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是生活的晴雨表。
尤其是他的书里有很多口语,比如“把一只鸡切成很多块,做香油鸡,把鸡屁股放下来”,他会多两个字“别笑”或“难在哪里”,很多类似的话,很口语的话。我觉得这是特别好的经验,把口语都放进书里面挣稿费,这是非常节约成本的事情。
陈晓卿:我跟文麒兄认识十多年,还没有开始拍片的时候我们就认识,后来跟他也请教过很多次。
用成都话说是“红得尿血”了,红的最高级,已经太红了。我觉得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红?
而且我受到这么大的侮辱,我作为一个天蝎座非常不满意。
然后我坐下来跟他吐槽,我说你看,电视里面最受欢迎的股票分析师都是赔得家里底儿掉的。他跟我说是啊,你看看那些探店的,他们要是能炒菜卖钱,谁还去探店啊?我们现在请高老师讲一讲,他为什么要探店。
高文麒:我不知道厨师上来要一个合照,造成这么大的伤害(笑)。刚才我跟陈导也说了,今天换我心理不平衡。
我有好多好朋友过来,到了现场才买我的书。原来他们之前买的都是陈导的书,不是我的书。所以我的朋友是他的粉丝。这个稍微扳回一点(笑)。
我怎么去做探店,因为朋友们觉得我还对吃的懂一点,还能讲讲话,能说会道的,蛮像能逗哏的样子,所以就忽悠我说你去试试看。但是一开始做了之后,我也不晓得为什么大家喜欢看。
可能我拍短视频跟陈导拍片子有一点像,我才不管你爱看不看,老子就愿意这么拍,你爱看就看,不看拉倒,回去。
我从来不管粉丝喜欢不喜欢,观众要不要看。我做的是我想说的,我想传递出来的价值,我想传递出来的这些知识,所以有没有人看,对我来讲不是那么重要。但是越来越多人看。而且很奇怪,我不晓得陈导有没有这种感觉,我只要每次骂人就涨粉。
陈晓卿:是这样的,观点一定要鲜明。
昨天腾讯开了《我的美食向导》的复盘会,就说陈老师太和善了,要多挤兑挤兑人,收视率就高了。我说对不起,我做不来,我平时就是怂人。
高文麒:陈导是很温和的,他总觉得这个还有救。老高始终觉得,如果不骂,他就真没救了,所以有时候指责起来会比较激烈。
第二个大家比较喜欢的是,骂人不带脏字。有些时候你也蛮痛苦的,你已经骂他骂得够狠,他觉得你在夸奖他,真是搞得一点脾气没有。
高文麒:其实这么多年跟陈导交往,陈导是我非常非常敬佩和敬重的前辈,我年纪大,但是入这一行,他比我早,他肯定是我前辈。第一件让我很惊讶的事情是《舌尖上的中国》第一季。
在那个年代,为什么敢拍这样的片子?
当时眼看着不见得能挣钱,但是《舌尖上的中国》第一季帮所有做饮食文化的、做美食餐饮的打了一针强心针,原来这玩意儿还真行。
陈晓卿:其实他(高文麒)的工作有非常大贡献,当时他和黄永松老师做文化出版工作。
食物,我们看到的是最浅表的地方,能够长出这种食物的土壤才是最重要的,那个土壤叫文化,这是黄永松老师在《舌尖上的中国》第一季给我们非常大的滋养。
我本来想写一个怀念黄永松老师的文章,一看都是大咖,我又像蹭流量的,就没好意思写。
如果说当年《舌尖上的中国》成功,我觉得是幸运的成分大于我们的努力。当时是老百姓手里的钱已经多到可以去选择一些餐厅的时候,而且还有一些人在鼓噪像古代皇帝那样吃、锦衣玉食那样吃,需要有人来说一说正常的吃应该是什么样子。
其实这个选题是2002年就报了,每次讨论的时候,换个领导就说这个选题不错,要多少钱?这个钱有点多,我们有钱了就拍。
直到纪录频道成立,我负责管了几年的钱,才把这个片子投了。
高文麒:我觉得这个片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里程碑。
如果没有《舌尖上的中国》走在前面,后头各种舌尖都不会出来,各种舌尖出来之后有好有坏,但起码给了一片土壤,让它能够各自竞争。要不然再早之前,这块没有人愿意碰,也没有人敢碰。
我记得我跟陈导一起拍《我的美食向导》,我跟陈导讲,我说我现在对黑珍珠餐厅什么的越来越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马路边的螺蛳粉,陈导表示跟我有同感。
如果我们今天做的内容,不管是短视频,不管是文章,或者是纪录片,如果跟大家的生活没有关系,那我们做它干吗?我们做的是最接地气的,来自民间,走回民间。
所以你要问我哪一家米其林三星好,或者哪一家黑珍珠好,我还真难回答。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菜市场穿过去左转有一家螺蛳粉好吃,右转是卖炸酱面的,我自己会很关心这些,这个才是陈导的各种作品,从《舌尖上的中国》一直到您的书受欢迎的原因。
因为它跟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有关,它不是一个漂浮在空中的,是可以落地的,可以看得到、摸得到的东西。
陈晓卿:按照出版社的规划,还得请您讲一讲,现在的年轻人很多看完探店,但是他并不去,他叫的都是外卖,您对外卖、预制菜这件事情怎么看?
