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晋·见中国——百件山西文物中的华夏文明”在山西博物院开展。视觉中国
2023年，疫情消散，线下展览重新回到了各大博物馆的舞台中央，特别是与海外有文物交流的各种展览从沉寂中复活，给博物馆观众带来了与世界久违的联结。而疫情三年里蓬勃发展起来的数字文博并没有因此退居幕后，它们深度融入到展览之中，如今很多展览在策展时便已经考虑到其数字化的未来。
这一年，VR技术在文博领域又有了新应用，如VR互动纪录片《古籍寻游记》让观者身临20世纪初古文献四大发现的现场。尽管我们对新技术所带来的影响持谨慎态度，但如实记录它带来的变化也许能给未来的趋势判断带来可供参考的案例。
延续上一年的热潮，考古类展览依然在2023年大放异彩，相形之下，“一带一路”主题的展览在这一年在展览的数量与规模上都不能与前者相比。地方财政继续向文博事业倾斜，更多的博物馆被建造出来，包括新命名的博物馆和原有博物馆的新馆，然而新的博物馆需要更多新颖的展览来充实越来越大的展陈空间，如何用常设展讲好在地故事已经是摆在各个地方博物馆面前的思考题。
中外文博交流重启
2022年末，随着疫情防控政策调整，各地博物馆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引进国外展览，拉开了一整年中外文物交流的序幕。2023年，上海博物馆以两个重磅的海外文物展览吸引了观众的目光。1月17日，经过两年多的筹备，“从波提切利到梵高——英国国家美术馆珍藏展”举办，展出的52件油画作品涵盖了波提切利、拉斐尔、提香、卡拉瓦乔、伦勃朗等西方绘画大师，可以让观众看到跨越四百余年的欧洲美术史缩影。6月份，“大英博物馆百物展：浓缩的世界史”在上博开幕，这是“大英博物馆百物展”第二次在国内举办，上一次还是2017年在国家博物馆。作为文物交流的标志性展览，此类展览值得人们记住它的象征意义。
2023年3月，“譬若香山：犍陀罗艺术展”在故宫博物院文华殿向公众开放。视觉中国
3月16日，国内迄今最大规模的犍陀罗艺术展在故宫博物院文华殿对观众开放。“犍陀罗艺术是古代佛教艺术的源头之一，自19世纪中叶被发现以来，就以其多元文化的独特魅力受到学界和收藏界的重视。”浙江大学艺术与考古学院副教授瞿炼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譬若香山：犍陀罗艺术展”的展品来自巴基斯坦的七家博物馆和故宫博物院，与实体展览同步的线上展览不仅能看到文物的细节，还有更加详细的文字介绍，观看体验完全不亚于实体展。
此外，苏州吴文化博物馆的“艺术的帝国——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古罗马文物精品展”、苏州博物馆的“古希腊人：运动员、战士与英雄——大英博物馆藏古希腊文物特展”、安徽博物院的“从透纳到莱顿——英国绘画的黄金时代”等展览，都是这一年海外文物展览的精彩呈现。“从透纳到莱顿”是安徽首个大型西方油画真迹展，对于安徽省博来说具有重要的意义。
海外中国主题展览回潮
交流不是单方面的在中国看见世界，世界也在通过文物重新思考中国。海外重要收藏机构对中国古典文化的兴趣从未消退。2023年，中国主题相关的展览出现了回潮。
日本每年的中国主题展览数量甚多，2023年脱颖而出的是根津美术馆的“北宋书画精华”大展。策展人板仓圣哲教授曾于2004年策划“南宋绘画——才情雅致的世界”展览。这次展览众多北宋名迹汇于一堂，反映了日本的中国艺术史研究的雄厚实力。
2月25日，美国首个以安阳殷墟为主题的大型展览“安阳：中国古代王都”在美国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展出，这也是该馆建馆100周年重要活动之一。逾200件出土文物，从文字、仪礼、祭祀、墓葬和制器方面，全方位展示了商代考古成果。
2023年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中国画展“中国古代绘画的传习”，在策展思路上别出心裁，在长达10个半月的展期里，用四个单元来讲述古代中国画家如何学习、成长。画家们学习的对象，可以是家人、朋友，也可以是古人与画谱。这样的策展思路不再以物为中心，而是要讲好一个画家的学画故事。观者既可以看到众多名家真迹，也能体验到一部活生生的绘画史。
2023年9月，美国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推出“人间天堂：中国江南珍宝展”，图为其中展出的清代画家樊沂的《兰亭修禊图》。资料图
