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里木·散文 | 青山万亩海棠梦


青山万亩海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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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映姝,女,文学硕士,编审,中国作协会员,新疆作协副主席,乌鲁木齐市作协副主席。初版诗集《沙漏》(2015年)、《西域花事》(2018年)。曾获《红豆》年度诗歌奖、首届海东青诗歌奖银奖等奖项。


七点的晨光暗沉沉的,云层铺天盖地,一副拉开架势下一场透雨的模样。昨天的此刻,前天的,甚至大前天的,可完全不同。那是新疆夏天的样子,七点没到,天已大亮,天空提早从群星璀璨的梦境中醒来,用蓝调的赛里木湖水沐浴一番,然后带着清新、凉爽的气息开始了新的一天。太阳早已在遥远的东方跃出地平线,它像个见风就长的婴儿,褪去了霞光绯红的外衣,金色的光芒往西天铺散过来,让天空更纯粹,白云朵更洁白,透明的空气更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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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我的想象。此刻,乌云密布,风吹到身上凉飕飕的,必须在心里确认一下“阴天了”,做点心理准备,才可以应对几分钟过后的骤然而至“有点冷”的感慨。树枝在风中跳起了温柔的摇摆舞,平时五六点就啁啾不已的鸟儿踪迹全无,似乎它们预先知悉大雨就要到来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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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在意。晴天也好,雨天也罢,对于一个自然爱好者来说,不过是大自然之美多样性展示的舞台不同而已。

             



河水安静,如忧伤的妇人。


这是阴天带来的副作用。如果是晴天,晨光笼罩水面,阳光的脚步会在涟漪上洒下碎银般的跃动,那时,河水是活泼的少女,你甚至能听见她银铃般的吟唱。


河水的颜色,靠近我们所在的岸边的,有泥水的浑浊。毕竟我们脚下的土地,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工地:树苗才刚刚栽上,滴灌管还一堆一堆放着,没来得及铺设。目光放远一点儿,河水的颜色清澈一些,是暗沉的灰蓝。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几天前见到它的样子,河水灵动、清澈,潺潺流淌,泛着冰雪融水的蓝绿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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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杨说,这是五一水库,水面宽阔、平缓,那边才是博尔塔拉河。他所说的那边,一片沙洲,将宽阔的博尔塔拉河分成两条水流,缓缓汇入水库。远远的,沙洲上茂密的芦苇丛中,传来连绵不绝的水鸟的鸣叫,昭示着鸟类的繁殖季正当时。即便是再近,我也分辨不出这些享受着爱情、亲情的幸福的鸟的种类。可我知道,在沙洲,在芦苇丛中,有绿头鸭、苍鹭、秋沙鸭、黑水鸡,有各种苇莺、鸻鸟·····无一例外,它们都在歌唱爱情,歌唱生活,在辛劳中带着幸福感繁殖、哺育后代。它们的歌唱,遵循万物之法、生存之道。生儿育女,迁徙不已,生命的奥秘留存于血液,代代相传。


两艘船停在河面上。像一幅油画。隔着一两百米,能看见左边船上的两三个人影。他们在钓鱼。我们一直在行走,还觉得有点冷。垂钓者缩着身体,已经坐了很久,应该更冷吧。不断有鱼咬饵的声响,垂钓者却很安静,目光锁定水面的一点,像入定的高僧。我好奇这里能钓到什么鱼。大多是小狗鱼苗。我一脸懵懂。小杨补充道,就是我们昨天吃的油炸小鱼。我还没有把牙齿尖利、身体长满黑色花斑、一尺多长的盘中巨物,与眼前寸把长的鱼苗联系起来,新的疑问涌到嘴边:鱼苗被吃了,会不会影响狗鱼的数量?不会,狗鱼苗太多了,现在不钓,长大了会把其他鱼类吃光的。原来如此。我内心因为吃了小狗鱼苗的愧疚不安,就此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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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艘船船体斑驳,笨重而陈旧,应该是河道管理用船。垂钓者安静地垂钓。几只鸥鸟低低地飞着,绕着大圈,不时快速地掠过水面。它们在扑食鱼儿。是我熟悉的红嘴鸥。现在它穿着夏羽,头是黑色的。冬天,它头部的羽毛就是白色的了。鸟类太难识别了,很多鸟类雌雄的差别很大,还有夏羽和冬羽之分。能认识很多鸟的人,真是让人佩服。美国自然文学之父约翰·巴勒斯竟能根据鸟鸣判断出鸟的种类,这太奇妙了。我鄯善的闺蜜说,她认识的一位姐姐,也有闻声识鸟的本事。羡慕之余,我也下载了“百鸟缘”小程序,有空就听听鸟鸣,却还是没找到门道。


右边的那艘船,怎么看也不像是船,一个锈迹斑斑的长长的铁箱。我猜不出它用来做什么。是清淤船,前几年水库淤泥沉积过厚,影响水库蓄水,就用它来清理淤泥,小杨说。旁边的土丘就是清理出来的淤泥吧。不是,淤泥都拉到那边种海棠树了。我顺着小杨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刚栽上树的土丘。水库地势太低了。


顺着沙洲的方向看过去,远处的河岸蓊蓊郁郁,葱茏一片。浓绿中,掩映着一栋白墙红瓦,分外醒目。那就是我们采风第一天吃晚饭的地方,小杨微笑着说。哦,阿里翁白新村在那里呀,我不由莞尔。说起这个村名,还有个好笑的误会,我一直以为村子是新村,村名叫阿里翁白,后来才知道村名是阿里翁白新,蒙古语“公家的房子”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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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村子,距离博乐市区不到两公里,处于“治理一条河(博尔塔拉河),生态一个州(博州)”战略的博河廊道人文体验段,因而获得了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加之辖区内有唐到元的青得里古城遗址,更得到商业投资者的青睐。“博乐市民的后花园”,这个定位是恰当的,也是能够可持续发展的。


