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叶抒
1946年2月初。
杭州孤山。
孙多慈听到徐悲鸿和廖静文结婚的消息,心里五味杂陈。
晚饭后,她走出国立艺专(中国美院前身,校址在文澜阁一带)宿舍,西湖一片萧瑟。里湖零零落落戳立着几秆残荷,残荷旁,浮一钩眉月,孤寒,凄清。
忽有一股暗香袭来,那是几枝红梅,斜倚翠竹。
孙多慈手执一枝,两两相对,却默然无言。蓦然,她的心砰然一动,迅速回家,磨墨,调料,铺纸,挥豪,《红梅图》成,右上角空白处题:“倚翠竹,总是无言;傲流水,空山自甘寂寞。”
后来,这幅画不知怎么传到徐悲鸿的手中,他在画上添了一只喜鹊,题“悲鸿补留”四字,另盖一圆章。
《红梅图》演为《梅鹊图》。
从此“慈悲”两人再无交集。
倚翠竹,总是无言;傲流水,空山自甘寂寞。丙戌春日写于孤山眉月*时,方流亡归来 孙多慈。
孙多慈,1913年出生,安徽寿县人,母亲汤毅英受过教育,原是中学教师。父亲孙传瑗曾在孙传芳麾下任秘书,后任大学教授、教务长,著有《雁后合钞》《中国上古时代刑罚史》《今雅》等书。爷爷孙家鼐(nài),前清大学士,光绪帝师,据说京师大学堂(北京大学前身)还是他一手创办的。
在书香熏陶下,孙多慈自幼饱读经书,诗词歌赋、古今文史无不涉猎。少时尤喜绘画, 母亲为她请来国画老师辅导。 她先入安徽省立第一模范小学,再入六邑中学,高中在省立第一中学(安庆女中)就读,苏雪林与孙多慈合称安庆女中两才女,图画老师胡衡一对她的画才倍加赞赏,对她寄予厚望。
而父亲却认为女儿更适合当作家。
1927年北伐胜利后,因孙传瑗在孙传芳麾下任过秘书,遭国民政府通缉,被送入南京老虎桥监狱服刑。屋漏偏遭连夜雨,父亲入狱,弟弟病故,母亲经此打击一病不起,孙多慈不得不担起照顾母亲的任务。
高考前夕,在友人的帮助下,父亲释放回家。
孙多慈告诉父亲:“如果今年能考上中央大学文学系,最好,如果考不上,则改学绘画,明年再考。”父亲尊重女儿的选择。
1930年,孙多慈参加南京国立中央大学文学系考试,落榜,尽管有心理准备,还是十分失落。父亲给中央大学哲学系宗白华教授写了一封信,希望引荐潘玉良。
宗白华与潘玉良接触不多,将其引荐给徐悲鸿。
9月,孙多慈成了南京中央大学美术系徐悲鸿教授的旁听生,因此演绎了一段“慈悲之恋”。是年,徐悲鸿36岁,孙多慈18岁,师生年龄差刚好拦腰一折。
开学不久,徐悲鸿带学生到栖霞山取景,回校后,孙多慈为交作业,找到徐悲鸿画室。徐正在画画,画中景象就是栖霞山。栖霞山在老师的笔下似乎是有情之物,山水间无不透出一股悲凉之意。想到近年家中的遭遇,孙多慈触景生情,不禁泪流满面。徐悲鸿回首,见一枝带雨梨花立于身后,顿生爱怜之心,记住了这位旁听生。
一天课后,徐悲鸿对孙多慈说,想参观我的画室吗?
参观老师画室,是学生梦寐以求之事,孙多慈兴奋不已。
在画室徐悲鸿为孙多慈画了第一幅肖像。
徐悲鸿为孙多慈作的第一幅肖像(1930年冬)。
画的右下方题:“慈学画三月,智慧绝伦,敏妙之才,吾所罕见。愿毕生勇猛精进,发扬真艺……”
孙多慈在别人眼里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的同学加作家苏雪林如是说:“一个青年女学生,二十左右的年纪。白皙细嫩的脸庞,漆黑的双瞳,童式的短发,穿一身工装衣裤,秀美温文,笑时尤甜蜜可爱……与之相对,如沐春阳,如饮醇醪,无人不觉她可爱。”
徐悲鸿未饮“醇醪”已先醉,将大半时间花在指导“旁听生”身上,其他学生难免嫉妒。
“慈悲之恋”迅速升温。
一天,孙多慈又来到老师画室,今天老师的心情特好,拽着学生的手,把她拉进内室那始终遮着蓝布的画板前,“你知道我最近在创作什么作品吗?”
