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作家马伯庸、孙频:拿起笔,就是拿起命运
中国作家网
2024-09-03 11:00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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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作家应该具备“三气”
——在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议上的发言
马伯庸
我生于1980年,今年实岁44岁,已经触摸到了青年作家标准的上限,今天是最后一次以青年作家的身份站在这里发言。这是一份光荣,也是一次纪念,纪念我终于挥别青年,正式步入中年。回首过去几十年的创作生涯,我不敢说取得了什么成绩,但对于青年作家该如何变老,多少有一点心得,在这里跟大家分享一下。
我认为,对于青年作家们来说,如果要写出优秀的文艺作品,应该要具备三气。
第一,要有洞察时代精神的锐气。
任何文艺作品,无论历史还是科幻,无论言情还是推理,无论现实主义还是幻想文学,它们的底色始终是当下。
因为我们和读者都生活在当下,在作品中体现出时代精神,不是一个写作技巧,而是一种文学的必然。你无法回避它,也不可能忽略它。
昂扬向上的年代,会造就一批积极奋发的文艺作品;迷茫颓废的时代,则会产生浮靡与幻灭的艺术。汉唐气象,魏晋风骨,是截然不同的风格。《水浒传》写的是宋代故事,反映的却是明代市井文化的兴盛;显克微支的《十字军骑士》讲的是中世纪背景,但却体现出19世纪波兰人民渴望脱离普鲁士残暴统治的思潮。几乎所有的经典作品,无一不是彰显出作者所在时代的特点。
从荷马到杜甫,历代先贤都不断在提醒我们,诗家也是史家。
所以对于青年作家来说,把握当下的时代精神,体会当下的社会风气,记录当下的历史痕迹,是我们的天职。
第二,要有连接人民生活的地气。
一次交流会上,一位读者问我,我们为什么要看历史小说?那些历史已经发生过了,那些人也已经死掉了。我的回答是,讲古是为了观今。我们为什么会为了书中人物落泪,是因为他们的境遇穿越时空,击中了我们的内心,与我们有了连接,让我们能够理解。意大利历史学家克罗齐说过一句话:“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这句话经常会被曲解。其实他的意思是,历史分成两种,真历史与档案历史。
所谓真历史,是能够被现代人所感知、所理解的历史,才能从历史尘埃中被激活。
他举了个例子,罗马共和国第一个死掉的人是谁,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因为与当下无关。但埃及艳后的遭遇,却能引起广泛关注,因为当代人对爱情和政治的理解,与古埃及并无什么不同。
史学理论的争议我们不去管它,但从文艺创作角度来说,这句话是很有借鉴意义的。只有被读者感知的、被读者所理解的文艺作品,才能被他们所接受。那么,要如何让读者感动和理解呢?这就需要我们有深入了解人民生活的意愿,去了解真正的、属于最广泛群众的生活状态,也就是俗称的接地气。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一切种类的文学艺术的源泉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作为观念形态的文艺作品,都是一定的社会生活在人类头脑中的反映的产物……人民生活中本来存在着文学艺术原料的矿藏,这是自然形态的东西,是粗糙的东西,但也是最生动、最丰富、最基本的东西……它们是一切文学艺术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唯一的源泉。”
这段阐述,直指文艺的本质。刚才说我们要洞察时代精神,那么时代精神从何而来?
时代精神就是由千千万万民众所构成的,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期许与顾虑,无数微不足道的意志汇聚成了江水。
如果我们不沉下去,理解他们,又怎么能感知到大江东去的壮景?