美国克里夫兰美术馆的“人间天堂：中国江南珍宝展”是亚洲以外首次以长江三角洲下游的艺术生产与文化影响作为策展焦点的展览。美国观众透过来自中、日、欧、美各地的两百多件文物，将面对一个更加微观的中国，更能激发他们思考中国的内在复杂性。
大英博物馆筹备五年的大型特展“晚清百态”，于2023年5月18日开展，这是全球首个涵盖整个19世纪中国的大型特展。通过展品布置与展签说明，策展人霍吉淑（Jessica Harrison-Hall）以各阶层人物的故事展现了晚清中国的内在韧性和创造力。
考古类展览走向历史叙事
2023年的考古类展览比起前一年变得更加多样化，既有大型考古区系的联展，也有某个小考古点的特展，要做到前者多而不杂，后者小而精深，都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大型展览中，山东博物馆的“中华文明起源与早期发展——考古中国重大项目研究成果展”、湖北省博物馆的“惟见长江天际流——考古中国·长江中游文明进程研究成果展”、陕西历史博物馆的“玉韫·九州——中国早期文明间的碰撞与聚合”无疑有着诸多共同点，它们将满天星斗般的史前各考古学文化置于一种历史化的叙事之下，试图向观众讲好一个从满天星斗到月明星稀的文明发展的宏大故事。
“实证中国——崧泽·良渚文明考古特展”是继2022年“宅兹中国——河南夏商周三代文明展”之后，上海博物馆推出的“何以中国”系列的第二展，时空维度则从黄河流域拉至距今五千多年前的长江下游地区。与崧泽、良渚文化大致隔着钱塘江，则是与之相对的另一系列的考古文化区系，跨湖桥、河姆渡文化是其代表性考古学文化。2023年是“中国20世纪百大考古发现”之一的河姆渡遗址发现50周年，11月7日，河姆渡考古成果特展在中国国家博物馆拉开帷幕。三百多件出土文物让观众了解到，河姆渡遗址的发现和确立，为重建中国南方地区新石器时代历史打开了一扇清晰的窗口。
2023年1月15日，河南洛阳，游客在洛阳博物馆参观北魏洛阳永宁寺特展。视觉中国
比起这些有着宏大叙事的展览，洛阳博物馆的“其宁惟永——北魏洛阳永宁寺特展”则显得静谧深邃。该展览基于多年来对永宁寺的考古实践，策展人李思思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北魏洛阳永宁寺的塔基丘墟与残碎造像，使观众从‘废墟’‘艺术’和‘城市记忆’的角度去理解文化遗产。”展厅播放着哈佛大学中国艺术实验室复原的永宁寺塔金铎的声音作品，观众站在遗址模型前，听到风吹金铎的声音，能产生怀古幽情与时空交错之感。
地方博物馆如何讲好故事
2023年，各地又有不少新的博物馆被建造起来。作为公共建筑，它们的外观往往会成为当地群众的议论焦点，而最初的新鲜劲过后，如何用展览与社区进行互动，似乎应是更长久的考量。
9月15日，北京中国考古博物馆正式面向公众开放，这是2022年陕西考古博物馆开放之后，又一家大型考古博物馆成立。可以预见，此后各个考古大省可能都会有同样的动作。
2023年开馆的中国考古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发掘出土的绿松石龙形器（局部）。视觉中国
与综合性的考古博物馆相对的是特定遗址的考古遗址博物馆。11月29日，陕西石峁遗址博物馆对外开放。2012年石峁遗址中的古城遗址甫一现世，便震惊了世界，美国考古学会期刊《考古》在其2021年第一期上评选了过去10年间（2011-2020）的世界十大考古发现，石峁遗址位列其中。这一博物馆的开放，无疑会极大地促进公众对石峁文化的认知。这一序列的遗址博物馆还有正在建设中的安徽凌家滩遗址博物馆，也同样令人期待。
除了这些新建的博物馆，浙江省博物馆之江新馆、青州博物馆新馆、三星堆博物馆新馆都在这一年投入使用。
地方博物馆如何讲好地方故事，刘志伟教授为中山市博物馆所设计的常设展“风起伶仃洋”，也许是一个别开生面的探索。展览从田野与全球史的角度切入，探讨了中山市历史中的“海洋”元素。又比如杭州的两个佛教寺院展览充分体现了这个东南佛教重镇的特色。径山寺的“宋元明清禅宗墨迹展”、净慈寺的“印像胜德——古代佛教版画精选展”都从小角度切入，却不乏深度和趣味。然而，浙江的某些地方博物馆，这两年来总是在很多展览前冠以“宋韵”二字，虽是醒目的文化标签，但是用多了总给人有削足适履之感，如果策展人能多一点想象力，就不会如此拘泥于“宋韵”二字。
南方周末邀请了多位策展人、艺术史学者、文博爱好者为读者选出他们心目中2023年值得一看的展览，以下是他们的推荐（以姓名首字母为序）：
胡栋（教师，文博爱好者）：
一、故宫博物院：“譬若香山——犍陀罗艺术展”
北京故宫看了一遍，下半年巡展到兰州，我又跟着去了兰州。关注佛教艺术多年，经眼的佛教石雕作品中，犍陀罗可以说是其中翘楚。几乎每一件作品都好，连次要人物、建筑和装饰都刻画得极认真，很耐看。其中一尊等人身高的佛立像脸部悲天悯人的表情，极富感染力，我每次都要跟他对视很久，很难忘记那张脸。