学生摇了摇头。
“想不想看?”
学生点了点头。
“想看就把布掀开。”
学生疑惑地看着老师,没动。
“让你掀你就掀!”
孙多慈手向前伸了半截,又缩了回来。望望徐悲鸿,见他眼里尽是鼓励,便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画布,闭上眼,轻轻一扯。
登时画室生辉。
那是一幅直接画在三夹板上的大型油画。背景:玄武湖,碧水如绸,徐悲鸿席地翘首而坐,孙多慈站在身侧,洁白的纱巾随风飘动,天边一轮皓月;标题:《台城月夜》;落款时间:1930年底。
这幅油画,徐悲鸿很是满意,决定邀请好友盛成和宜黄大师来画室欣赏评判。也是天意,盛成和宜黄大师路遇蒋碧微(徐悲鸿的妻子),于是一行三人走进徐悲鸿的画室……
直扑眼帘的是《孙多慈素描》。
看过外室,宜黄大师提出要参观内室,徐悲鸿假装没听见,蒋碧微笑曰:“宜黄大师想看,求之不得啊。”随从徐悲鸿腰间取下钥匙。
这一切太突然,徐悲鸿没有反应过来,蒋碧微已经打开画室之门。
看到《台城月夜》,蒋碧微什么都明白了,叫声“好画,我替你好好保管!”随之招手让同学将两幅画带回家,出门时,还笑盈盈地向盛成和宜黄大师说,“你们看细一些,记着要给我们悲鸿多提意见哦!”
关于《台城月夜》的结局,蒋碧微晚年的回忆录中写道:“至于那幅《台城夜月》,是画在一块三夹板上的,徐先生既不能将它藏起,整天搁在那里,自己看看也觉得有点刺眼。一天,徐先生要为刘大悲先生的老太爷画像,他便将那画刮去,画上了刘老太爷。”
但是,据说2001年6月,《台城月夜》在英国拍卖,价格竟达1.31亿元。此画很可能是徐悲鸿后来重新再创作的。
尽管徐悲鸿亲手刮掉自己的心爱之作,但心里一直忘不了此画。
孙多慈说:“画在先生心中,什么时候想动笔,还可以再画嘛。”
蒋碧微,1899年出生,江苏宜兴人,原名蒋棠珍,早年由父母做主,和苏州查家公子查紫含订下婚约,查公子不才,蒋棠珍心有郁郁。1917年5月13日夜晚,19岁的蒋碧微与徐悲鸿私奔东渡去了日本,1921年在欧洲遇见青年画家张道藩。
张道潘对蒋碧微一见钟情,据说两人来往书信达二千多封,后同居三十多年。多年后,张道潘回忆道:那天的你站在红毯上,风姿卓越,“像一株海棠,雍容华贵”。
1928年徐蒋回国,两人龃龉日生,徐悲鸿苦闷无比。
1930年秋,蒋碧微的姑妈病危,侄女回家侍疾,两个月后姑妈撒手人寰。此时,徐悲鸿遇到了孙韵君。孙韵君对绘画极有天赋,且温柔体贴,很得徐悲鸿赏识。徐悲鸿写信给蒋碧微:“你如果再不回来,我可能就要爱上别人了。”
徐悲鸿对孙多慈的爱很矛盾,他写信向好友舒新成诉苦:
燕子矶头叹水逝,秦淮潋滟已消沉。
荒寒剩有台城路,水月双清万古情。
舒新成乃中华书局总编辑,回信道:“台城有路直须走,莫待路断枉伤情。”
1931年7月,孙多慈考入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系,正式成为大一新生,跟随徐悲鸿学习素描,兼修美学课、古诗选等,成绩十分优秀,徐悲鸿逢人便夸这个得意门生。