目光拉回,清淤船上停落了两只小鸟。我把手机的相机镜头放大十倍,鸟儿清晰地出现在镜头里。可爱的白颊小鸟,尾巴上下抖动,不用一秒,“白鹡鸰”三个字就跳出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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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只红嘴鸥在空中绕着圈子飞。我观察了一会儿,就明白了它们的小把戏。它们在与风角力,像好奇而调皮的孩子。它们迎着风往前飞,直到不能行进,身体在风中悬停几秒,然后一转身顺风而去。在空中绕个大圈子后,它们又开始新一轮与无形却有力量的风的对抗,玩得不亦乐乎。


我想有一双翅膀,此刻这种感觉如此强烈。或者说,我想自由地飞翔。更准确地说,我想从空中,以鸟的视角,俯瞰这片水域。那会是怎样陌生而新奇的感受?从空中看到的,会有什么不同呢?


             




车在崭新的柏油路上奔跑。


看着不远处的城市楼群,看着周遭正在开挖的建筑工地,看着车窗外绵延的大小不一、树叶缤纷的树木,我实在不能把眼前的博乐与脑海中几年前的模样结合在一起。变化真是太大了,我的语气里满是赞叹。小杨接过话头,别看我是土生土长的博乐人,说实话,好多地方我都认不出来了。以前的很多荒滩,现在都栽上树搞绿化了。有些河道边,以前是野树林,现在建设成滨河景观带、文化走廊或者休闲区,有模有样了。

我们在前往青山的路上。青山就在前方。

公路两边,绵延的都是海棠树。大大小小的海棠树。深深浅浅的海棠树。叶片红绿不一的海棠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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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进入万亩海棠生态园。万亩海棠的名头我早就听说过。2020年4月,因我写植物诗有些年头,朋友约我为即将举办的第二届海棠节写首海棠诗。推辞不过,便从网上搜罗了些万亩海棠生态园的新闻报道,挖空心思写了一首诗《博乐,海棠追梦》,其中有一段:

今天,梦的种子,在一朵海棠花的
绽放中,又一次发芽、抽条
它的旧梦,早结出饱满的果实
它的新梦,让万亩海棠展露娇羞的面容
扬起芬芳的、如画的旗帜
博乐啊博乐,生长博大的欢乐
……

现在,两年之后的今天,我终于走近曾经写过的这些海棠,北美海棠、香妃海棠、高酸海棠、红叶海棠、绚丽海棠······意外的是,海棠的品种并没有想象中的多。只有抗旱、抗寒、耐盐碱的品种,才能在这片荒滩生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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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曾经是自然形成的排洪沟,每到冰雪融化高峰期,洪水从山上滚滚而下,如脱缰之马恣意纵横。岁月如梭,柔软无骨的水,竞将亘古之原切割冲刷出深深浅浅的沟谷。可想而知,这里的土壤盐碱化程度有多高。

万亩海棠生态园里,不只是各种海棠,还有适应这里气候、土壤条件,能在这里存活的其他果树,野苹果、山楂、山桃、杏树、沙棘、沙枣等等。这些果树品种,经过了时间的淬炼,生存的考验,从小面积的试种,到如今大面积的推广栽种,其中的艰辛、困顿,只有规划者、建设者知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几年过去,2.4万亩的果树已经陆续栽种,按照规划,生态园总面积将达到3.2万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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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栽种的果树枝干粗壮,枝繁叶茂,青色的果实挂满枝头,再过一两个月,就会进入果实累累的采摘季。两三年树龄的,枝条舒展着,叶片泛着光,生机流泻而出,它们在烈日下、风雨中耐心蓄力,等待来年开花结果的高光时刻。新栽的小苗,在滴灌技术的运用和专业人士的管护下,已经度过了生命的第一道坎。几个月后,严冬会给它们再来一个深刻的教训。如果来年春天,温暖的风能把它们从漫长的寒冷的梦境唤醒,它们能舒展腰肢吐出新绿,那么它们才有未来可言。生命不易,一株微不足道的野草,一只生命只有几天光阴的昆虫,一只十几克重的小鸟,一头所向披靡的雄狮,甚至一个人,都有说也说不完的曲折生动的生命故事。停下脚步,请教大自然,你所获的,可能远远多于、精彩于书本提供给你的。

每年秋天,来这里摘海棠的人多得很。我专门挑香妃海棠的果实摘,个头大、味道甜,连果肉都是红色的。摘回去熬果酱,15公斤的罐,自己一罐,我妈一罐,可以吃大半年。小杨说起来一脸的兴奋。

搞不明白,为啥有人种海棠没人采摘海棠果呢?这么多这么漂亮的果子就落在地上腐烂,真可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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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免费的果子捡,有免费的果子吃,就赶紧珍惜吧。过两年,生态园建设完工,进入规模化管理,林果经济成熟,就没有这样的免费福利了。现在生态园没有形成规模,人工采摘成本高,当地又没有果品加工厂,外销的运输费用大,这些费用远远大于销售所得,当然就不采摘了。况且,落下的果实腐烂后,可以改良土壤哦。这会儿,我开始给小杨解疑释惑了。

云层愈来愈低,愈来愈厚。青山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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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映姝,女,文学硕士,编审,中国作协会员,新疆作协副主席,乌鲁木齐市作协副主席。初版诗集《沙漏》(2015年)、《西域花事》(2018年)。曾获《红豆》年度诗歌奖、首届海东青诗歌奖银奖等奖项。



监审:张平 编审:欧登 编辑:叶尔登其米格 责编:叶尔登其米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