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园林四记

汤年华

一

虎丘者，江左丘壑之表，吴中第一名胜也。

虎丘之景，盖有三绝。望山之形不越冈陵，而登之者见层峰峭壁，势足千仞，一绝也；近临郛郭，矗起原隰，旁无连属，万景都会，西联穹窿，北亘海虞，震湖沧洲，云气出没，廓然四顾，指掌千里，二绝也；剑池泓渟，彻海浸云，不盈不虚，终古湛湛，三绝也。

传春秋时，吴王夫差葬其父阖闾于海涌山，三日后有白虎踞其上，后称虎丘。王珣王珉，营造别墅。司徒司空，舍宅为寺。名人雅士，会友集云。

陆羽、李绅于此隐居，李白、杜甫、刘禹锡于此唱和，唐伯虎、文徵明、仇英于此作画，阖闾、伍子胥、孙武于此舞剑。

“自开山寺路，水陆往来频。银勒牵骄马，花船载丽人。”七里山塘，东起阊门，西接虎丘，其繁盛肇于白居易。

虎丘剑池南北向，狭长纵壑中有一泉，南稍宽而北微窄，酷形巨型宝剑平置。南来登临送目，东壑镌“虎丘剑池”，浑厚遒劲，为颜真卿独子颜頵所书。洞内石壁刻“风壑云泉”，笔法潇洒，疑为米芾所书。崖左壁有篆文“剑池”二字，传为王羲之题。

虎丘塔雄踞城西北，始建于隋文帝仁寿元年。塔身全砖砌，仿木斗拱，飞檐起翘。七级浮屠，八面玲珑。三度斜倾，倾斜三度，与比萨斜塔颉颃，幸得人民政府扶正。

去城不七里，幻此幽绝境。此地宜月、宜雪、宜雨、宜烟、宜春晓、宜夏、宜秋爽、宜落木、宜夕阳。

嗟乎！虎丘者，历史人文首推之地，旅游休闲首访之地，生态宜居首选之地，城市品牌首席之地也。苏东坡曰：过姑苏，不游虎丘，不谒闾丘，乃二欠事。

二

留园者，中国四大名园也。嘉树荣而佳卉茁，奇石显而清流通。予独爱其奇巧，偏爱其奇石。

明万历时，太仆寺卿徐泰时肇建。有诗云：“徐氏园林在，招寻独倚筇”。后易主刘氏，名刘园。清同治时，名臣盛宣怀家族购得，仿袁子才名隋氏之园为随园，不易刘园其音而易其字，名之留园。美矣哉斯名乎！大乱之后，此园乃幸而无恙，岂非造物者留此名园以待贤者乎？

庭院深深深几许，小有亭台亦耐看。留园南厅北山，隔水相望。曲院华丽宏敞，门户重重，时空交汇。假山如横披画，了无断续痕迹。水尤清冽，波光澄碧。山水之间，遍布三百龄榆树柏树凤杨银杏。

五峰仙馆、鹤所、石林小院、还我读书处，疏密有致，藏露互引，曲廊相连迂回连绵一里半，以漏窗、门洞、长廊勾连。五峰仙馆乃园主起居会客之所，梁柱座椅皆楠木，屏风花瓶皆精品。

留园之奇，在于太湖石。冠云楼前冠云峰，瘦漏透皱兼备，姑苏湖石之巨人，传为宋“花石纲”之一。有词赞曰：“冠云之峰，永镇林泉。”另有印月、青芝等十二奇石，亦玲珑多姿。

江南四大名石之首瑞云峰，形若半月，剔透玲珑，妍巧甲于江南。乾隆四十五年前在留园，后移至苏州织造署，现存于苏州第十中学。

留园旷奥自如，通幽度壑，移步换景，秀色迭出，山之节奏，水之韵味，不出城郭而获山林之趣，岂止如唐人诗所云“但留风月伴烟萝”者乎？

三

拙政园者，华夏园林之翘楚也。布局尤巧，宛自天开。枝叶尤翠，浓郁欲滴。假山尤真，浑然天成。亭阁尤精，内蕴悠长。廊尤曲折，流连忘返。水尤清冽，可见荇藻。藤尤绚烂，名士手植。荷尤硕大，香远益清。

