面,激励比较强,工作动力比较足,也不会躺平,不会摆烂。

苏南地区激励体系的关键在于通过制造层级与制造流动给每一个岗位的干部一定的晋升空间,同时这种晋升也存在不确定性,并没有稳定的人事预期,干部就会为不确定性的结果更加卖力,去搏上升的机会。层级与流动是相互关联的,层级越多,晋升的阶梯就越多,岗位数量也越多,每个层级都有与工资相挂钩的人事流动。一来层级和岗位数量多,就可以容纳足够多的人员,整体规模扩大;二来阶梯足够多就可以保持每个人员的流动,避免人员在某一岗位固定;三来即使正式编制数量较少,通过层级与流动的运作,延长干部培养时间,小级、大级、隐性层级等,培养全能型、复合型干部。

大致区分,乡镇干部可以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编内的公务员(行政编)、事业编,一部分是编外的科技编、合同工等。对于公务员、事业编,不认真工作,会被领导谈话、调离岗位,有惩罚措施,就必须要干,对于编外人员,只是合同用工,干不好可能不签合同,直接下岗,乡镇掌握经济控制权,所以必须完成工作。具体说来,在村镇一体化的背景下,扩大的乡镇组织实际上可以分为乡镇序列与村编序列两个序列,每个序列又细分为四个层级,其中,乡镇序列包括行政编(公务员)、事业编、科技编、公益性岗位/合同工,村编序列包括村主职干部(村编)、村一般干部(村编)、网格员(统招合同)、其他工作人员(村聘合同工),两个序列之间是打通的,乡镇干部可以到村里去任职,再提拔回乡镇,村干部做得好的也可以提拔到乡镇。

另外,通过工资待遇与人事权的不同组合,也诞生出更加丰富的层级与流动方式。比如:

社区、普通村与党委村的差别,社区的工资来源于财政,相对固定,村干部的工资依据为村集体经济,村干部的个人工资=奖金基数(按照村集体经济,乡镇核定标准)*考核系数*村干部级数(比如村书记就是1.4,主任(享受主任待遇的副书记)1.2,副书记1.1,副主任1.0,一般村干部0.6-0.8之间),因此党委村的村集体经济收入要高于普通村,一般来说工资收入也会高于普通村,不少村干部也想去党委村,工资较高;

科技编可以做到正股级的办公室负责人(并不是正式的体制序列和领导职务,由乡镇决定),也可以去村里做书记,办公室负责人都是只负责单一条线,工资待遇一般,而村书记则是负责全村工作,属于村领导,组织部备案,并且工资待遇还比较高,因此从中层正职去做村书记在当地算是升职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