孙多慈原名孙韵君,徐悲鸿为她改名“多慈”。两人名字合而为一,即“慈悲”。
徐悲鸿《孙多慈》素描,题“甲戌晚秋,与慈弟同游西天目山,即写君影”,印“大慈大悲”。
“慈悲之恋”闹得沸沸扬扬,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徐悲鸿的弟子与友人分为两派:一是护蒋派,认为徐移情别恋,有背中国传统美德;一是护徐派,认为“慈悲”之爱杰为真挚,毕生难求。
1932年底,徐悲鸿的南京公馆竣工,亲朋好友纷纷送上贺礼,孙多慈送去百棵枫树苗,寓意徐悲鸿的公馆能变成参天大树。
徐夫人得知此事,让佣人把枫苗全部当柴烧掉。徐悲鸿既痛心又无奈,遂命名公馆为“无枫堂”,称画室为“无枫堂画室”,并刻下“无枫堂”印章一枚作为纪念,钤盖于那一时期的画作上。
蒋碧微个性泼辣,敢爱敢恨。早年为了爱,她不顾一切与徐悲鸿私奔,蒋家因无法向查家交代,谎称蒋碧微病故,搞了个假出殡,如此操作,在时人看来是非常不吉利的。如今出于恨,她推出一系列组合拳:家内向徐悲鸿发难,家外指使人对孙多慈进行人身攻击,甚至用刀把孙多慈的画像捅破:“我将像对付画一样对付你!”还直接写信给孙传瑗,让这位传统的父亲好好管管自己的女儿。
孙传瑗见信震惊不已。孙家家风极正,绝不能容忍女儿插足别人的婚姻。于是,孙传瑗和妻子决定去南京中央大学一探究竟。
了解情况后,孙传瑗心中掀起波涛骇浪。徐悲鸿不仅在公众场合夸奖孙多慈的才华,还经常带她去画室独处,俨然超出师生的关系。
孙传瑗不能放任女儿如此下去,恰如蒋碧微一样,也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他约了徐悲鸿和蒋碧微,当面了解情况。三人谈得非常“融洽”,至少在孙传瑗看来,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是和谐的。为了杜绝“慈悲之恋”继续发展,孙传瑗让妻子去中央大学附近石婆婆巷租了一间房子,与女儿同住。
1933年1月,徐悲鸿离开学校远赴欧洲举办画展,但“慈悲之恋”并未终止,两人一直书信往来不绝,正是这长达一年半的分离,反倒更加深了两人的情感。
回国后,徐悲鸿带着十几个学生去天目山写生,孙多慈也在其中。一路上,两人举止亲密,谈笑风生。
孙多慈自画像。
孙多慈每幅自画像后面,徐悲鸿都有题记,其中送给舒新城的一帧写道:“慈性温良敦厚, 而其画则雄健纵横,此乃近作之一,新城吾兄存之。”
徐悲鸿作画时,孙多慈像猫一样默默伴在身旁看书。徐悲鸿作《睡猫图》。
乙亥端午(1935年)作《睡猫图》,题字:“寂寞谁与语,昏昏又一年。慈弟存玩。”
画成,徐悲鸿取出一方印章,在画面的左下方盖下去。“这是我的一方闲章,仔细看看,能不能认出上面的字?”
孙多慈一眼便认出:“大慈大悲”。
徐悲鸿把孙多慈揽在怀中,轻轻吻了吻,说,“我仔细考虑过了,你还年轻,不应该卷到这场风波里来。”又说,“老师希望你争口气,把全部精力放到学业上去,以优异的成绩毕业。老师等你!”