二、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大道无极——赵无极百年回顾特展”
赵无极展的看点是他如何变革传统，如何一步一步融合东西方传统。这个展的体量非常大，国美把四个楼层的展厅全都给了这位校友。观众读画须留意地下一层的资料展厅，有非常多赵无极艺术见解和经历介绍。赵无极在人格上高贵，艺术上既勇敢，又真诚，是实至名归的大师。
2023年9月，“大道无极——赵无极百年回顾特展”在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开展。视觉中国
李鹏为（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研究员）：
一、山西博物院：“晋·见中国：百件山西文物中的华夏文明”
文物无言，重若雷鸣。展览汇聚百器叙事，循文明脉络，将山西置于百万年人类史、一万年文化史、五千多年文明史的大背景下，从山西古代文明的发展及演变轨迹中深度发掘文物中蕴含的中国精神特质，多层次阐释文物的多元价值，构建多层次、有深度的叙事框架。
二、上海博物馆：“实证中国：崧泽·良渚文明考古特展”
从崧泽时代开始，中国文明进入“古国时代”，阶级、王权、都城、农耕，凡此种种，都预示着东亚地区早期文明的起源。展览多为最新考古成果，从古国、稻作、手工业和玉器四大版块讲述“文明”的故事。展览创设的“文明从何而来”的空间情景，打破线性的叙事结构，激发了观众对文明密码的探索之心。
李思思（策展人、洛阳博物馆展览研究部馆员）：
洛阳博物馆：“其宁惟永——北魏洛阳永宁寺特展”
永宁寺塔基遗址出土的数千件泥塑造像，曾遭遇火劫，掩埋于世一千余年，残损的状态本身即在讲述历史事件，这是完整塑像所不具备的特质，展览并没有过度解释每一件残像的历史信息，使塑像的残缺与精美，形成巨大张力，形成一种废墟美学的暗示。
刘朝晖（复旦大学文博系教授）：
韩国国立中央博物馆雕塑·工艺馆青瓷室常设陈列
我们在探讨东亚古代陶瓷时，会面对一个非常有趣的“华山论剑”——同为古代青瓷的巅峰，中国汝窑与高丽青瓷究竟孰为天下第一？重新布展的展厅以深色为基调，用光极为考究，高丽青瓷在这种氛围的烘托下，尽显典雅之风。展览非常系统地介绍了高丽青瓷的发展历程以及工艺特征，无论是展品和内容，还是形式设计，这个展览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看完展览不禁感慨，对于青瓷的“天下第一”，真的不是轻易能排列的。
瞿炼（浙江大学考古与文博系副教授）：
一、故宫博物院：“譬若香山——犍陀罗艺术展”
以考古发掘品全景式地展现犍陀罗艺术的源流、成就和影响，如此规模和水平的犍陀罗艺术展在我国是第一次举办，在国际文博界也十分少见。
二、杭州良渚遗址博物馆：“郁郁乎文哉——西周晋国玉器精品展”
这是山西西周晋侯墓地出土玉器的首次全面展出，是集文物之美与设计之美于一体的特别存在。展览在精美绝伦的玉器之外，辅以少量青铜器和金器，立体展现了西周玉器的表里乾坤。展览结构新颖，以“玉之美”和“礼之玉”两个维度诠释商周时代的审美观念和礼制传统。展陈亦超越考古文物展相对固定的程式，展区内极少展板文字，以纯粹的观展环境引导观众聚焦器物本身，尽享与古人神接的意趣。
郑嘉励（浙江考古研究所副所长）：
陕西考古博物馆常设陈列
区域性的历史类博物馆，以展示其所在区域的通史为要务。常见的通史陈列，多为王朝史的地方版。近年新出现一种叙事模式，即以考古发现为主体来构建、展示区域历史。2022年开张的陕西考古博物馆让人耳目一新。田野考古工作者的成果，构建起陕西自旧石器时代以来的悠久历史，也向观众展示了从考古发现出发还原古代历史的底层逻辑。考古如何构建区域历史，换言之，历史类博物馆的展陈内容和知识，田野考古工作者该如何参与其中，陕西考古博物馆提供了一个可见、可感、可借鉴的样板。
庄程恒（广州美术学院副研究员）：
一、东莞可园博物馆：“自是花中第一流——东莞馆藏居巢居廉绘画精品特展”
东莞可园作为二居艺术发展最为重要的策源地，不少作品为首次回到发生地可园展出，具有特殊的历史意义。展陈上也十分注意公众互动和岭南文化元素的运用，普及美育和公众服务并重，是不可多得的艺术精品展。
二、深圳关山月美术馆：“画道革新——馆藏关山月1940年代西南写生专题展”
展览以严谨的学术态度和历史考据还原了关山月在西南写生的历史细节，运用数字媒介将文献、交游、画作、历史影像作综合展示，力图重现以关山月为代表的那一代美术家在抗日战争的民族危机下的写生探索。展览充分利用数字化技术的普及和发展，增加了公众触及艺术的可能。
南方周末记者 王华震
责编 刘悠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