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九旬老父亲(2)

每次陪老父亲外出散步,看着他时而轻松时而沉重的步履,我就不禁联想着他所走过的曲曲折折的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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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1935年8月出生在安徽巢湖岸边一个日渐没落的大家庭。要说那个时代的大环境,正是旧中国内忧外患的灰暗时期。我的曾祖父当年是在巢湖水上做船运生意的,家里有几条船给人家运货,又购置了几百亩田地,家境算是比较殷实富裕的。
那时候,家族住着一大片粉墙黛瓦徽式建筑的深宅大院,据说很像江宁佘村的那座明清古建筑群,在老家村里是十分显赫的。到我小时候也是住在这个古老民居里,尽管因子孙众多,每家分到的房子已比较拥挤破旧了。我的祖父有亲兄弟五人,有亲姐妹四人,在亲兄弟中最小,在家族兄弟中排行老九,人称“九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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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我的祖父年少时不好好读书,不思进取,成家后也无所事事,家里管理田地及照顾孩子诸事都由我奶奶操持。所幸我奶奶精明能干,把家庭治理得井井有条。可是万万没想到,我祖父竟然偷偷吸上了鸦片,老家叫“大烟土”。
听父亲说,那时老家的村东头就有大烟馆,来这里消遣享受的人络绎不绝。自从祖父染上了鸦片瘾,家境便日渐衰落。我奶奶欲哭无泪,也和祖父争吵了多少回,但常常遭到祖父的打骂,家里的田地和值钱的东西也常常被祖父拿出去变卖,只为他能到大烟馆吸上一口。
那时候父亲还年幼,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因为家里没钱供他们上学,他们只好辍学在家,帮着做点家务活,父亲说,他那时候每天都要和他二哥一起外出放牛、打猪草,冬天就冒着严寒去四顶山里扒松枝用于家里烧饭。那时候,他们兄弟几个也憎恨他们的父亲变成了“大烟鬼”,但无可奈何,看着别人家孩子又蹦又跳走进了学堂,他们只有悄悄抹泪,羡慕嫉妒恨。
所幸祖父后来也没钱吸食大烟了,再加上我奶奶明白事理颇有远见、决意省吃俭用也要供孩子们上学,我父亲才有机会上学。父亲到十来岁时,他的四姑父童先生因多年做私塾先生,正好来我老家村里的祠堂里办私塾,我奶奶就把我父亲送进童先生的私塾了。那时候的私塾主要教国文、教认字,也教些地理历史常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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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至今仍大致记得他上私塾时学过的民国时期一篇课文,是赞美南京的:“城郭宽阔高大,雄伟坚固……历来是我国水陆空运的焦点,交通既便利,商业也发达,是我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南京依傍长江,面临一带远山,风景异常优美,城内城外名胜古迹尤多……”每每背诵起这篇课文,父亲就仿佛回到了童年的学堂。
父亲还说,课文里还提到了南京的秦淮河、夫子庙、玄武湖、明城墙、中山陵、燕子矶、雨花台等地,他也一直想来南京拜访游览这些风景名胜。我也特意给老父亲办了张老年公交卡,一有空就带他去游览。不久前就带他去中华门古城墙和老门东游玩,在雄伟高大的古城墙下,老父亲感慨万千,又情不自禁地朗诵起那篇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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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私塾上了一年学后,不料童先生的私塾又迁到别的地方了,父亲也只好辍学回家,帮着家里放牛、打猪草、做家务,有时也学着犁田耕地了。又过了一年多,村里又办了个私塾,我奶奶见我父亲求学心切、求知若渴,记忆力也很好,是块读书的料子,就又攒钱供他上学了,不料再读了一年又辍学了,还是回家放牛、干农活了。
读了两年私塾,还有在野外放牛时总是带本书看,竟让父亲养成了求知若渴、好学好问的习惯,特别是在认字方面,父亲虽然在解放后是名工科生,但他认识的汉字也不比我们这些文科生少多少,即使是现在,我带他每到一处新地方,包括公园里、街道上、商场里、医院里……他总是忍不住仔细观看辨认着周围各种标识上的汉字,还真难得有他不认识的汉字,而且不认识的就问我。我也可能是传承了这一怪癖,一看到古迹、古董、印章等上面的各种汉字,就想着辨认并理解其义,如搞不明白就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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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陪老父亲在老门东的一条老街上走累了,坐在石墩上休息,我正低头吃零食时,父亲忽然叫了我一声,接着用拐杖指着我身后不远处的一座凉亭说“你看,那副对联是什么字?”我一回头,只见那座凉亭上确有一副对联,是繁体字楷书,我看了一下读了起来:绵世泽莫如为善,振家声还是读书。父亲笑着点了点头。因有藤蔓遮挡,父亲只看到那副对联上面有一“亭”字,还是篆书,父亲认得,就让我去看看这个亭子是什么亭?我上前一看,是篆书“积善亭”,其中的“善”字因结构较复杂相当难认,幸好我是学中文的又对古汉字很感兴趣。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我告诉父亲后,父亲显得很开心,说这个亭子不简单,很有寓意,估计有什么来历。于是我让父亲走到亭子前,给他留下了一张照片。后来,我上网查了一下,原来这座积善亭位于蒋百万故居附近,蒋百万本名蒋寿山,是晚清金陵的顶级富商,据传其祖籍是安徽含山,这副对联不仅体现了南京老城南的崇文之风,也道出了蒋家的家训和价值观,在南京老门东的历史文化街区中,积善亭作为一个标志性的建筑,其楹联反映了蒋寿山家族几代人的积德行善和对传统文化教育的高度重视。                                 文/徽京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