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夜班经历
从值班房走出来的时候，我内心 OS：今晚到底怎么回事？求放过！
上半夜住院病人各种状况，一线医生的电话就没停过。好不容易捱过零点，又来了一个带着受害人要求协助取证的法医……不停感叹着这个夜班太玄幻的我，电话又响了，屁股刚沾到床。
「师姐，急诊内科医生带了一个病人上来，要求妇科会诊。你出来看看吧。」
急诊内科？
为什么要请妇科会诊？不会又是因为患者性别为女吧？
我刚走到护士站，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一群人站在前台，把病区门口堵得严严实实。最前面那位穿白大衣的女士，不用说肯定是急诊内科医生了。我望向她身后，5 个男人簇拥着一个年轻女子——应该就是患者本人了。
急诊内科医生看到我，知道是师妹叫来了上级医生，开口就直奔主题：「我是急诊内科医生。这个病人因为晚饭以后腹痛过来看急诊，因为是个孕妇，所以想请你们会诊。」
孕妇……好吧，这真的是妇产科医生的软肋，不管有没妊娠相关的问题，都要由我们先过一遍。
「小心！」
我刚接过病人的资料，就听到男人的惊呼声。抬头望去，只见病人露出痛苦的表情，身体直往下滑，赶紧让家属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我翻开病历，上面记载了病人今天才在本院确诊妊娠，晚餐以后出现腹痛，没有呕吐和腹泻，也没有阴道流血，先去了社区就诊。社区医生给她复查了血常规，结果显示白细胞计数不高，中性粒细胞比例也正常，仅仅是中度贫血（血红蛋白89g/L），觉得不太像感染。又看到B超提示宫内妊娠，可见胎心搏动，附件区没有特殊所见，一时觉得问题不大。但病人的腹痛一直没有缓解，于是建议她到上级医院就诊。
我看了看社区医院的检查结果，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病人坐下以后状态似乎好了点，听她说这次是自然怀孕的，一时之间我便没再去想 B 超结果有没问题。让家属把人抱到检查床上，我做了简单的查体，可是结果没有任何定位价值。正理不出头绪的时候，急诊内科医生提醒我，她把病人早上抽血的结果也打印了出来夹在病历里。我找到血常规看了一眼，视线一下子就定在了血红蛋白一栏，结果是 110 g/L。
脑海里似乎有亮光闪过，我试图抓住它……
「医生，我肚子很痛……」
病人痛苦的呻吟打断了我的思绪，她的脸色看上依然很正常，但五官都皱成了一团，身体也在不自主地扭动。
这下子家属也紧张起来了。
「医生，她到底是什么问题？为什么会这么痛？」
我定了定神，指着验单对急诊内科医生和家属说：「病人同一天内的血色素下降了 2 g，建议马上复查」。我看向急诊内科医生，「现在病人腹痛的原因不清楚，如果复查结果证明和早上比血色素明显下降，那就高度怀疑有内出血。到时无论是我们还是外科，都有指征剖腹探查，病因在术中可以明确。」
师妹是专硕毕业，文书业务很熟练，看过我查体，一边旁听我们对话，一边把病历写了。
急诊内科医生接过病历，和家属一起推着轮椅把她带回去了。
我看着重新关闭的病区大门松了口气，不管结果是什么，最起码要等两小时了。
……
我睁开眼睛，发现是被手机闹钟叫醒的。急诊竟然没再找我们？
原本打算追踪跟进的想法在新一天的忙碌中被暂时束之高阁。而就在刚刚送走一个来接受会诊的外科病人后，我突然接到正担任区长的师姐的电话。
「赶紧和手术室联系，申请急诊剖腹探查，备多点血。」
我吃了一惊，拿着手机冲出检查室，正好迎面碰上急诊的护士推着车床进入病区。凑过去看了一眼病人的脸，这不是昨晚会诊的年轻女子吗？和几个小时前比起来，她面如白纸，细密的汗珠挂了一脸，不用问都知道是休克了。
难道真的是内出血？我的心直往下沉。
眼角余光瞥见师姐在车床后面进了门，只听到她说：「这是你昨晚看过的？……下半夜留观区护士给她隔壁床病人换补液，看到她状态不对通知值班医生，正好复查的血常规结果出来了，血色素只有 7 克 5（75 g/L）。急诊联系了超声科急会诊，床边 B 超发现了差不多 10 公分的左附件包块！」
！！！
顾不上再跟师姐说话，我扭头跑回办公室张罗手术去了。这可是现实版生死时速啊……
看着师姐手里像个水晶球似的附件囊肿，我瞪大了眼睛。囊液里的不就是绒毛吗？每个妇产科医生都认识它。
「真……真的是宫内宫外同时……？！」
自然受孕的女性发生这么罕见的情况，我震惊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病人休克，我首先想到妊娠黄体破裂，其次可能是附件扭转，潜意识里还是把宫外孕的可能性往后排。因为生理状态下，一般每个月经周期只会有一个卵泡排卵，要么正常着床于宫腔，要么着床位置异常成为宫外孕，两个卵泡同时排卵、胚胎却又分别在宫腔内和宫腔外着床的可能性几乎没有。然而，从今天的情况看，世界上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不可能发生的。
……
师姐把「水晶球」放进弯盘里，递给器械护士，告诉她要送病理。大脑短路的我回过神来，问道：「那……宫内的那个？」
「术后用点安胎药就好。」师姐示意我关腹。病人身体条件很好，由于手术还算及时，休克已经纠正。所以师姐有心情说俏皮话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不定后面就否极泰来一路绿灯到生了。」
感觉手心一沉，我低头看了眼被塞过来的持针器，再抬头看见师姐已经脱了手术衣往门口走去，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原来是你！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年底了。
一天上午，我一边核对着分娩记录，一边听着规培医生讨论新年要去哪里玩。我默默地想：工作是那么无趣，可生活还要继续……
「医生，能不能签一下名？我的出院小结你刚才没签名。」
我循声望去，一个年轻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看她身上的衣服，显然是准备出院的病人。
「哦，不好意思，我现在签」。
接过她递过来的几张纸，一边签名，我一边和她聊天：「二胎了？恭喜啊，回去好好休息，记得 42 天复诊。」
「是啊，终于生了。」
我低着头，没看见她脸上感慨的表情。
「好了，给你」。我停下笔，把出院小结还给病人。出乎意料，她一直盯着我，等了一会才接过去。
正想问是不是还有什么问题，却听到她对我说：「医生，你不记得我了吗？我在妇科住过院，还是你给我做的手术。」
1 分钟以后。
「原来是你？！」
心中双手合十，我默念一声：功德圆满。
作者：林琳
策划：sober
题图来源：站酷海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