1935年,孙多慈即将毕业,徐悲鸿为其申请庚款公费去比利时深造,他给舒新成写了四封委托信,但出国之事却被蒋碧微给搅黄了。
孙多慈毕业后,只能回安庆,在省立安庆初中担任美术教员。
徐悲鸿《燕燕于飞图》,作于1935年秋。
秋,“慈悲”分别,两人的心情都极为哀伤,徐悲鸿作《燕燕于飞图》。画面为一古装仕女,满面愁容,仰望天上的飞燕出神,上题:“乙亥初秋,写燕燕于飞,以遣胸怀”,表示了对孙依然是一往情深。
孙多慈寄去从天目山捡来的两颗红豆,徐悲鸿心有灵犀,找匠人做了两枚戒指,中嵌红豆,一为“慈”,一为“悲”,各执一枚。并作《红豆三首》:
灿烂朝霞血染红,关山间隔此心同;
千言万语从何说,付与灵犀一点通。
耿耿星河月在天,光芒北斗自高悬;
几回凝望相思地,风送凄凉到客边。
急雨狂风避不禁,放舟弃棹匿亭阴;
剥莲认识中心苦,独自沉沉味苦心。
1936年,徐悲鸿为孙多慈画了一幅全身像,画里的“慈”:旗袍、卷发、高跟鞋,身材曼妙,桃腮樱唇,极富成熟女子的风韵,斜倚躺椅上,表情怡然自得。
徐悲鸿为孙多慈画的全身像(1936年)。
在徐悲鸿的帮助下,孙多慈在中华书局出版了第一本《素描集》,宗白华先生作序,称其“落笔有韵,取象不惑,好像前生与造化有约,一经晤面,即能会心于体态意趣之间,不惟观察精确,更能表现有味,是真能以艺术为生命为灵魂者”,又说“观察敏锐,笔法坚实,清新之气,扑人眉宇”。
徐悲鸿暗中出钱让友人购买孙多慈的画作:“请将弟存款内2500元陆续购买孙多慈女士画……”
孙多慈在安庆的三年时间内,徐悲鸿不仅写信鼓励她坚持作画,还三赴安庆探望。
1936年5月10日,徐悲鸿第一次赴安庆。
孙多慈接到徐悲鸿来安庆的电报,又喜又惊。喜的是徐悲鸿对自己仍保持真情挚爱;惊的是,年过不惑的徐悲鸿,居然还有年轻人的冲动与果敢。
当时由南京开往武汉方向的客轮,多是深夜3点多到安庆。半夜出门,必然引起家人怀疑,于是孙多慈托辞李家应生病,需要照顾,当晚没睡在家中。
李家应,孙多慈同乡,闺蜜,从小学到大学一直都是同学,南京中央大学社会系毕业。
徐悲鸿坐的是江顺号,船一靠码头,他就迫不及待冲下船。看他匆匆从泵船往岸上赶,头发被夜风吹得很乱,早已等在江边的孙多慈不由得心生怜意,更是一个“爱”字了得!
当晚安排徐悲鸿住柴家巷附近的一家小旅馆,孙多慈和李家应在隔壁开了一间房。李家应避开,剩下孙多慈与徐悲鸿,“慈”“悲”坐在客房里有说不完的话,东方渐白,两人手拉手,到招商局码头附近的饺面摊下了两碗水饺。
1937年6月中旬,孙多慈在安庆举办个人画展,徐悲鸿前来为孙多慈捧场,孙多慈也不避讳,提前告知父母。孙传瑗的脸即沉了下来。孙多慈表舅,墨子巷邮政支局局长陆和鸣劝孙传瑗说:“徐悲鸿是南京中央大学艺术专修科教授,又是孙多慈的导师,社会名望和社会影响都非常大。在广西,李宗仁都对他礼让三分,你孙传瑗可不能把人家拒之门外哦!”
徐悲鸿5年前在南京与孙传瑗一起“喝过茶”,此次是第二次见面,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好的是孙传瑗把握得很有分寸,只把他当作女儿的导师,言谈举止极为自然,徐悲鸿也就消除了拘束感。
画展结束,徐悲鸿沿街闲逛,至文具老字号“金生和”,店内有各色信封信笺,上面印有振风塔、大观亭等安庆地方名胜古迹,非常精美,关键是孙多慈给他写信,用的就是这些。徐悲鸿爱不释手,也不问价,各色品种都要了一些。
1937年7月17日,徐悲鸿第三次离开安庆。因为是夜晚12点多的船,孙多慈便先陪他去城东皖江公园,然后直接从那边送他上船。
皖江公园一夜,是孙多慈与徐悲鸿最温馨最浪漫也最具有诗意的一夜。
孙多慈的表妹陆汉民晚年回忆:
姑父母交给我一个“任务”,让我监视表姐与她的恋人,有什么情况得向他们汇报,他俩到哪儿,我便跟在后面。我总算能天天见到这位才华横溢的大画家了。徐悲鸿中等偏高身材,清瘦而儒雅,具有大艺术家的气度。他那时已43岁了,眉宇间压着忧郁,脸上几乎见不到笑容。他在安庆时穿着长袍,棕色皮鞋,很朴素。而我表姐给我看的徐的照片则多是西装革履,扎着领带,俊朗而有气派……徐悲鸿对我很和气,问我是否也爱绘画,又问我读过哪些欧美古典小说和中国文学名著。我一一作答,但总也摆脱不了心中的拘束,因为他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我曾亲见我表姐与徐悲鸿在安庆森林(皖江)公园游玩时相偎低语,并不避忌我这个小表妹。表姐似乎郁郁寡欢,她不止一次哭泣过,她面临着父母与情人之间的两难选择。
繁星如织,月色朗朗。孙多慈挽着徐悲鸿的手臂,小鸟依人,走在洒满月光的林荫道上。
