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蓬莱阁北墙外壁上,嵌有“碧海清风”“海不扬波”“寰海镜清”大字刻石三方,字体神采飞扬。“海不扬波”四个字,为清朝道光年山东巡抚长白托浑布题写。1840年,山东巡抚托浑布来到蓬莱督办海防。他登上蓬莱阁,面对一望无际的大海,挥笔写下了“海不扬波”四个字。
如今,仔细看“海不扬波”四个字,其中的“不”字是经过修补的。据《蓬莱阁志》载:1894年,甲午战争爆发,战火烧至蓬莱。1895年1月18日,日军吉野号等3艘战舰开到蓬莱阁外海面,炮击蓬莱城。一发炮弹正好击中了这个“不”字。这是一颗哑弹,没有爆炸却穿墙而过,把半个“不”字打飞,伤痕至今可见。后来,人们用灰泥把弹洞堵上,并把“不”字笔画补上,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一)
硝烟在城内升起
日军为何炮击蓬莱?一方面,蓬莱自古就是海上要冲和军事战略要地;另一方面,它是当时山东半岛的政治中心,是北方重要的海洋文化发源地和东方海上丝绸之路的始航地。
日本对威海卫蓄谋已久。为保证运送日本陆军安全到达登陆地点,日本海军制定了周密的《联合舰队作战大方略》,其中有关蓬莱(当时登州府所在地)的计划是:“在联合舰队把陆军护送到登陆地点以前,第一游击队在登州方向巡航,如有机会,则实施炮击;在联合舰队到达山东岬角(成山角)时,第一游击队与联合舰队本队会合,这样做的目的是牵制陆军。第一游击队一定要作出我陆军在该地登陆的姿态;二要不使敌陆军将兵力集中于威海卫形成对我陆军的优势。在我陆军登陆期间,抓住时机,再派第三游击队去登州方向巡航,如有机会,则实行炮击。”
这样声东击西的战术,在胶东半岛释放出巨大的烟幕弹。1895年1月18日拂晓,日本第一游击队司令官海军少将鲛岛员规,率曾参加丰岛海战、黄海海战的“吉野”“秋津洲”“浪速”三艘巡洋舰,从大连湾起锚,向山东半岛北岸的登州行驶。
日本第一游击队另外一艘新式巡洋舰“高千穗”,则于19日凌晨去侦察威海卫港。日军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北洋舰队的舰艇在港内一切正常,便折返登州附近,与其他三舰会合,以“声东击西”之假象,牵制山东半岛西部清军不能东调;若发现北洋舰队有特殊情况,便立即返航,向旗舰“松岛”报告。
第一游击队的三艘舰艇经三小时航行,于午后1时40分到达登州海岸,减速行驶。3时20分,日舰自东向西通过登州府城北的海面,观察岸上情况。清军发现日舰后,山顶的信号台立即高悬红旗,发出警戒信号。
这时,日军三舰立即向山顶炮台及城内发炮轰击,“炮弹轰然爆炸,击毁了城楼”。山顶上清军炮台及府城东门外、水城中驻军,也发炮还击,但因炮力不足,射程较近,炮弹全落入海中,没有击中敌舰,日舰炮击达半小时之久。
据目睹者美国传教士狄考文回忆,此次炮击,登州“城墙轰裂约200码,随后,击人之弹共25颗,毁华屋9间,死者1人”。据日舰上目睹者回忆:“我舰在大约半小时的时间里不断炮击,硝烟在城内升起,市民们在雪中东奔西跑。许多人沿海岸向芝罘方向逃去。有的中国船升起船帆,拼命向附近岛屿后面驶去。”
(二)
“不要被逃难的人群冲散”
时年7岁的登州府居民孙继丁对这段历史刻骨铭心。“听到震心的炮声、刺耳的弹声从头上飞过,而今回想,我是险遭不测的一人,也可说是大难不死的一个。”1976年,时年90岁的孙继丁在《九十回忆》的自传中写道。“1月18日这天是农历小年,蓬莱的习俗是祭灶,供奉祭品之外还要烧香、点蜡烛。蜡烛是极细小的那种,蓬莱人叫磕头烛。下午母亲让我去买磕头烛,我还没走出家门,惊天的一幕就发生了。”
当时不及门上倒闩高的孙继丁,忽然听到不远处似乎有轰隆隆的声音,头顶也有尖锐而巨大的唿哨声,吓得他返身跑进屋里。生病躺在炕上的大哥告诉惊魂未定的他,“轰隆声是日本鬼子发炮打我们,唿哨声是炮弹掠过的声音”。
说话间,孙继丁的父亲从北城墙上跑回家,喘着粗气对孩子母亲说:“我看见至少两艘日本鬼子的炮船向城里开炮,快把我给两个孩子预备的衣服让他们穿上,准备上供的馒头每人给他们背上几个。”孙家的长辈在得知日军侵扰时,便预备好衣服,以备逃难之际,孩子被乱兵和人群冲散,遂为每个孩子誊抄家谱和三代人名称一份,备些许贵重物品,一并缝在各个孩子的冬衣内,以便走散后有人收留和联络。
孙继丁的母亲颤抖着双手给孩子们穿上衣服。其父亲先带两个小的去逃命,“你在家照顾好下不了炕的老大,你怨不得我们,能不能再见就听天由命吧”。在母亲“不要被逃难的人群冲散”的呼喊声中,父子三人逃出家门。
日落之前,来到南城门口,父亲紧搂着他和二哥挤进水泄不通的人群,侥幸地走出城门,向南奔去。踏着积雪未消的山路,夜行七八公里抵达(南王街道)范家店村,落脚在村西头的关公庙里。过了正月十五以后,全家人迁往距宋家村2.5公里的吕家沟村的亲戚家安居。
避难期间,孙继丁的父亲时常带着二哥回城打探消息,回来后谈及大哥已订婚尚未过门的嫂子在鬼子的炮击中遇难,炮弹从嫂子娘家正房穿堂而过。孙继丁写道:“嫂嫂死亡,也不知是中弹而亡,还是被炮弹吓死的。”
(三)
“日人之肉,其足食乎!”
