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电视常青树不言退休,90岁“小豆豆”继续传奇之路

黑柳彻子(Kuroyanagi Tetsuko)是日本最传奇的女性之一。她是日本战后最畅销作品《窗边的小豆豆》的作者,也是日本NHK电视台第一个女演员,她孤身闯入被称为“男性社会”的电视新闻界,拥有一档从1976年开播以来从未间断的谈话节目《彻子的房间》,英国的菲利普亲王、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等几代明星名流都曾坐在她的对面。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她与日本电视节目一起,陪伴日本文化发展至今,也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日本人。相比探求长期坚持下来的原因,现年90岁的彻子更在意的是,她希望100岁了也还在做节目

图片


创世纪人物
比起节目主持人,黑柳彻子更让中国读者熟知的身份是《窗边的小豆豆》的作者,这本书记录了她在巴学园短暂而美好的求学生活,全球总销量超过2510万册,是日本战后最畅销书籍,是陪伴很多人成长的课外读物,也令东亚父母和老师反复研读。“豆豆”是彻子儿时的昵称,而“窗边”给人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是彻子儿时“不规矩”、特立独行形象的写照——上课不停开关书桌、跟窗边的宣传艺人打招呼、看到燕子筑巢探出窗外询问“在做什么”。那个6岁时被视为“问题儿童”遭退学的小朋友,因为转学到巴学园,将自己的独特风格保留无遗。

图片


《窗边的小豆豆》在很多人的心中留下了关于巴学园的美好印象——原来教室可以设置在电车里,原来学生可以从喜欢的学科开始学习,原来老师可以聆听学生四小时的心里话……彻子后来感叹:“如果没有遇到这所学校,我现在或许就是个小心翼翼活着的大人。”2023年,彻子时隔42年发表续作,本想对比一年级的自己和90岁的自己,却发现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还成了电视界的长青神话。连她自己都不得不佩服。
儿时的彻子,一度不知道自己的天赋是什么。芭蕾舞演员、幼儿园老师、赛马运动员、歌剧演员、音乐评论家、间谍……都是她曾设想过的职业。小学时,她被好朋友告知“话多的孩子是做不了间谍的”。尝试过赛马运动,却因体重超标告吹。做歌剧演员又记不住歌词。试着做音乐评论家,最后因为分不清贝多芬的《悲怆》和舒伯特的《未完成交响曲》而放弃。作为东洋音乐学校(现东京音乐大学)的学生,她的理想一度转变为“做一个能把绘本念得很生动的好妈妈”。看到NHK招募演员的海报写到“外行也可以报名,会安排最优秀的老师进行培训”,彻子为了能够熟练朗读绘本开始了过五关斩六将的应征,人生的转折点也悄然而至

图片

▲1953年2月1日,彻子正式加入NHK电视台。
如同古早偶像剧中的冒失女主角,彻子在应征过程中错漏百出,本应带着简历参加面试却直接邮寄到NHK得到了第一份警告,笔试时因记错考场差点迟到,答题不规范还将答题卡用橡皮擦出了一个洞。而面试时,发表了“父母不让我做这种不体面的工作”“听说这个行业很多骗子”等消极发言。即便如此,彻子还是在六个环节后从6000多名应聘者中脱颖而出,在距离电视节目正式面世还有一个月时成了NHK的一员。后来,面试官告诉她,虽然她成绩糟糕,但对于电视这个新世界来说,录用一张白纸或许更好。在筹备电视节目期间,美国NBC电视台制作人到访NHK,在演讲中传达了“电视可以决定世界的好坏、是宣传和平的伟大媒介”这一观点,经历过东京大轰炸,其间每天只能吃15颗烤豆子的彻子在那一刻明白了自己的工作有着非凡的意义,并下定决心不能让电视给世界带来恶。
但这样一张白纸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按照要求演出——声音太大、日语发音奇怪、不按剧本演。好在有人欣赏“太有个性”的彻子。剧作家饭泽匡认为童声不一定就由儿童配音,于是邀请彻子为广播剧中的孩子配音,发挥了彻子长处,让她打响了名号。虽然是电视台的女演员第一人,却成名于广播节目。爆红后,彻子每周要出演的电视节目和广播节目多达10个,平均睡眠时间只有三小时。陪伴着日本电视节目发展的彻子,也见证了许多幕后故事。在所有节目都是现场直播的初创期,晚间8点档的剧本可能当天下午1点才能拿到,由于复印技术不发达,5厘米厚的稿纸湿漉漉的,散发着醋酸味,演员们就将剧本贴在镜子上熟悉台词。另一方面,直播布景中也会设置许多提词道具,男演员常常拿着报纸登场就是为了看台词。忘词、道具丢失、地震突发、剧情出错都是常事,现场工作人员常常忙于一边移动布景一边拍摄,实在出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从摄影棚地上捡起写有“终”的纸张告诉观众“节目结束了”。那时全日本只有866台电视机,所以这样的荒唐事也不会收到投诉。