抗战爆发,孙多慈一家为躲避战乱来到长沙。
此时,徐悲鸿在桂林收到孙多慈的求助信,原来孙家在长沙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徐悲鸿把孙多慈一家接到桂林,为孙多慈在广西省政府谋到一职,这段时间是他们最愉快的日子,经常一起去漓江写生,两人均创作了不少作品。
为获得孙父的认可,1938年7月31日,徐悲鸿在《广西日报》刊登与蒋碧微脱离关系的启事,其朋友沈宜申拿着这张报纸去见孙父,想极力促成徐、孙的婚事。谁知孙老先生坚决反对,而且带着全家离开了桂林,转往浙江丽水。乖乖女孙多慈在此关键时刻屈服于父亲。
徐悲鸿与孙多慈在码头见了最后一面,两人相顾无言,徐悲鸿只是怔怔地望着孙多慈,满眼都是期待。轮渡轰鸣声响起,孙多慈说:“今生无缘,愿先生今后珍重。”说罢转身跑向轮渡,徒留徐悲鸿一人在码头翘首凝望。
而这一别竟是永诀。
孙多慈来到丽水,遇见许绍棣。
许绍棣,1900年出生于浙江临海县张家渡,自幼父母双亡,靠伯母抚养成人。在复旦大学读书时,到富绅方家当家庭教师,很得方家赏识,遂把女儿方志培嫁给他。
1934—1946年间,许绍棣任浙江省政府委员及教育厅厅长,主持浙江省教育厅10余年。抗战爆发,浙江教育厅移署丽水。
许绍棣与郁达夫是留学日本时期的同学,两人关系密切,此时两家同住丽水。
孙多慈来丽水之日,也正是郁达夫受邀去武汉任职之时。
与郁达夫一家同往的有李家应。在火车上,李家应与王映霞谈到孙多慈,谈到“慈悲之恋”,孙父的反对,希望王映霞给闺蜜介绍合适人选。
王映霞介绍了许绍棣,本以为这桩婚事肯定不成。
许绍棣大孙多慈13岁,妻子方志培病逝,留下三个孩子,两方相比,女方条件优越得多。李家应请王映霞写信征求许绍棣意见,并提供了孙多慈的照片。
出人意料的是孙传瑷看好这门婚事,并极力劝导女儿嫁给许绍棣。
王映霞为两人牵线,写了几封信,没想到郁达夫疑王许有染,闹得沸沸扬扬,最后导致分手,这里就不赘述了。
许绍棣是孙传瑷的上司,对孙家处处照顾,和蔼热情,给孙多慈留下不错的印象。
期间,孙多慈曾写信给徐悲鸿,征求老师的意见。徐悲鸿说:“许绍棣这个人我认识,人不坏,有文人风度,在北伐战争中还立过功。不过,他曾经行文通缉过鲁迅,被鲁迅、曹聚仁、郭沫若等人批判过。”
许绍棣行文通缉鲁迅之事,鲁迅在《集外集拾遗补编》中提及:“当我加入自由大同盟时”,浙江台州人许绍棣“呈请南京政府下令通缉”。
孙多慈晚年回忆:在丽水碧湖联高4年,她很快乐与充实,与许绍棣致力抗战教育建设,游览名山大川,让她忘却乱世烦恼,1940年两人结为夫妻。
1942年,日寇发动浙赣战役,频频出动飞机轰炸衢州、丽水机场,丽水城内和碧湖经常遭受日机轰炸。8月,联高迁往温州文成。
孙多慈嫁许绍棣,表妹陆汉民想不通。表姐年轻漂亮,才华出众,许绍棣根本不般配。在年龄上,两人差距太大,其身高比孙多慈矮了半个肩膀,论相貌,更不需多说。
表妹问:“姐姐,你真的喜欢许绍棣吗?”。
孙多慈淡淡地说:“喜不喜欢重要吗?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表妹道:“你一定怪你父亲对你和徐先生横加干涉吧,如果不是这样你们就会在一起了”。
孙多慈摇了摇头:“我不怪他,只怪我没有勇气。”
许绍棣与孙多慈成婚后,对孙家百般照顾,不仅为孙多慈与其父亲安排了工作,在那动荡的年代,每当飞机空袭时,他总是让孙家先躲进防空洞,最后才是自己。
1945年12月,徐悲鸿与蒋碧微在重庆办理了离婚手续,1946年1月14日,与廖静文结婚。
抗战胜利后,孙多慈返回杭州,任教于国立艺专。此后,夫妇俩在杭州安家,孤山是她离开大陆前最后的居住地。
得到徐悲鸿与廖静文结婚的消息,孙多慈画了那幅《红梅图》。
1947年,孙多慈的第二个孩子许珏方在孤山文澜阁附近的宅子里出生。同年,许绍棣为孙多慈在上海办画展。
1948年,孙多慈兼任台湾师范大学艺术学院教授。
1949年,孙多慈随许绍棣前往台湾,任教国立台湾师范大学的美术指导老师。日益精研绘画,成为知名画家。
1951年在台北、香港举办个展。后又前往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深造,再赴法国国立美术学院从事研究。1957年获台湾教育部美术类金像奖,后任该校艺术学院院长。
1952年作《寒山孤帆图》,题词五律:“极目孤帆远,无言上小楼。寒江沉落日,黄叶下深秋。风励防侵体,云行尽入眸。不知天地外,更有几人愁?”这正是“慈悲结局”的真实写照。孙多慈总是“无言”,个性决定命运!