1月18日午后4时零5分,日舰停止炮击,向北面鼍矶岛驶去,停泊在庙岛群岛海湾中。当天,山东巡抚李秉衡接到报告,当即“电饬沿海各营严备”。
1月19日中午12时,日军三舰又来到登州海面,再次炮击登州,登州“府城守备严逾昨日”,当时登州总兵夏辛酉奉命率嵩武军、登字练军、荣字练军和登州防军六营约3000人驻守登州。“丹崖山炮台俄发大炮,诸炮台皆齐发射,势颇猛烈。”步营也“出队分伏沙堤长城迎敌”。清军在山顶上增设了德国克虏伯大炮,进行还击,炮声隆隆,势颇猛烈,但都未能击中敌舰。步兵也相继出动,分伏沙堤长城迎战。丹崖山旁水城上,旧有明代防倭铜炮一尊,名曰“镇海侯”,乃抗倭英雄戚继光所铸,夏辛酉命“遽发是炮击之”。
日舰此次炮击,登州城内共中40余炮。目睹此种悲惨情景的美国传教士狄考文对此非常愤慨,他说,中国居民见日舰“今去而复来,城中人更惊惶无措,手携什物,狼狈逃生,小民何辜?乃罹此祸!”最后狄考文气愤地说,“然照万国战例,岂有不先知照,且舍炮台而打城墙之理?”“日人之肉,其足食乎!”
下午2时20分,夏辛酉见日舰第一游击队驶近,吉野在前,命令发炮击之,炮弹“过吉野舰侧,远落海中,高扬波涛”。吉野受此一惊,急回旋舰身躲避,停止炮击,率领全队东驶。此时,侦察到北洋舰队尚驻扎在威海卫港内的“高千穗”舰,也发来消息。当晚7时,日军第一游击队四舰整队,向成山头方向驶去,与联合舰队会合。
日舰炮击登州,虽然引起李秉衡的高度警惕,可由于“倭船之来,悠忽无定,到处窥伺”,李秉衡认为,“自登州至威海,威海至成山,共五百余里,处处吃重”,他弄不清楚日军究竟要在何处登陆,只有分兵把守,“时刻严防”。
1月20日,发现大批日军舰船在荣成湾开炮,此时已经明知日军要在此登陆,李秉衡还是不敢集中兵力前去阻击,而是“电饬威海西面后路各营各抽五成驰应,仍留五成严防西路”,防备日舰再犯登州。他认为“自烟以西,登以东洋面,仍有倭轮数只游弋,难保不再犯登,即乘隙犯各口岸。口太多,力太分,惟有竭力合御。”
日军这一招果然奏效,由于炮击登州,牵制了大量清兵,因而日本第二军在联合舰队的护送下,在荣成湾顺利登陆,从而拉开了山东半岛战役的序幕。不久威海失守,北洋水师覆灭。外国观战记者肯宁咸在论述刘公岛失守的原因时,认为“本省巡抚(李秉衡)既按兵不动”,不“应约发援兵”是重要原因。
日军炮击蓬莱事件,在中日甲午战争史上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但它给古老的蓬莱城及居民所带来的恐慌和伤害是沉重的。国恨家仇岂能忘却。孙继丁在追忆这段尘封往事的末尾写道:“当年日兵在荣成登陆,指向威海卫……如今日在台之荣成、文登二县之乡先生们,将身经日军登陆与轰击威海卫之详情见告,即可尽知甲午之战山东沿渤海各地所受的破坏与惨状……”(大众日报·大众新闻客户端记者 卢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