斯园乃吴下名区，归田故址，山水萦绕，花木扶疏，楼台掩映，厅榭错落。东中西三园，风貌各异。东园开阔自然，中园疏朗淡雅，西园西学东渐。远香堂莲花环绕，亭台楼榭点缀池塘。堂北平台宽敞，池水旷朗清澈，自莲花塘西眺，可见园外北寺塔，爽借清风明借月，动观流水静观塔，此拙政园借景妙手也。

飞虹眺秦河，泛雾弄轻弦。小飞虹乃园林少见廊桥，桥栏倒映荷塘，水波粼粼，宛若飞虹。山楼一角飞翘，在水一方，气象苍茫。

小坐涵青亭边美人靠，天光云影共徘徊，锦鲤戏游莲叶间。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拙政园乃明正德初年肇建，文徵明设计，妙笔生花，脱尽时习。四百年几度分合，或为“私人”宅园，或作“金屋”藏娇，或是“王府”治所。世易时移，人民政府辟为公园，与古为新，还胜前代，名列中国四大名园之首。

“拙政”出自西晋潘岳《闲居赋》名句：“拙者之为政”，隐逸之意也。

四

网师园，临十全街。街名十全，园堪十美。美在昂贵，美在体面，美在雅制，美在精微，美在书卷，美在文藻，美在隐逸，美在舒适，美在厥盛，美在令名。

此园在阔家头巷，宋朝富人区也，其时耗资一百五十万贯。倭商欲购而不得，叹曰：“此乃中华之无价之宝！”

园前有照壁，壁间设栓马环，左右各植盘槐。门旁置抱鼓石，雕狮子滚绣球浮。

跨门槛，穿轿厅，步入主厅万卷堂，齐回首，仰见江南第一门楼。高二丈余，幅宽近一丈，青砖质细腻，平雕、浮雕、镂雕、透空雕并俱。左刻郭子仪上寿，右刻周文王访贤，皆栩栩如生。字碑镌“藻耀高翔”，蔓草环绕。门楼顶飞角半亭，哺鸡脊饰，挺拔俊秀。

万卷堂乃南宋兵部侍郎史正志藏书之所，其时花园名渔隐，后名网师。撷绣楼亦称女厅，二字为俞樾所书。五峰书屋藏书五车，主人读书作画之处。

五峰书屋西则乃集虚斋，养心之所。其上为小姐楼，美人香未远，闲人免入。中新苏州工业园区在此谈判。看松读画轩，轩前古柏如盖，窗后实景似画。

巢安翡翠春云暖，窗护芭蕉夜雨凉。殿春簃实中有虚，藏中有露。北为子女书房，南是院落，山石、清泉、半亭，应有尽有。国画大师张善子、张大千曾寓居，留下虎碑，留有佳话。一九八〇，纽约大都会馆仿殿春簃建“明轩”，中国园林艺术，首度海外开花。

园之眼，彩霞池也。池西北为尾，东南为头。聚处辽阔无垠，收处源远流长。环池者，月到风来亭、引静桥、假山、舞榭歌台也。

盛夏网师，花放满园红，乳燕掠熏风。夜游更宜，有昆曲评弹，有笛音洞箫，有轻歌曼舞，有红袖泛舟。美不胜收，流连忘返。

网师之于拙政，十之一也，然咫尺之间造乾坤，精巧典雅，不觉紧凑。钱公大昕赞曰：“地只数亩，而有行回不尽之致。”陈公从周赞曰：“网师乃小园典范，造园家推崇”。

作者简介：汤年华，江苏省全民阅读十佳推广人，江苏省“全民阅读先进个人”，江苏省散文学会会员。编著出版图书20多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