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女儿吴青:“我总想大家能够一起改变,跟上全球化的形势”丨不惑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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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青(农健/图)
86岁的吴青总有忙不完的事。在采访的半天里,不断有电话响起,说四川的律师朋友成立了一个反家暴组织,想请她过去当顾问。
沙发靠背上,放着一封落款是11月底的感谢信,她上个月把父亲吴文藻的手稿整理好,捐给了北大。采访前一天她才回来,去深圳参加了冰心散文的颁奖典礼。
和南方周末记者聊天时,她咖啡色的眼珠子一直转个不停,语速又极快,声音很洪亮,丝毫感受不到对面坐着的是一位耄耋老人,“年龄对每个人来说,都不应该是限制,我只是一个‘80后’”。
她说无论去哪里,都是自己一个人,从不依赖任何人的帮助。今年6月去瑞士日内瓦参加世界经济论坛的世界杰出社会事业家25周年庆典,她都是自己一人。岁月不仅没有衰败她的身体,也没能磨平她的棱角。
她依然保留着锋芒,甚至不是一个会让人愉悦的聊天对象,总是直勾勾地注视着你的眼睛,看穿你的懦弱,“你自己是自己的敌人”“这事你自己决定”“你不能总说没有办法”,她总会一遍遍重复着。
随身携带宪法的人大代表
年龄丝毫没有减弱她那颗仍想改变世界的心,她总是在不停地说、到处说,“我总想大家能够一起改变,跟上全球化的形势,”她说,“大家都不幸福,我怎么会幸福?”
就像她当年作为北京市人大代表,几十年来专门租了一间办公室接访群众。街上的路灯不亮,有人找她。她一个个地方,挨个催促装上路灯,“安装路灯的师傅知道了我,就带着我去一个个找,北京哪哪还没路灯”。小区里没有邮箱,她死磕着让装了邮箱,邮局的人知道了也找到她,告诉她哪哪还没装邮箱。
她是一位随身携带宪法的人大代表,随时准备用法律来监督政府为群众解决问题,“那时候但凡有点权力、反感监督的,都讨厌我”。
她关心女性,联合创办了农家女实用技能培训学校,把农村女性从贫困地区的村庄请到位于北京昌平的课堂里。
吴青25年如一日地给农家女们讲课,一遍遍向她们强调,“你首先是人,然后才是个女人。作为一个独立自主的人,经济上不能依靠任何人。”她期待这些农村来的女人们,能看见自己作为一个人的价值,不再依附于人(详见2019年12月26日南方周末报道《百年燕京大学的精神与命运》)。
由于疫情,农家女学校被迫中断了两年,如今复课后,吴青发现筹款更难了。原来她就自称是“国际乞丐”,随身携带农家女学校的资料到处募捐,“今年钱变少了,有些捐了好多年的,今年都不捐了”。
这次去深圳参加冰心散文奖颁奖典礼,她也是逢人就介绍农家女学校,加上对方的微信,之后给他们发送捐款账户信息。
哪怕应者寥寥,她也不会难过,“我的脸皮很厚的”,她怡然自得地调侃着。
有了爱就有了一切
采访这天,刚好是圣诞节的第二天,吴青家客厅中央放了一棵圣诞树。从她记事起,冰心每逢圣诞,都会在家里放上一棵圣诞树。
圣诞树边上,还有一大群麋鹿布偶,都是朋友们送给吴青的礼物。她把它们放在一张斑驳的老旧写字台上,为了挡住已经面目模糊的桌面,上面还铺上了一块桌布。
她依然住在中央民族大学的家属楼里,父亲吴文藻和母亲冰心生前就住在这里。房子已经太过老旧,天花板的墙皮都纷纷脱落,几乎没一件像样的家具,光是整面墙的书柜就已经占去了大部分空间,几乎没留下太多空地。
闲暇时,吴青喜欢站在阳台上看鸟,她还会和花说话,“它们开花了,我会感谢它们”,她像个孩子一样,相信这些鸟儿、花儿能够听懂她的话。
她把粮食和水放在阳台上,久而久之,这里也成了中央民族大学鸟群们的窝点。采访期间,不断有野鸽子停在窗台上,吴青看见了它们,旋即起身去厨房倒了一些热水,“给它们喝点热的”。
她老伴离开后不久,家里来了一只喜鹊,还有一只鹦鹉。她看电视的时候,它们会飞到她的头顶上。她摸摸它们,那只鹦鹉居然在她掌心里睡了过去,有时候她也会幻想,是不是老伴来看她了。
独自一人生活在这间洒满阳光的小屋里,吴青说自己丝毫不感觉到孤独,哪怕是丈夫离开的那段时间,“我妈妈早就和我说了,有人来就会有人走,再说了,他们也会希望我幸福快乐,而不是难过。”
丈夫离开没多久,吴青就投入了工作,“有人还说你怎么这样。”好像悲伤得不如他们预期,“传统观念就是你一定要悲伤,越悲伤感情一定越深吗?”
隔三岔五总有学生们来关心她,“周四是2000年毕业的,30日和1993年毕业的学生一起庆祝”,她从北京外国语大学退休已经23年了,这些学生们甚至已经年过半百,如今成了她最亲密的人。
回顾自己的一生,吴青感到很幸福,妈妈冰心一直把她当成一个人,“姐姐总考第一名,家里从来只问第二名是谁,我就和妈妈说,我不要考一二三名,我喜欢去亲近大自然、观察大自然”。
“你知道蛇为什么要撞树吗?”吴青反问道,眼看着南方周末记者没有答案,她有些得意地笑了笑,“蛇吃了鸟蛋,要把蛋撞碎了,才能消化”。
吴青的房间里,随处可见冰心的照片,她指着一张放在床头的照片说,“我随身携带的就是这张”。时至今日,她每次离开北京,都会把冰心的照片放进行李箱,“妈妈说了,让我带着她”。
书柜里放着一本张昌华合编的冰心、吴文藻文集,名叫《有了爱就有了一切》。吴青说,爸爸妈妈的世界观一直在影响她,要有不分种族、不分民族、不分阶级的博爱,成为一个世界公民是她穷极一生所追求的,这份博爱一直流淌在她的血液里。
正是有了这份使命感和责任感,她总是急忙忙的,一天到晚忙活着,一刻也停不下来。社会总有解决不完的问题,仍旧有人不幸福,“活着就得干,现在要干的事情是越来越多了,这是作为一个人要承担的责任”。
就像她关心窗外的鸟、阳台的花,她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牵挂。
南方周末记者来的路上,她一遍遍打来电话,确认记者的车牌号码。临走,又一遍遍重复如何可以快速找到小区出口。随即又从桌子上抓了一大把麻花,连着整个盘子一股脑地倒进了记者口袋里,“带回家给孩子吃”。
南方周末记者 罗欢欢
责编 张玥