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教授乐黛云去世,未名湖畔“两只小鸟”天堂相聚

著名学者、中国比较文学学科的开拓者、奠基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乐黛云于今晨逝世,享年9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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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黛云,1931年出生于贵州贵阳,1948年进入北京大学中文系,1952年留校任教,系中国语言文学系比较文学与中国现代文学教授,并曾经担任北京大学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化研究所所长、中国比较文学学会(CCLA)会长及国际比较文学学会(ICLA)副主席。著有《比较文学原理》《比较文学与中国现代文学》《中国知识分子的形与神》《跨文化之桥》《中国小说中的知识分子》(英文版)、《比较文学与中国 — 乐黛云海外讲演录》(英文版)等。


乐黛云不仅为中国比较文学研究做出了重要贡献,也培养出了王达敏、程巍、王宇根、张辉、宋伟杰、陈戎女、张旭春、张沛等一大批目前活跃在国内外学术界的知名学者专家。

01
童年和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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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多年历经沧桑,却始终坚韧如初。乐黛云将自己一生的人生经历,包括她的家庭,她的爱情,她与时代的沉浮,她跟命运的较量,她对学问的追求,她对一颗颗自由灵魂的怀念,都在其自传《九十年沧桑:我的文学之路》中用隽永的文字娓娓道来。乐黛云说:“命、运、德、知、行,这五个字支配了我的一生。”


1931年,乐黛云出生在美丽的山城贵阳。她的父母都是新派人,父亲是20世纪20年代北京大学英文系的旁听生,母亲是女子师范艺术系的校花。他们家附近没有小学,父母就自己教她念书。父亲教英语、算术,母亲教语文和写字。母亲嫌当时的小学课本过于枯燥无味,就挑一些浅显的文言文和好懂的散曲教她阅读和背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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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被聘为贵州大学英文系讲师后,他们一家搬到了贵州大学所在地花溪。父亲买了一小片地,就地取材,依山傍水,用青石和松木在高高的石基上修建了一座简易的房子,走下七层台阶,是一片宽阔的草地,周围镶着石板小路,路和草地之间,是一圈色彩鲜艳的蝴蝶花和落地梅。跨过草地,是一道矮矮的石墙,墙外是一片菜地,然后是篱笆。篱笆外就是那条清澈的小溪了。草地的左边是一座未开发的、荒草与石头交错的小山。最好玩的是在篱笆与小山接界之处,有一间木结构的小小的厕所,厕所前面有一块光滑洁净的大白石。少年时的乐黛云常常坐在这块大白石上,用上厕所作掩护,读父母不愿意她读的《江湖奇侠传》和张恨水的言情小说。


在从贵阳疏散到花溪的贵阳女中,乐黛云快乐地度过了初中时代。这所刚从城里迁来的学校集中了一批相当优秀的老师,其中国文老师是刚从北方逃难南来的“下江人”,名字叫朱桐仙。朱老师很少照本宣科,总是在教完应学的知识之后给学生讲小说,《德伯家的苔丝》《微贱的裘德》《还乡》《三剑客》《简爱》等等,这些美丽的故事深深地吸引了乐黛云,她几乎每天都渴望着上国文课。在老师的熏陶下,乐黛云深深地爱上了文学,爱上了戏剧。

02
反传统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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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乐黛云和汤一介结婚了。公公是曾经在美国与陈寅恪、吴宓并称“哈佛三杰”的汤用彤先生。

她曾回忆,“1952年,我进入了汤用彤先生的家,嫁给了他的长子汤一介,他1951年刚从北大哲学系毕业。我们的婚礼很特别,即便是在五十年代初期,恐怕也不多见。”这是一个“反传统”的婚礼,没有任何礼仪,连向父母行礼也免了,也没有请父母或领导讲话。


“汤老先生和我未来的婆母坐在北屋的走廊上,笑眯眯地看着大家嬉闹。后来,大家起哄,让我发表结婚演说。”乐黛云回忆,她也没有什么“新娘的羞怯”,高高兴兴地发表了一通讲话。


她还在自传中回忆,“汤老先生和我婆婆都是很有涵养的人,我们相处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俩红过脸。”有一次早餐时,婆婆将公公平时夹馒头吃的黑芝麻粉错拿成茶叶末,他竟也毫不怀疑地吃了下去,只说了一句“今天的芝麻粉有些涩!”


而在汤老先生在口述中,有一次提到《诗经》中的一句诗:“谁生厉阶,至今为梗。”乐黛云没有读过,也不知道是哪几个字,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很惊讶,连说,《诗经》你都没通读过一遍吗?连《诗经》中这两句常被引用的话都不知道,还算是中文系毕业生吗?乐黛云惭愧万分,只好说我们上大学时,成天搞运动;而且我是搞现代文学的,老师没教过这个课。后来他还是耐心地给我解释,“厉阶”就是“祸端”的意思,“梗”是“灾害”的意思。这句诗出自《诗经•桑柔》,全诗的意思是哀叹周厉王昏庸暴虐,任用非人,人民痛苦,国家将亡。这件事令乐黛云感到非常耻辱,从此她就很发奋,开始背诵《诗经》。

03
“两只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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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黛云与汤一介的伉俪情深早已传为美谈,这也可以从他们合写的一篇文章《同行在未名湖畔的两只小鸟》寻到或美好或伤感或温情的瞬间——-


在北京大学燕园,人们常常看到,黄昏时分,有两位老人绕着未名湖漫步同行。他们绕着这个“有名”的湖不知有多少圈了,还会再绕着同行,也许十年,也许更长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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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他们绕着这个湖一圈又一圈,从青年到中年,又从中年到老年。这湖,这湖边的花树,湖边的石头,湖边的靠背椅,湖边树丛中的鸟,一一都引起他们的回忆:他们在湖上无忧无虑地溜着冰;他们刚会走路的小女儿跟着年轻的父亲走在小径上,留下一张有着他们背影的照片;他们看着儿子在冰球场上横冲直撞;他们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年老的汤用彤先生绕湖观赏春天的美景;他们也常倾听着由湖边音响中播放的中外古典音乐,悠然神往。春天,他们找寻湖边的二月兰;秋天,他们欣赏湖岸不知名的黄花。他们绕湖同行,常常也会触景生情:湖的这边曾有他们的学生跳水自尽;湖的那边埋葬着他们所钟爱的一个学生的骨灰;湖边的小桥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被隔离审查时离别的分手处……


绕湖同行,是不尽的回忆,也是他们曾经的生活。他们边散步,边辩论应如何解释“有物混成”,探讨多种文明共存是否可能;他们议论理查·罗蒂在上海的演讲,也回忆与杜维明和安乐哲在湖滨的漫谈;他们还常共同吟味《桃花扇》中一曲《哀江南》所写的“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他们多次设计着如何改变当前忙乱的生活,但生活依然忙乱如旧;他们常说应去密云观赏红叶,但红叶早已凋零,他们仍未成行……同行在未名湖畔的“两只小鸟”今天终在天堂相聚,从此不再分离。



本期编辑:李夏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