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藏这一年·04·最怕的就是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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龅牙赵

2024-07-10 08:34发布于重庆历史领域创作者

01
我来学校之前，给校长说好了，在这里干一年。
学校在六月底就通知了考试的时间，7月9日。我没有监考和评卷的资格任务，这就代表着我7月8日上完课以后就可以离开学校。
我这个人最怕的就是道别，2013年我从学校支教完毕走的时候，学校老师给我饯行，我醉得一塌糊涂，也哭得一塌糊涂，至今我挂着泪水喝啤酒的照片都还在他们手机里存着。
胖乎乎的，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这次走之前，我都没敢当着大家的面收拾东西，我就怕他们问一句：“老赵要回家了？”我就会很难受，就是那种脸上挂着笑容说“是的是的要回家了”，但是心里一直哽着生怕一句话说出来就带哭腔那种，太丢人了。
我找了最后一个周末，趁大家都不在学校的时候，悄悄把东西打包好，只给自己留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和换洗衣服。然后把车开到楼下装箱，再把车开回我平常停的位置。
假装毫不在乎的样子。
02
但是怎么可能毫不在乎。
学校很多老师在过去的一年里都给过我不少投喂，周日返校的时候，都是大包小包地往我房间里拎东西，从白酒红酒到牛肉羊肉，从成箱的牛奶零食到打包的各种肉食，甚至有几个老师周五离开学校的时候都会特地跟我说，冰箱里有什么肉什么菜，我要吃直接去门卫室拿钥匙。
我一个努力减体重的马拉松选手，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控制热量摄入。
这群老师，每天想的是怎么让这个没有工资的老头子增加热量摄入。
每次我给他们说我瘦了多少斤，他们就觉得我是在暗示周末没吃饱，于是就加大投喂量。
这真是让人感动到流泪的反差感。
所以上周我找了一个既不违反纪律、又不耽误课程的时间，自己做了一顿饭回馈他们。这一年来，我因为写两部书稿，而且还要抽时间跑步，所以给大家做饭的时间实在是不太多，心里着实是惭愧得很。
结果当天晚上，我怎么回房间睡觉的都不知道。
只知道第二天上午去办公室的时候，很多老师对着我露出蒙娜丽莎的神秘微笑，感觉我又丢人了，但是具体丢在哪里，丢了多少，却不知道。
更大的后遗症是，因为喝酒的时候手机扔在客厅的，早上起来找手机，发现家属当晚发给我的最后一条信息是：我现在是家属还是遗孀？
03
7月5日，老师们给我饯行，因为知道我放假之后就马上要去冈仁波齐，他们怕我酒驾，说给我两天时间缓缓。
当天晚上，我又不知道怎么回学校的。
我最后的记忆是脖子上挂着哈达端着白酒去给他们挨个敬酒，后来看群里他们发的视频，才知道我又是一边哭一边喝酒的。他们还说，散场的时候，我一直抱着他们给我的哈达不松手，抱回宿舍以后，还要搂着哈达睡觉。
从那天之后，我也就不避讳什么了，该收拾东西收拾东西，该装车的装车。
我的宿舍是去年才建好的，我因为提前到了学校，所以我是全校第一个住进这栋楼的老师。
收拾完了自己的东西，我把房间打扫得尽可能地干净一些，做饭的灶具和锅具也都洗得干干净净，不管今后是谁来住这个宿舍，至少不会觉得“以前住这里的老师真邋遢”。
收拾完了所有东西以后，我把枕头、毛毯、被子整整齐齐地摆在床上，正在恋恋不舍地扯着被子的褶皱时，后勤主任进来了，看见我叹了一口气说：“没必要这样，你今后还会回来看大家的。”
我强忍着说：“学校发给我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只有那件印着学校名字的足球服我带回去了做个纪念，其他的都摆在这里的。我自己添置的一些物件就放在这里，哪个老师需要就来拿走，别浪费了。”
后勤主任看着我，想说什么，我一把搂住他的肩膀，使劲拍了几下说：“好了，我要去上课了，你先下去，我上个厕所。”
主任出去以后，我再回头看了一眼我住了一年的宿舍，又不争气地哭了。
04
但是我一直都没跟孩子们说我下学期就不来了。
我教过的三四五年级的孩子有时候会旁敲侧击地问我，今年是不是就回重庆了。