孙多慈《寒山孤帆图》(1952年)。
孙多慈被认为是全能的天才的画家,因为她除了油画上的造诣外,国画的山水、人物、花卉无不工妙,画鹅更号称台湾一绝。有人说,孙多慈深得徐悲鸿真传。
1953年,画展,孙多慈望着满目玲琅的画作若有所思,她扫视一圈后将目光停在一副骏马图上,这匹马神采飞扬,信马由缰,极富张力,彷佛要破卷而出,画卷之上的黑云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整幅画充满了一种要冲破困境的决心。
孙多慈将目光移到右下角,红色印章上写着“无枫堂”三个大字,她微微一笑。身边人来人往,名家画卷如云,孙多慈的眼中只有这一副。
“他走了,你知道吗?”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孙多慈转头一看,不禁愣住,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徐悲鸿的前妻蒋碧微。
得知徐悲鸿辞世的消息,孙多慈顿时泪流满面。徐悲鸿对于她来说早已不止是老师、恋人,而是人生路上的一盏明灯。她决定为徐悲鸿守孝三年,这一决定委实有些惊世骇俗,但这一次她不再顾及任何人。出乎预料的是许绍棣居然默许了,从此也可看出他对孙多慈的爱有多深。
对此,徐悲鸿夫人廖静文的评价最为中肯:“接触过孙多慈的人,都说她人品好,她为她的老师悲鸿戴孝三年。这是一个悲惨的故事,然有情人未成眷属。”
20世纪70年代初,孙多慈患乳腺癌,曾三次飞往美国手术,仍无效,于1975年2月,病逝于她的好友吴健雄家中,享年63岁。
物理学家吴健雄是孙多慈的挚友,1975年春节,她和许家人一起在医院陪孙多慈。大年初三,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孙多慈突然醒过来。当时吴健雄正陪伴在床前,见她睁开眼睛,非常高兴:“多慈,你一定要撑着好起来,我们还相约回去看看的啊!”
孙多慈无力地张开眼睛,双唇不停地颤动,左手抓住挚友的手掌,右手指在吴健雄的掌心费力地画动着。吴健雄立刻猜出她的意思,不停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这一生,就是慈悲为怀啊!”
孙多慈始终不离身的钱包,最后交到吴健雄的手里,里面有一封徐悲鸿写给她的信。信里写了什么,看过的人,包括孙多慈的子女,都未提及。这是孙多慈守了一生的秘密。她的朋友都说,“她老想徐悲鸿,心里老是觉得愧疚。”
吴健雄说,“她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2008年9月4日的《新华日报》人文版曾刊发题为“孙多慈,一个优美而简约的侧影”的文章,作者写道:
徐悲鸿1953年去世,接下来的半个世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女人有两个写了回忆录:蒋碧微写了《蒋碧微回忆录》,廖静文写了《徐悲鸿的一生——我的回忆》。唯有孙多慈,从来缄默有加,任由他人涂抹,直到1975年辞世也未曾对早年和徐悲鸿的交往说过半字。
张爱玲说:“因为懂你,所以慈悲。”
有谁懂得“慈悲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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