图片

▲1986年,黑柳彻子参加上野动物园为新生大熊猫“童童”举办的名字发布会。
彻子对于职业的认识经历过几个阶段。在档期排满的高强度工作之下,她曾因过劳住院一个月,所参演的常规节目全都没了她的影子,在电视剧情里也只是以“回娘家”交代了她的空缺。认识到自己并非不可替代,彻子转而想办法提升演技,在电视台工作的同时也参演舞台剧,并在38岁的年纪前往纽约留学,消解工作与生活中的迷茫。当时有人问她“如果留学回日本后工作没了怎么办”,彻子心想:“我已经从事15年的电视和广播工作,如果离开一两年就被忘了,那说明我不过如此。”
经历了一个人过日子,见识了名利场,纽约带给彻子不同于日本的体验,在日本忙到连流泪的时间都没有,但在纽约,难过时可以尽情哭泣。直到很久之后她都认为这是一段十分难得的体验:“虽然很像偏离轨道的火车,但也会发现匆忙奔走时未曾留意过的美景,随性自在地享受着快乐时光。”她学到了很多在日本学不到的东西。掌握了英语,学习了表演技巧,明白了讲台词的信念感。在她看来,表演就是在一瞬间将角色的一切与自身相融的工作。从那以后,彻子表演之前都会尽可能查阅资料、观看录像,即使做主持人后不再演戏,这种习惯也保留至今——如果上节目的嘉宾是作家就阅读他的作品,如果是歌手就听歌,讨论下一周的嘉宾时,每个人的相关笔记能写十多页,六人份的写完手都会发抖。从纽约保留至今的还有彻子的招牌发型“洋葱头”,来自发型师好友须贺勇介的创意,初衷是打造一款适用于各种服装的发型,主持节目后彻子认为固定发型也有利于让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在嘉宾身上。不仅如此,麦克风还可以藏在洋葱头内收音,有时候给小朋友的糖果也能从洋葱头里变出来。

图片

▲日本著名主持人黑柳彻子,她拥有一档1976年开播以来从未间断的谈话节目《彻子的房间》。
《彻子的房间》前身为《13点的秀》。那时女主播都是男主播的陪衬,穿着呆板的服装站在一旁,没有多余台词,为了不让女性观众反感,均是家庭主妇出身。但彻子被邀请时,制作人告诉她“时代变了,像你这样能独自在纽约生活的女性也可以,着装也请按自己喜欢的来”。尽管如此,她身边的工作人员清一色都是男性。彻子很少在采访中谈及这种环境带来的麻烦,她坦承有时很难沟通,但她不曾与人吵架,顶多会说“那样的话我没办法”“我认为还是不那样做比较好”,一些如今可能被视为不得体的言论,她曾经权当作玩笑。所以彻子支持女性靠自己的力量出人头地,“永远不要说 ‘因为你是女人,所以不能做什么事情’之类的话”
彻子曾在接受日版《Numero》采访时表示,她认为自己最大的武器就是与人沟通的能力。以语速飞快著称的她擅长把嘉宾引向约会、离婚之类的话题,但她尽量避免采访政治家,因为“让他们说真话太难了”。2001年戈尔巴乔夫上节目时就未曾谈及政治,彻子问了他“最喜欢的诗人是谁”,他背诵了19世纪浪漫派诗人米哈伊尔·莱蒙托夫(Mikhail Lermontov)的《帆》。这让彻子感叹:“日本政客里能有一个人这么说都不错了。”通过《彻子的房间》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在她眼里,没有一个人是索然无味的,“无趣的人只是他关心的话题还没被挖掘出来”

图片

▲2023年秋,《彻子的房间》获吉尼斯世界记录,被认证为“同一主持人主持且播出集数最多的电视节目”。

年老之后
作为一个经久不衰的电视人,彻子常常被问为何能坚持这么久。她坦言:“活得久是一方面,说到底,就是纯粹地想要一直做下去。”她坚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每一期节目都穿不同的衣服。她还因为儿时收到的大熊猫玩偶投身于大熊猫研究超过70年,曾为了见旅日大熊猫康康和兰兰,话剧也不排练,溜去上野动物园后门蹲守。彻子担任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亲善大使也将近40年,野蛮生长的童年赠予彻子的爱她也想传递给世界各地的孩子们,她用《窗边的小豆豆》的版税设立了“小豆豆基金”,帮助听障儿童。而那些从未重复使用的华丽服装被放到了慈善卖场,拍卖所得会捐给福利院的孩子。

图片

▲2023年6月,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在首相办公室与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亲善大使黑柳彻子(左)握手。
彻子曾在采访中开玩笑称,选择这份工作失去了婚姻,这与她进入NHK的初衷大相径庭,但在她看来,这么一份独特的工作,保持单身会更舒适。她还是更愿意和大家待在一起,即使聊些意义不大的话题也行。她也会拥抱新事物,在演员福山雅治的推荐下使用Instagram后,她发现了一种与电视观众不会有的互动,“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对我说过 ‘我在看你的节目’ ‘我也吃过这个东西’……”这样的乐趣让她学着年轻人开始分享日常。因为有着持续工作的目标,彻子也很关注自己的健康,每天要步行30分钟,还要做50个印度深蹲。尽管在节目中开始不可避免提到衰老和业内同行的逝去,但她也畅想过到了100岁,就配合NHK的报时栏目在镜头前鞠躬,告诉大家“我还活着呢”。行动和语速变慢了,思维却依然活跃,她还规划100岁后做政治记者。
最近接受《纽约时报》的采访时,彻子表示对主持到100岁“感到非常兴奋”。“我想证明一个人100岁了也还能录节目,身材状况不差,脑子也还在转。如果我能做到,将会是个有趣的尝试。”京都同志社女子大学教授影山贵彦认为,彻子的存在让每个老年人备受鼓舞。而另一方面,她始终用孩童的眼光看待世界也让年轻人十分钦佩。她给年轻一代的人生建议是,“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是最重要的。但别妄想能等到它。总之,不管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