第三,要有坚持守正创新的志气。
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文联十一大、中国作协十大开幕式讲话中,对文艺创作提出了一个要求:“要把握传承和创新的关系,学古不泥古,破法不悖法。”可见,对于创作来说,守正与创新,两者乃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我们作为青年作家,守的是时代之正、传承之本;创的是意识之破、思路之新。只有当传承得到尊重,文艺作品才能找到其根系所在,成为有源之水;只有有意识地从群众中汲取素材,不断观察与学习,才能跟上时代发展的步伐,让作品焕发出丰沛的活力,不会被淘汰。
坚持守正创新,是我们新时代青年作家的创作之道;洞察时代精神,是我们的文学感悟之法;贴近人民生活,则是文艺创作之术。
我们只有充分把握道、法、术这三者之间的关系,以道演法,以法驭术,才能在接下来的创作生活中做到有锐气、接地气、长志气,创造出更多杰出作品,让我们国家的文艺生活变得更加丰茂繁荣。
我们都拥有一支笔和一份诚恳
——在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议开幕式上的发言
孙频
来参加青创会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不仅可以见到诸多师长,见到认识十年以上的老朋友们,还能见到很多更年轻的面孔,只有二十多岁才有的朝气与活力朝我迎面扑来,提醒着我的年龄,也感染着我。想到自己第一次来参加青创会的时候,也是这般年轻,认识的朋友还很少,每到吃饭时间,便躲在角落里孤零零地吃着自助餐。一晃十多年过去了,不禁感叹时光流逝之匆匆,而也
正是时光的流逝造就了中国文化中最有魅力的部分,那就是“化”的功能与过程,也正因为这个过程,中国文化中才有了四季的永恒,才有了生生不息,也才有了从古到今浩如烟海的文学作品。
我愿意把每一个作家都理解为,他和他的命运相遇了,只要个体与自己的命运相遇,就没有高下之分。所以,
文学赐予我们一种真正的平等,无论你是在一线大城市,还是在十八线小县城,无论你是在最北面的漠河,还是在大陆最南端,也不管你是专业作家,还是教师、军人,或是矿工、快递员,你都拥有一支笔和一份诚恳,你都可以以无法复制的经历创造出独属于自己的文学作品。
而我对文学的感激还不仅仅因为此,
还因为文学带给我们的深深的宁静与内心的尊严,它的辽阔与深邃让我们懂得谦卑,懂得仰望与致敬,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庄严,它告诉我们在任何一个时代里能够保有尊严和高贵的秘密。还有它无可替代的治愈功能,对灵魂的治愈,对人心的安放,与自我的对话,它让我们能一直保有柔软和诚恳,并愿意把这个最柔软最诚恳的部分献给这个世界。
从某种程度上说,文学帮我们消融了世俗与梦想的边界、苦难与幸福的边界,甚至消融了生与死的边界。所以我们总可以在小说中创造形形色色的爱,可以悲悯万物,可以让分离不再是分离,让苦难不再成为苦难。我们也曾在小说中追溯历史、反思时代,而这个过程,也是一个对自我身份寻找和确立的过程。每一位作家的成长,与自己的作品都是同步的,我们写出的文字就像我们忠诚的坐骑,驮着我们,缓慢地、艰辛地,在美丽与尘埃里一步一步往前走。
是的,这么多年里,文学正是这样陪伴着我,不离不弃。陪伴着我从初出校门走到不惑之年,陪伴着我从北方来到南方,从山林走到海边。陪伴着我为了写作,可以克服社交上的笨拙,只希望能真正理解一个平凡人身上的文学光辉。陪伴着我为了写出船员们的生活,可以一次次地像水手一样登船出海,也一次次地看到了壮美的海上日出和日落。陪伴着我在大山里采风,无数次遇见山间明月。一次采风途中,我住在一个小山村里,晚上,我一个人走在没有一丝灯火的山路上,周围是纯粹而安静的黑暗,走着走着,前面黢黑的山峦之上忽然跃出了一轮金色的月亮,居然是满月,那么盛大,那么辉煌,足以把天地间的一切照亮,我站在那里久久与它对视着,这深山里的明月,这无人知晓的辉煌,值得我为之深深感动。
我经常想,这么多年里,如果没有文学陪伴着我,我该有多么孤独。也是这种陪伴让我放下所有的恐惧、禁忌、虚荣,放下对名利的渴望,放下不被看到的寂寞,坦然接受一点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它给予我们的,并不仅仅是一种精神上的依靠,更是一种信念,甚至是一种生活方式。
每当我被现实裹挟感到浮躁的时候,又是文学的力量让我沉静下来,它告诉我,一切终将过去,每一个个体都是时间当中的一粒尘埃,转瞬即逝,所以,每个人都应该在自己有限的时间里,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去做一点自己真正能做的事情。这是个体向世界的探索,也是朝着自己本性的回归。
在我小的时候,唯恐自己的一生庸庸碌碌地度过,而喜欢上文学并开始写作,也许本身就是出于对平凡的抗争。因为在小说中,你可以创造出无数种命运,可以让不同的主人公替你重活一次又一次,就好像,你已经活过了几生几世。后来,我逐渐明白,其实自己就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但文学让我懂得,过一种平凡而自在的人生其实也挺好,而你所向往的、所恐惧的、所怀疑的,文学已经补偿给你,或者,已经帮你稀释掉了。它会抚平所有高浓度的情感、艰辛的挣扎和世上所有的苦难,最终把它们化为平静和慈悲。只要这个文学的世界还存在,我们便不再孤独,也不再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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