我当然知道他们的意思，他们是想问我明年还来不来，我便很轻松但是很坚决地说：“放假当然要回去了，上学期放假我也回去过年了啊。”
我不敢跟孩子们说，有两个原因。
一个原因是我担心四年级的孩子知道我明年不来了就不做暑假作业了，反正明年他们的英语肯定是支教老师来带，新老师也不会检查我布置的作业。
另一个原因是我真的不想当着他们的面哭，我在他们这里严肃了一年，走的时候哭哭啼啼的实在是不太好意思。
7月8日最后一节英语课，我按照备课内容给他们复习了考点，强调了一些容易错的知识点，讲了一些考试的注意事项，告诉他们要是考到我讲过的内容但是他们没有答上来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这节课的最后，我在黑板上布置了暑假作业，趁他们记录的时候，我挨着看了每一个孩子的脸，念了一遍他们的名字。
下课铃响，我走出教室，故意把装着我教材、教参、复习资料、随堂练习的包包留在了桌上，一个孩子问我：“老师我给你送去办公室吗？”
我说：“就放这里，还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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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然后趁他们没有下楼，我到宿舍楼下坐上早就收拾好的车，直奔校门口而去。
05
学校没课的老师都在校门口的值班室等着送我。
我早就跟他们说，不要送我不要送我，到时候哭起来没办法开车，但是他们还是来了。
他们往我脖子上挂第一根哈达的时候我就绷不住了，泪水啪啪往下掉。拥抱完毕之后，他们一直拉着我絮絮叨叨地说话，让我从冈仁波齐回来经过林芝的时候一定要打电话，大家再聚一次，让我一路小心，不要开快车，让我跑冈仁波齐的时候注意，不舒服就不要硬撑，让我今后有时间回学校来看看……
我一边点头，一边祈祷他们快点说完，直到校长往我车里装了两箱饮料之后，我才正式挥手跟他们告别，轰油门走了。
我不敢看后视镜，只看见眼前这条我熟悉的路飞驰向后，这条路我跑过很多次，开车也开过很多次，但是我知道，这一次走了，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当天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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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转过一个弯，我知道他们看不见我了，把车停在路边，好不容易擦干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这些熟悉的人今后很久都只会在微信上联系了，这些熟悉的场景今后很久都只能看照片回忆了。
缓了几分钟之后，我擦干泪水重新出发，从我们学校到高速路口一共19.5公里，我曾经在周五放假的时候，搭学校老师的车去高速路口跑回来过。
这19.5公里我很熟悉，几乎每一个村子、每一排柳树、每一个拐弯、每一株桃花，我都记得。这19.5公里，我是湿着眼睛开完全程的，根本忍不住。
06
在西藏的这一年到7月8日为止，就算真的结束了。（稿子系列还没结束哈！）
从去年8月29日到学校，中途寒假回了一趟家，然后又回到学校（》》》我的惊险回校路，差点就是一部《藏囧》）上完了一学年的课程。2013年我从学校离开的时候，抱着他们说，今后我还要来这里。
他们跟我说，要来就呆一年，你还没见过林芝的桃花呢。
现在，我终于完成了当初的这个愿望，完完整整地在林芝待满了一个学年。
这一学年，财务收伙食费和电费的时候从来不收我的，这就意味着，我的伙食费是老师们平摊的，我在宿舍的电费也是老师们平摊的，感谢他们对我的宽容。
当然，作为回馈，我对每个老师关于写作方面的要求都是来者不拒，从计划到总结，从工作简报到发言稿，只要提要求，我都是保质保量完成的。希望他们满意，不满意也没办法了。
这一学年，孩子们接受的是我这个并不专业的音乐老师和英语老师的教学，尤其是音乐课，我因为不会弹钢琴，后来音乐室建好以后我是弹着电吉他给他们上课的，没有享受到专业的教学，委屈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