高文麒:外卖跟预制菜很容易树敌,而且树敌太多。
陈晓卿:我在成都已经讲了,现在把你的观点都跟大家讲了。(笑)
高文麒:我在书上有一篇专门讲预制菜的,过去我也提过非常清晰的主张,从现实环境来讲,外卖挡不住,预制菜也挡不住。
因为人的生活已经到达这个程度,整个生存的环境、社会的环境到这样的时候,这是没办法的事。预制菜本身没有好或不好,是做它的人把它做成好或不好。
我举过一个很有趣的例子,很多人反对预制菜,包括动不动就吃米其林、黑珍珠,他也反对预制菜。我常开玩笑跟他们讲说,第一,鱼子酱算不算预制菜?如果鱼子酱算预制菜,那你怎么能反对预制菜?要不然你从此别吃鱼子酱了。
陈晓卿:它就是ready to eat。
高文麒:对,在国外ready to eat是打开就能吃的,还有一种是ready to cook,打开就能烹调,打开就能烹调的中国有没有?有啊,火腿不就是吗,要不然你也别吃金华火腿。
所以硬要划分所谓谁是预制菜,谁不是预制菜,我觉得这不是重点,我在文章里也写过,老百姓并不反对预制菜,老百姓反对科技与狠活。
陈晓卿:不是不相信预制菜,是不相信做预制菜的人。
高文麒:对。
陈晓卿:社会没有信任之后,可能行业就没有办法建立信任了。
高文麒:对,今天我打车过来的时候,还在跟出租车司机聊到预制菜,为什么聊到预制菜?因为我又被认出来。老百姓的生活当中会需要,这是不得已,能自己做饭谁不自己做饭?问题是没空做。
你如果把它做好、管好,它就是有益的事。你如果做不好、管不好,就会变成大灾难。我的看法是这样。
提问:高老师好,陈导好,本来我之前是一个不太爱吃饭的人,后来看《舌尖上的中国》才变成现在这个体型。现在有很多吃播视频、探店视频,你们怎么看待这种视频对于大家的影响?
高文麒:关于吃播这件事,我分开来讲,因为我始终搞不明白吃播到底是什么,生吃大肠的算吃播吗?常常很多人把吃播跟美食放在一起,但对我来讲这其实是两回事,比如大肠刺身,那纯粹是博人眼球。
关于美食的这些视频会有什么影响等等,这个不好说,因为每个人受到的影响都不太一样。如果确实有话要讲,那就好好讲,讲清楚、讲明白都是不错的,只是这个从头到尾就是好吃、好吃、真好吃,这个真是没什么养分。
陈晓卿:我喜欢高老师做吃播的很重要的原因是,他有自己一以贯之的鲜明的观点。
他维护一个人,他觉得哪个地方做得不够好,哪家餐厅做得不够好,他会隔很多次还能记起这件事,他还能再说。他夸侯新庆老师,三期视频都在说还是侯新庆做得好,你在别人家餐厅吃饭还说上一家,但这是他可爱的地方。
我也说一说我为什么做不了短视频,我真做不了,属于我的时代过去了。
过去我们做一个节目,我发现一个东西、想通一个东西,我告诉你,你喜欢了,这是我的荣幸。现在不是了,现在传播力最强的是你没有观点,你遇到困惑,你问道于盲,你问“不知道大家觉得怎么样”,这是我没有办法做的原因。
我明明有观点,但是不能说。这真的没有办法,我觉得我的时代过了。但是高老师的时代还在,他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但是很温和地坚持,在努力地捍卫一种生活方式,这是非常可爱的一件事情,所以我觉得他还是恰逢其时,红得活该。
高文麒:我有个朋友张钊维跟我讲过,有观点才能拍纪录片,如果没有观点拍不了纪录片。陈导的《舌尖上的中国》一路下来,我一直看到他的观点,但是拍短视频不需要有观点,你只需要几个片断就够了。
陈导跟我们分享的时候,他是我很重要的知识土壤的来源。你可以得到陈导跟他的同事们在全世界跑来跑去所得到的资料。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个资料是可靠的,在现在网络时代,这个是最难的。
但是在陈导的作品里面,它是经得起你去一再挑战的,它是什么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